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之“中”

时事   2025-01-14 19:30   北京  

中医何以曰“中”?人们多以为:因为中医是中国的医学,与西医相对,故曰中医。其实不然。中医之“中”,有其独特含义,且意蕴颇深;不夸张地讲,弄懂“中”之内涵,既能明了中医之精髓,也能因此领悟中国哲学之要义。
  溯源历史,中、医连用,主要有两个重要来源:一为《黄帝内经》的“上医治国,中医治人,下医治病”之言;一为《汉书·艺文志》中“有病不治,常得中医”之论。第一个“中医”实从医者的层次或境界上进行分判:上焉者治国,下焉者治病,中间者治“人”,故曰“中”医(取“中间”之义);第二个“有病不治,常得中医”之“中”,须重读,言以“中”医人。即是说,“中”为原则,一切治疗手段须围绕“中”进行。余以为,《汉书·艺文志》所言之“中”当谓中医之正解。

“中”乃生命诞生的前提条件

按中国古哲看法,气为生命之始,庄子谓“气聚则生,气散则死”;《素问》言“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等等。然“气何以能聚”,是需要前提条件的,此条件即是“中”(中和)。古人认为,气分阴阳,然“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唯有阴阳调和,达至老子所谓“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的“中和”之状,生命方可发生;《中庸》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即言此理。倘若阴阳阻隔或阴阳失衡,将导致天地失位、灾难丛生,又何谈生命之诞生。依古哲,唯有阴阳和合,万物方能产生,《国语》谓“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即言“中和”乃生命诞生之源。

“中”为生命正常运行之基本保障

生命生于“中”,亦成于“中”,此可作三层理解。首先,肌体(生理)若健康,须持其“中”。躯体若健康须保持阴阳、动静之平衡;倘若阴阳失衡则将引起病态,正如《内经》所言,“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阳胜则热,阴胜则寒。寒伤性,热伤气”;《内经》又曰:“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是谓五劳所伤。”故欲求身体健康者,须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以此保持阴阳动态平衡的“中和”之态。其次,情志(心理)若健康,须持“中”。概情绪偏执或过度,皆可能引起疾病,现代医学表明,人的疾病百分之七十由情志引发。《内经》谓七情过度伤五脏,所谓“怒伤肝、恐伤肾、悲伤肺、思伤脾、喜伤心”;《内经·举痛论》复言“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思则气结”,极言情绪对健康之影响。五脏之中,心最重要:《素问》言“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灵枢·本神篇》谓“所以任物者谓之心”,此言,心为主宰,亦主七情;七情不和则百病生。故古人尤重养心,周敦颐言“人,贵在养心也”,并作《养心亭记》;书法家米芾诗云“病觉养心功”,亦重养心。养心之旨贵在平和,应常知足以安心、“和喜怒”以平心,尽量将“心”调整至“喜怒哀乐之未发”的“中和”状态。最后,处世的“全生”之道,亦贵在“持中”。孔子曰“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要人持中庸之姿;老子言“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中道);《尚书》的十六字箴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亦重“中”;道教人士张三丰言“夫道,中而已矣”,更是现身说法。其实,人世间的争端乃至战争,多源于违背“中庸”之道,故引来是非、烦恼乃至杀身之祸。故而,处世之“中”,与“全生”之关系大矣!从消极维度言,中庸之道乃远离是非、远离烦恼,获得生命安全的生存之则;从积极维度言,“中庸”亦是获取生命意义、提升生命境界的核心要旨,甚至是生命意义的终极追求。

“中”为传统医学“治疗”之基本理念

以传统医学维度观之,疾病之所生,根蒂上在于阴阳失衡而偏离“中”;故而,中医之治,重在调和阴阳纠其“偏”,使之重返“中”。《伤寒论》言“阴阳自和者,必自愈”,即表明此意。“和”乃病愈之道,自和者,即通过自我调整,回归阴阳平衡的状态,以达到“自愈”;若不能“自和”,则须靠医生进行调整。换言之,“阴阳平衡”、阴阳中和,既是中医的健康观,同时也是中医的治疗观。鉴于此,中医治病,须先辨阴阳。阴阳者,《素问》解释为“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辨别阴阳亦非易事,为此古人围绕阴阳、五行、经络等构建出一套系统的理论,并结合虚实、表里之征象发展出望、闻、问、切的“辨症”之法,以寻找导致阴阳失衡的原因。在此基础上,运用特定之手段(按摩、针砭、汤药)纠正其偏,使之重返身体的“中和”状态,从而帮助恢复健康。
  古人甚至发明出以音乐调节情志的“辅助治疗方案”,具体说来,即是以五音配五脏、调五情,使其情志重返“中和”之态。譬如《梅花三弄》养肾,《紫竹调》养脾,《阳春白雪》养肺,《十面埋伏》养脾……理由在于《梅花三弄》五音为羽,属水,肾属水,故养肾;《十面埋伏》五音为宫,属土,脾属土,故养脾;《阳春白雪》五音为商,属金,肺属金,故养肺……以此观之,中医不仅治“病”,更是治人。古人不曰“治病”而曰养:养病者,休养生息、纠其偏向,调和阴阳之谓也。
  哲学家楼宇烈认为,“中医的哲学理念就是在实践中国文化,实践中国哲学,实践中国的道,离开了这些内容,就不能叫中国哲学,不能叫做国医”。前些年,学界曾有“中医是否科学”之论辩。其实,若以现代科学的标准看,中医确实算不上“科学”,因为无论从逻辑推演、量化标准还是治疗方案来看,其与现代意义上的“量化科学”相距甚远:西医面对的仅是可量化的肉体,西医就在此客观对象上发挥功能。中医面对的是人之整体系统,包括身体与精神,它考虑的不仅是肉体本身,还要考虑人的情志、心理、精神等因素,它完全是有机整体思维模式。依此看,中医似更倾向于文化医、人文医。哲学家牟宗三先生对中医有一个有趣的看法,他认为,“中医境界层次比西医高,难就难在你看得准不准”。
  但是笔者无意于为中医、西医争长短,二者皆是人类的宝贵财富,皆从不同维度治病救人。本文所论,旨在表明:中医之名,要核在“中”,所谓“中和、中道、中庸”是也。就此维度而言,中医不仅仅是一种医疗手段,更是一套系统哲学,一套以“中和”之道来应对万物乃至与世界相处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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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刊载于《学习时报》2025年1月13日第7版

本期编辑:王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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