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刘劲祎的绘画,观者会产生很鲜明的印象,比如“粗粝”、“拙感”甚至“难看”——的确,以当下市场中通行的“精致趣味”来评价,刘劲祎的作品绝对是“难看”!
这些作品有时像一个粗糙且不修边幅的胖子,毫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后来与刘劲祎本人交谈,聊自己的作品,发现他自己对待绘画的态度也基本就是如此:他毫不在意那些在涉及绘画时经常被提及的问题,更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作品,或者自己的作品好不好——这些问题,他毫不在意。
飞行器1,250 x 200cm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我问他说:“关于绘画性的问题你是怎么看的”,他的回答是:“什么是绘画性,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如此回答还是着实令我吃惊的,看他的作品,我会以为“这个绘画者放弃了很多东西,就是为了追求一种更纯粹的绘画性的呈现”。但在他那里,并没有这样的一笔账,对他来说,绘画应该是,且始终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这样想容易产生可怕的悖论:因为往往为了保持一件事情是轻松的,这件事情就会变得不轻松——也许这就是刘劲祎所面临的某种困境。但至少在聊起自己的绘画时,他没有展现出来。他说自己对于绘画这一行为的首要认识是—— 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一种游戏的方式。
说到游戏,我想我也许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我和刘劲祎在纽约SVA留学是就认识,但只是非常粗浅的相识,但我还记得他说自己很喜欢玩游戏,我也是,所有留下了印象。在另外的一个刘劲祎写于2021年的文本中,我找到了他对于游戏的一个看法。
在谈及自己的一个作品时,他提及了游戏对社会和人的塑形问题:“游戏和劳动其实都是一个反馈系统,就是重复动作产生积极反馈。劳动的反馈是一个具备社会价值的反馈——金钱,地位等;游戏的反馈是个体心理层面感受层面的反馈。可随着ai,机器人的发展,劳动力问题解决后,对时间的消磨可能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价值,游戏是不是可能取代传统劳动而成为一个新的规训机制,如果可能,社会道德或者说行为准则会向着哪个方向走?”
每天跑步让我减了10公斤
60分钟,游戏影像,2020
这段论述中虽然算不上极具洞见但却聚焦到了一个前瞻性的问题上,并将其引向了道德问题——人类社会的根本问题。这至少说明,刘劲祎对于社会,对于行为,对于具体如劳动和游戏等活动,都具备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思维水平。
所以在刘劲祎回避对自己绘画作品的分析背后,不是他不具备分析的能力,而是他选择拒绝这样做。
这一点让我对他的绘画者身份产生了一个更加立体的认识。
刘劲祎关于游戏的论述也让我想到了之前在微信中的对话,他谈起自己如何看待绘画这一行为:“那会儿做了很多观念和装置作品,然后后来是本科毕业之后租了工作室,做装置总是要等很久,中间没事干才开始是画画的,所以一开始画画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游戏的方式。”
在这里,结合以上信息,我们可以进一步阐释刘劲祎的绘画观——绘画首要的属性对他来说是完成一种反馈机制,一种类似于且介于劳动和游戏之间的反馈机制。也因此,绘画给予绘画者的反馈既有社会层面的反馈,也有个体层面的反馈。
这也许就解释了为何他不在乎别人是否看得懂或者喜欢他的画,因为那都是社会决定的,而非他个人。
其次,绘画对他来说,并不在于创造意义,展现工作量,或定义自己在一个文本语境中的位置等——对他来说,绘画是一个道德问题。换言之,对他来说,绘画是道德的,因为绘画者在行为中消磨了时间,在此过程中并没有影响别人。
糯米糍照镜子,150x125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绘画与劳动与游戏一样,具备一个广义的道德维度,因此是一个道德问题。我想这是刘劲祎给我带来最大的启示。这个角度虽不能算是完全的原创,但在当下中国年轻一代的绘画者中算得上极为少见,也因此而宝贵。我们带着这种视角一起到刘劲祎具体的作品中来进行一些观察。
在阅读了上述的内容之后,读者应该不会感到太奇怪,当刘劲祎描述自己于2024年10月在Simulacra 画廊举办的个展中展示的绘画作品的思路缘起。他说:这次展览主线是“飞行器”,穿插着一些生活中的一些趣味性的片段吧。
之所以选飞行器作为一个主体一方面是跟我的情感联系,我的父亲是飞行员。一方面是我想做一个代表着自由的纪念碑,“飞行器是技术如何服务于自由意志的现实模型”,所以每一幅画都是以一个大物体居中的形式创作的,像是一个立着的巨大的纪念碑。然后还有一些画面像是宇宙中会遇到的怪物,还有小时候在海南岛生活时的一些记忆。
