难忘风雨中踏上当兵之路那一刻
作者 高培智
60年前的1963年,必定成为历史上极不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的夏季华北一场特大暴雨笼罩海河大部分区域,海河洪水造成河北和天津100多个地区受灾,5300多亩农田被淹,河北告急,天津告急,津浦铁路告急,京广线中断。暴雨中突然带来的冷空气,让人们在盛夏8月穿上了厚厚的衣服。
这一年的6月增加了一次征兵,在开封应征对象要求达到初中以上的“文化兵”。那时,我是国有工厂的二级工,每月工资30.5元,但我还是瞒着家人报名了,经过体检、政审被批准应征入伍,原定7月底或8月初就能到部队,但由于这场暴雨只好推迟出发时间,200多名新兵被滞留在开封八步校近一个月。“八步校”是50年代成立的第8步兵预备学校,后来这所学校先后迁到郑州、洛阳。
汴西湖开封八朝古都标志
在“八步校”集中的那段时间我们的事情不多,每天就是学学军姿,走走队列。倒是接兵干部都很焦急,他们几乎每天打电话询问灾情,请示上级能否改变线路早些出发。在等待的近一个月里,我常回家向父亲和母亲讲一些新兵的故事,但我明显感到母亲的话比过去少了许多,父亲也没有先前那么严厉。记得有一次大嫂做了一碗手擀面,父亲让我吃了再去新兵连,在吃饭时父亲让母亲找出一件旧绒衣,提醒我住在省府西街的那个学校有些凉,让我带上。父亲看着我说,那年没让你继续上学去读高中,这次你报名当兵也好,去部队啥事都要听领导的……。对父亲的嘱咐我用力点了点头。
开封第8步兵预备学校旧址,1963年8月因华北暴雨,我们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
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父亲和母亲都要照看孙子孙女。父亲长期患有眼疾,困难时还得了浮肿病。母亲身体一直很弱,哥嫂他们也都要上班,我就告诉家里,新兵哪一天出发还不知道,等通知下了我就不再回家说了,到车站虽不算远,但您们腿脚不好,大嫂已怀孕近9个月,家中也需要有人,谁都不用去车站。
8月下旬,终于等来上级通知,京广线通车了!大家听到消息都很高兴。由于汛情刚过,多地水还未退去,让我们坐的是普通快车。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站台熙熙攘攘的人,有的家人送来东西,有的不停嘱咐着,有的相互牵手依依不舍。这时,我才感到心里酸酸的,是我不想让家人来的,但我还是把头伸向窗外,在送兵的人群中寻找、盼望着。列车长已在站台吹响了哨声,这时,我突然望见一个熟悉面孔,那是父亲,真的是父亲,我来不及报告新兵连领导,冲下车门跑向父亲。父亲从一个泛黄的旧手绢中拿出5元钱递给我,并一再叮嘱我到部队好好学习,一定要听领导的话。列车拉着长音缓缓开动了,我打开车窗向后望去,看到父亲还站在那里,这一幕一直留存在我的心里。我不知在想些什么,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50年代父亲经常去包公湖,现在那里水更清了,天更蓝了。
列车在轰鸣声中一路向北飞驰,我无心看外面的景色,思绪在脑海中飘荡。我想到父亲母亲,想到我的家世。我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解放前,家中一直是在艰辛苦难中度过,这对我的一生影响很大。
说起先世,从我的父亲和母亲那一代上面的几代人都居住在这个城市。父亲的祖上在宋门关外的一小村庄,母亲的娘家可能在很有名气的朱仙镇。父亲和母亲结婚是1927年前后。开封是一个经历因水而兴衰的古城,由于连年灾荒,除了父亲母亲,我没见过先前的任何人,对他们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后来知道的点滴事情,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姐姐长我17岁。
父亲母亲常去的大相国寺内布满了菊花
(拍于11月19日上午)
我的父亲这辈子做过多种职业。他学过竹木手艺,做过泥瓦工,他拉过人力车和板车。他做的时间最长的职业或职位,是在抗日斗争中,在中国共产党开封地下党组织领导下的八路军开封联络站的工作,这项工作一直延续到两次解放开封的豫东战役,在华东野战军解放开封的过程中,他是鼓楼区工人治安队伍的负责人,也是办事处的一名组长。他最值得称赞的事,是及时发现隐藏在深巷中的敌特电台,他曾因揭发一名干部贪污问题受到上级表扬,但也为此被个别领导排斥打击,在50年初失去了工作。
