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扬沙，济南春末。
路边，我们在等待回程的车，我拿出新买的裙子展示给玲看。女人有新衣服犹如孩童有了新玩具，迫不及待和同类炫耀，虽然孩童肯定不会把玩具给别的熊孩子玩。
那是一条收腰显瘦的黑色无袖长裙，美美的搭配我的各种长纱。
这一年我努力掐着脖子吃饭上窜下跳，好不容易瘦了一些，着装上不再一味的宽袍大袖了。玲感慨说：等过上几年我一定瘦下来，也买这样的裙子臭美臭美。
我看看玲越来越发福的身材，打趣说为什么要过几年，想穿漂亮衣服现在就努力。
玲说：没法努力了，肚子里有个娃呢！
某年夏天，我们一起去武汉开会，玲和我同居一室，她说四十岁之前生个孩子是她的两个梦想之一，在跨进四十俱乐部之前的这年，天赐二孩，成就梦想。大约本来就胖，怀孕到四个多月，已经鼓肚了，她不说，外人只当胖子又胖了。
玲怀孕六月的时候，某品牌组织终端商邀请我们去长岛旅行，玲毫不犹豫接受邀请，她关了店门，老公当了贴身保镖。
山海相依的长岛犹如世外桃源，六月大肚的女人健步如飞。一行人走着走着，孕妇同志就把丈夫这个贴身保镖甩下了，保镖在后面喊：石姐，等等我。
石姐，等等我。
我也喊。其实我比她大。
这句话是长岛之旅的金句。
海边到山顶一百级台阶，六月大肚的孕妇坚持着爬了上来。玲笑称自己是石坚强，她肚子里的孩子动得厉害。
女人们散发各种气场，有的咄咄逼人，有的如沐春风。和她在一起，你会感到一览无余的明媚。
长岛之行后，玲从此闭关修炼，不再往外跑。有一次我在去济南的车上遇见她隔壁店铺的朋友，她朋友说玲长了一张老婆婆的脸，一看就是男孩的命，估计这一抬也是男孩。
店门外的四季牡丹喜气洋洋地开着红花，玲渴望生个女孩，和她儿子凑足一个好字，为此准备的婴儿用品全是粉色。但B超医生从不透露胎儿的性别。
深秋，遍地瓜果也熟透。玲说她还有十天就卸货了，胎位一切正常，她要争取顺产。天气冷了，生意并没有热起来，肚子里有个孩子，即使生意清淡日子也充满希望。要是换成往常，她未必沉住气的。
等我想起我最好的生意伙伴要生孩子这件事，比玲告诉我的预产期大约过去十天了，那个晚上，我抄起电话就打，电话过了好一阵才接起来，是玲的老公，他急匆匆告诉我，玲刚从产房出来，是个女孩，剖腹。我在电话那端激动地喊了一嗓子，她终于如愿得女美梦成真！
孩子快满月的时候，我见到了这个肚子里就跟着妈妈爬山涉海的小娃娃。新生的婴儿睡在阳光里，美好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我闺女四小姐一直趴在床边看娃娃，舍不得把眼睛挪开。
我问玲的奶水如何，她说跟老大那时候相比差远了，孩子经常吃不饱，她形容自己是一头老母牛，到了退役的年龄仍然发挥余热。
她的老公每日里在楼下守店，她在楼上守着孩子如同躲进世外桃源，不知外面的兵荒马乱。等满月酒一喝，要下楼应对生意的时候，她感到的是沮丧。
实体店的生意太差了。
玲的另一个梦想里，四十岁之前还完房贷，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老公没有出去工作，在店里打酱油，显然做生意的修行还不高，他性格绵软，没有外拼的虎狼精神，适合跟在老婆屁股后喊“石姐，等等我”。他的石姐无疑是世界上永远温柔等他的女人，生意却不给他好脸子。生意的冬天早就来了，店里进来一波又一波的穷鬼，东西再好再适合她，她就是不掏钱。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原来就是口袋到口袋之间。冬天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的春天，漫天雾霾，人们眼里也下了霾。
她打电话向我求助，我正在认真得做一场店庆的活动，我的背后藏着一只狐狸，窥伺着女人们的口袋。
我建议玲也做一场活动，借圣诞节和元旦的东风，至少清一下库存。当年她一个人撑起大店，很多品牌还是我帮她选择的。如今，我把自己活动的方案无私传授。
果然，玲的这场活动做得十分成功。
此时，做假货的马云和刘强东在乌镇开会。大佬们台上笑得皱纹如花，背后里波谲云诡。喝上奶茶的宿迁人暗指外星人造假，如同两个参加酒会的舞女，光鲜亮丽你好我好，一转身说对方是婊子。他们半斤八两。他们无疑是搞垮实体店铺的元凶之一。但实体店也在夹缝里存活。
大佬们玩转大江湖，小鱼小虾也在小河湾里扑腾。内衣江湖也如此。过去调整型把女人的胸围裹得铜墙铁壁蒸熟馒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女性内衣迎来大解放的时代，满屏都是无钢圈营销，把乳腺疾病的罪魁祸首归结为有钢圈内衣，钢圈冤的要一头撞死。很多乱七八糟的贴牌内衣搞噱头，好像热闹的蛋糕。传销这个东西，改头换面一茬又一茬收割韭菜。
玲也要吃蛋糕了。她做了一个什么狐狸的品牌，并建议我一起来。十年内衣老辣的眼光，让我知道那产品夸大其词。我在蛋糕店外当了老实人，也许老实人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吧，口袋里还有银两支撑那点伪善的小清高。
玲其实也不贪心，她是个自觉的女人，每日里就发一个关于狐狸的广告，那狐狸夹着光亮的尾巴名正言顺横行在朋友圈里。
玲说，还行，就是有传销的感觉。
玲还说，等春天天气暖和了，她就把小妮放在楼下的婴儿车里，边做生意边照顾孩子。
想象这样的画面。来年春天，阳光照进某某内衣店，婴儿车的小娃咿咿呀呀啃着小手，内衣店里老板娘谈笑风生春光明媚。
后记，经过三年口罩，实体店的生意越来越差了，我早在2017年就关了店铺。出国的这几年，偶尔从玲的朋友圈看到，小妮在长大，她的店铺还在支撑着。
不是不想改变，而是对普通人来说，改变意味着折腾，折腾来折腾去，也没啥好果子。不如按兵不动，至少在熟悉的行业里，混个仨核桃俩枣的糊口。
翻云覆雨的大女主戏只在戏里。普通人，都在用力活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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