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姐妹们是否想过,古时候的女性地位如此之低,那么今日女性的权利是谁争取来的?或许,在长期的以男性为中心的叙事覆盖下,很多人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一群男性形象的“仁人志士”。但如果我们向前追溯,真正找到作为历史主体但却被埋没姓名的女性先辈们,就会发现:原来很多权利已经被争取,原来很多问题已经被讨论,只是被遮蔽。
本文将以三位英雌:秋瑾、何殷震和唐群英为例,描绘百年前女权运动史的一角。那是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那是我们应当了解和铭记的来时路,女权不容断代。
秋瑾:推翻封建统治的鉴湖女侠
秋瑾(1875—1907),中国女权运动先驱,为中国女性解放和辛亥革命胜利做出了不朽贡献。她自号鉴湖女侠,与周恩来、鲁迅并称“绍兴三杰”,然而很多人却唯独不甚了解其中的秋瑾:
秋瑾幼年即好文史诗词,并展现出惊人的天赋,15岁便会骑马击剑。她在幼年时,就写下这样的诗句:
“今古争传女状头,红颜谁说不封侯?”
“莫重男儿薄女儿,始信英雄亦有雌。”
而秋瑾人生的转折点是1903年的北京之行,她在这里结识了著名女学者吴芝瑛,她们情同手足,义结金兰。通过吴芝瑛,秋瑾时常收看当时的新书新报,接触新思想。此时辛丑条约已签订,山河破碎,清廷昏聩,秋瑾忧国忧民,义愤满腔。1904年,秋瑾又通过吴芝瑛结识了力主女男平等的日本女知识分子服部繁子,繁子告诉她日本女学之发达,于是秋瑾萌生了去日本留学的打算,希望能够学习救国之道,挽救同胞尤其是两万万的女同胞。
但这却遭到了他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的丈夫的反对,他认为秋瑾不好好在家照看孩子反而成天胡思乱想,妄图做男子才能做的事情。为了阻止秋瑾留学,她的丈夫甚至卑鄙地偷走秋瑾所有的珠宝首饰和积蓄。但这种卑劣行径却无法动摇秋瑾铁一般的决心,她变卖了仅剩的财物并在吴芝瑛和繁子的资助下,女扮男装、怀揣短剑,乘坐三等舱远渡日本。
1906年,秋瑾学成回国,筹划武装起义和创办新式报刊。这年,秋瑾在浔溪女校结识了女革命家、词人徐自华,她们一见如故,纵论国事,畅谈诗词。1907年,秋瑾、吴芝瑛、徐自华三人结为异姓姐妹,互换兰谱,并于上海共同创办《中国女报》,秋瑾在其上发表了《发刊词》、《敬告姊妹们》、《勉女权》等文章:
吾辈爱自由,勉励自由一杯酒,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
愿奋然自拔,一洗从前羞耻垢。若安作同俦,恢复江山劳素手。
旧习最堪羞,女子竟同牛马偶。曙光新放文明候,独立占头等。
愿奴隶根除,知识学问历练就。责任上肩头,国民女杰期无负。
——《勉女权歌》
据记载,《中国女报》一经出版就在社会上引起了热烈反响。有文化的女性争相传阅,没文化的女性也想方设法请别人念给她们听。大家热烈地讨论着报上的文章,还展开辩论。封建遗老们看了则大为震怒。
1907年4月,秋瑾在浙江召集地方豪强,组建了一支约五万人的光复军,筹划武装起义。徐自华得知后,将自己全部家产悉数变卖来支持秋瑾,秋瑾深受感动,亦脱下臂上玉镯赠与徐自华,相约“埋骨西泠”。秋瑾将大通学堂定为革命根据地,亲任光复军总教习,每天清晨即持枪佩剑,戎装骑马,亲自训练革命军。7月,随着安庆起义的失败,秋瑾的起义计划也被清廷得知。有人劝秋瑾立即离开浙江,秋瑾都一一拒绝,她说,“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如满奴能将我绑赴断头台,革命至少可以提早五年”。于是,她将革命军疏散至各地,自己却坚守原地。10日,秋瑾给徐自华的妹妹、自己的学生徐双韵(即徐小淑)寄出绝命词一首。13日,清兵包围了只剩下一人的大通学堂,秋瑾被捕。15日,秋瑾就义。
秋瑾就义后,社会各界轰然震动,纷纷抨击清廷,集体悼念秋瑾。迫于压力,抓捕秋瑾的山阴知县被清廷撤职,而后羞愧自杀。而与秋瑾案牵涉到的其他清朝官员也均遭当地乡绅弹劾,出行时尽管有清军保护,但“沿途之人焚烧锭帛、倒粪道中者,均骂声不绝”。
吴芝瑛在病中得知秋瑾就义后悲痛万分,抱病写下《秋女士传》《记秋女士遗事》二文。由于秋瑾是因起义反清而死,她的家人怕受牵连,不敢给秋瑾收尸。于是吴芝瑛和徐自华冒着风雪夜渡钱塘江,趁夜秉烛在山中找到秋瑾的遗体,运回约定好的杭州西泠桥畔安葬。徐自华含泪为秋瑾撰写《鉴湖女侠秋君墓表》,吴芝瑛给秋瑾题写两幅挽联(为此,她们还被清政府所通缉):
叛家庭,反清满,一腔血,一身胆,雪剑鸟枪侬革命;
埋侠骨,送英灵,一抔土,一把泪,斜风冷雨我悲秋。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志未酬,香已消,秋风秋雨山阴道;
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妹荣归,姐耻在,切齿切骨万柳堂。
在秋瑾就义的四年后,辛亥革命胜利,清朝覆灭,或许这是对秋瑾先烈在天之灵的一份告慰。但秋瑾的另一个理想——女性的解放时至今日也没有取得完全的胜利。