当区委领导了解情况后,他受到嘉奖,在市里召开的宣扬表彰著名豫剧艺术家常香玉支援抗美援朝的大会上,他的名字也在表扬人员名单中。我清晰记得,会后区委领导单独和他谈话,赞扬他立场坚定、认真负责,要给他记功奖励。但父亲说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是政府派人把姐姐从黄口(应为河南和安徽交界的丰县)找回来了,全家团圆了。父亲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但他所做的一切都体现出他对党的热爱和忠诚。父亲没有读过书,但无论是解放前开封地下党组织,还是解放后上级交办的工作,他都认认真真去做。
父亲不到60岁就患有严重高血压和眼疾,那时,新华办事处领导每年都到我家看望慰问。1956年,也就是大哥结婚,二哥参加抗美援朝回国后因伤病被批准复员的那年,父亲也因病在家,但此后的10多年又担负起家务和照看孙女孙子的任务。我一直认为父亲始终拥有一颗自强自信的心。
父亲年迈时在住房前的照片
母亲自小受儒家传统教育,为人和善,心地善良。但她性格内向,在封建礼制束缚下,自幼裹足,使她的身心受到严重伤害。解放前,她常给人家缝补洗衣。50年代还坚持给人家做活,因她的手工活精细,找她做衣的人也多,我经常看她在煤油灯下做到深夜。但她晚年缠足的双脚走起路来非常困难,她外出必带我一起去。
自1958年后,她患有心脏病,但仍不停操持家务,照看孙辈。我入伍后的第四个年头,突然得知母亲病逝的消息,这是我听到一些不祥之兆后,通过军线长途才证实的,母亲的离去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那时,我已调入军区机关,正随领导在部队搞调研,我回到机关才看到来信,我赶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入土了。母亲的突然去世给了我深重打击,这成为50多年来我心中最大的痛!
母亲是1967年1月19日病逝的,今年是母亲去世57周年,是父亲去世40周年,提笔之时,思绪万千,童年的记忆就在眼前,他们在平凡的人生中,显示出不平凡的壮举,他们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困境中,给了我们无限的爱,我们应永远感恩他们,感恩他们的坚强和在艰难困苦中奋起前行的勇气。
开封禹王台景区,抗日时期父亲在开封地下党组织领导下,常去这里工作。
至于父母的上一代,我自小就没见过,仅是母亲和姐姐讲过一些点滴情况。祖父是个文人,他一直想在政府部门谋求个职位,但都没有成功。听说他写一手好字,常在过年时给四邻写对联,也常为别人代写书信,给人写诉状,他的讼师的名称,不知从哪里来的,他自己对这个名称似乎很满意。那时,父亲他们住在木厂街的一处四合院,据说是祖上留下的房子。1951年我上小学时,常随母亲从那处门前经过,母亲总会不经意往那里瞥上一眼。有一次我刚想跑进去,就被母亲叫住,告诉我那是别人的家了!
开封历经风雨,水灾、旱灾、疫情连年不断。尤其是被日军占领开封沦陷后,日军在城内城外烧杀掠夺,并到处抓人运往山东、东北等地开矿做苦力。在党的领导下,各界人士和人民群众的抗日斗争不断高涨,直到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日军才从开封撤出,开封人民才有了喘息的机会。铭记历史,用心记住过去,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现在有的人胡编乱造的一些美化日军故事和电视剧,我是从来不看的。
入伍前我在开封第六中学上学
我自入伍后,无论在部队,在机关,在边疆,在学习和工作中,逐步从稚气走向成熟,努力书写了无悔的人生。在40年的军旅生涯中,最值得铭记的是参加1964年全军大比武中,取得了优异成绩,我和比武分队一起先后受到杨勇司令员、杨成武代总长、罗瑞卿总长的接见和表彰。我调入机关后,领导又安排我去北京刑侦技术培训班学习,后又在人大法律系学习,这些都成为我做好工作的基础和动力!
(2024年11月19日写于北京戎晖)
作者简介:高培智,籍贯河南,1945年生,1960年参加工作,1963年8月入伍,2001年退休,大校军衔,现北京西城区第九军休所休干。喜好文学艺术,在北京《学习强国》平台、《军休之友》杂志、《汴梁晚报》等多个报刊、网站发表散文、随笔、诗词等5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