夏夜晚风,150 x 120cm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在作品《飞行器4》(2024)中,我们可以看到刘劲祎在绘画中是如何贯彻自己对于绘画的这种道德认知。在《飞行器4》局部1和局部2图中,刘劲祎的画面中不存在那种中国美术学院中被推崇的“笔触的精准性”,以及“造型之间的咬合”。
我想,在刘劲祎看来,那种东西是不道德的,因为那种东西过于明确且直接地向观者索求了“社会价值”——一种结构化的评判标准体系。
我认为在《飞行器4》(2024)中,刘劲祎非常恰当地诠释了他的绘画道德观:绘画者应该将画面处理的刚刚好,既不向观者强烈地索求“社会价值”,也不会将观者置于一个认知的迷雾之中。
换言之,观者一看就能知道他的画里面画的是什么,而且其中的诸多细节也展现出了工作量和绘画者的美学判断——但就仅此而已,这些信息的呈现不多不少,保持了一个恰当的程度。
飞行器4,150 x 125cm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飞行器4》局部1,150 x 125cm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飞行器4》局部2,150 x 125cm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在《飞行器4》局部1中,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件作品中,这个黄色的局部占据了画面中最重要位置,而在描绘这个细节的时候,刘劲祎并没有草率——他认真地用两笔黄色和一笔蓝色完成了这个类似“眼睛”的造型。然后又在使用蓝色对这个“眼睛”周围进行涂抹的时候,精确地用几笔完成了对这个造型边缘部分的切割。
但正如上文提到的,完成这一切的工作量是恰如其分的,艺术家的主体性从始至终都在场,如论这些工作中包含了何种价值,这些价值都与观者保持着一种冷漠的距离。
飞行器2,250x200cm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飞行器2》(2024)是另外一件与本次展览主体密切相关的作品。
相比《飞行器4》,这件作品的颜色更名快,绘画施展的空间更大,也更加天真。也许有的观者会对于绘制于“火箭”两侧的两个笑脸嗤之以鼻,但笔者认为这正是这张画的高明之处。因为绘画者使用如此直接的方式传递了一种于画面的色彩相符的积极情绪。这件作品对白色颜料的使用也明显多于《飞行器4》,这造成了观者视觉上对于这件作品更容易接纳,也更容易从中辨识出一种积极的情绪。
结合刘劲祎自己说的关于自己的父亲是飞行员,以及自己儿是在南海的一些美好回忆,我想这件作品多少都让我们可以感受到那种可爱与温馨。
《飞行器2》作品局部1,250x200cm
亚麻布面丙烯及油彩,2024
在另一方面,这件作品并不简单,当我们近距离观察它的局部时,如“飞行器2作品局部1”中所展示的,刘劲祎熟练地使用灰色的白色,并且通过二者在不同位置的组合构造出可信的空间感——在这个“反L”形的色块中,靠近外侧的区域中,白色与灰色完全交织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浑圆的状态,而在靠近内则的部分中,二者泾渭分明,并且彼此的部分越靠近观者涂得就越松弛,反之越远越紧密。
画面中的其他细节也依然贯彻着《飞行器4》中所涉及的道德考量——一切的造型工作都维持在一种适度的工作量中,等待着观者去接受,然后才能带入到艺术家创造的这个绘画世界中来。
刘劲祎 Liu Jinyi
1996年生于北京,2018年于马里兰艺术学院获得艺术学士学位,2022年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获得硕士学位,目前工作生活于北京。刘劲祎的艺术实践涉及架上绘画、装置和影像。他从史前壁画、童年记忆和电子游戏中汲取灵感,用笨拙但自在的方式使用喷漆、丙烯和油画棒等材料。
2024
刘劲祎个人展览,SIMULACRA 拟像,北京,中国
“纪念品橱窗”树美术馆,北京,中国
“无限游戏”,Snap艺术中心,上海,中国
2023
“不要理解得太快”,PIN,北京,中国
“液态金属” ,P.art Group & P.art Lab空间,上海,中国
“越位”,宜兴市美术馆,宜兴,中国
“觅径者之歌”,央美国际学院艺术中心,北京,中国
2022
“变态者绘画指南”,拟像,北京,中国
“热烈的共舞于街中”,弥金画廊,上海,中国
“Conceive:怀耘构月”,Latitude Gallery,纽约,美国
2021
“成对的破坏者”个人项目,盘子空间,北京,中国
“No Theater” 放映厅,喜马拉雅美术馆,上海,中国
“正在重新规划路线”,树美术馆,北京,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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