秋瑾在《敬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中说,“世界上最不平的事,就是我们二万万女同胞了。从小生下来,遇着脾气杂冒、不讲情理的,满嘴连说:‘晦气,又是一个没用的。’恨不得拿起来摔死。总抱着‘将来是别人家的人’这句话,冷一眼、白一眼地看待......”,在《敬告姊妹们》里说,“如今中国不是说有四万万同胞吗?但是那二万万男子,已渐渐进了文明新世界了......我的二万万女同胞,还依然黑暗沉沦在十八层地狱”。这些一百二十余年前的文章,竟然仍有时效性,或许女性的解放才是真正最漫长的革命。
(写作此节时,我的情绪不能自已。感叹这是多么波澜壮阔的一幅女性群像,又是多么可歌可泣的一段史诗。限于篇幅,秋瑾的好友中还有陈撷芬,吕碧城,葛健豪,唐群英等等英雌未能一一提到。其中陈撷芬是著名女权主义活动家、革命家;吕碧城是中国史上第一位女编辑、第一位女校长、第一批动保提倡者,还是政治家和诗人;葛健豪是女权主义先驱、革命家,以及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妇联主席蔡畅女士的母亲;唐群英则会作为主角在下文某节中详细介绍。
在此我希望不管是史同还是别的什么圈,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不要总是去关注一群男的怎么怎么样,我们自己的故事已经无与伦比)
何殷震:中国女权的先声
何殷震(1886—?),本名何震,她认为仅随父性无疑是一种重男轻女的恶习,孩子得名应该将父母之姓并列,于是笔名何殷震。相较于秋瑾这样了不起的革命行动派,何殷震则是了不起的女权主义思想家。她的洞见深刻,女权主义思想更是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注意她的年代!!!所以,所谓的历史局限性不是合理借口,更不是免死金牌),但她的生平记载略少,最后更是不知所终。因此,本节主要介绍她的思想主张。另外在阅读下文时,请读者时刻牢记她的生活年代。
何殷震的思想激进,并且直截了当。在《女子复仇论》中,她开宗明义:“男子为女子之大敌”,并且“非惟古代为然,即今代亦然;非惟中国为然,即外邦亦然”。她在《女子复权会简章》中则指出,实现“女界革命”,要“以暴力强制男子”,并“干涉甘受压抑之女子”。
她认为,现存的社会制度,包括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和种族制度等,不仅是一种等级制,更是男子压迫女子之制度。男女阶级是最根本的阶级,男人对女人的压迫是一切压迫的起源。而以往的革命学说,只知道经济上的阶级,而“不知世界固有阶级,以男女阶级为严”。所以想要实现人类的平等,必先自女子解放始,女权主义革命是一切社会革命的发动机。
但是,她同样强调经济、政治、种族等革命的重要性:女性解放是社会解放的起点和目的,而社会解放是女性解放的手段和保证。她认为,女性受到男性压迫,有其深刻的经济根源,经济制度的变革和女性解放不可分割。她指出,女性在家庭中的生育和养育等等繁重劳动是对女性进入公共领域进而获得平等的阻碍,于是倡导“儿童公育”和设立赡养老人的“栖息所”。如此实现照料责任的公共化,女性就不必进行额外劳动,免于家庭的沉重负担,就可以和男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我们可以看到,以往的男革命者,要么完全忽略女性,要么认为女性革命要从属于社会革命,觉得所谓的社会革命完成、私有制破除后女性也会自动得到解放。但何殷震激烈地反对这一点,她认为,破除男女阶级和女性解放应是社会革命的起点,还要贯穿社会革命的始终,并且是社会革命最终的目的。何殷震和他们尽管表面上都倡导进行经济关系的革命和消灭私有制,但根本目的却截然不同。
同时,她还尖锐地批判当时的“女权男”,如梁启超等人,认为他们之所以装模作样地提倡女权,原因无非有三:第一,他们崇拜强权,希望得到欧美认可,想被欧美人称赞“文明人”。为的是自己的美名,而非真切考虑女性的权益。第二,让女性学习技能外出工作,“名曰女性独立”,实为“抒一己之困”,目的是自己得利。第三,他们让女性受教育,但首先要学习“家政之学”,其实还是为了有利于男子。因为“家仍为男子之家,子仍为男子之子”,他们不过是想让女性更好地为自己“治家教子”。正如她在《女子解放问题》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今日之解放女人,出于男子之自私自利,名曰助女子以独立,导女子以文明,然与女子以解放之空名,而使女子日趋于劳苦”;“男子之解放妇人,亦利用解放,非真欲授权于女”。
此外,她称写作《女诫》、给女性制造封建礼教枷锁的班昭为“班贼”,“身为女子,竟惑于儒家之邪说,自戕同类”,是她让一代代的女子们被洗脑禁锢。但她也进一步指出,班贼也是因为被儒家的“男尊女卑”之说洗脑才写作《女诫》,本质其实还是奉行男权的旨意。这就是“女人对女人的恶意,往往是男人对女人恶意的延伸”。
何殷震的女权主义思想博大精深,限于篇幅,在此只能介绍其沧海一粟(并非夸张,她在经济学、考据学、文本学、心理学、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上也有颇多造诣,但实在无法在此一一介绍)。但可惜的是,她作为女权立场极其激进,学术功力极其深厚的英雌,文章著作今日却散落在世界各地博物馆中收藏的《天义报》(她所创办的报刊)里,她的名字也几乎被埋没在历史烟尘中,仅寥寥数人知晓。
补充轶事:①1908年,一个张姓男革命者致信何殷震,要求她把《女子复仇论》中的“女子复仇”,更改为“自由恋爱”。
②何殷震曾在《天义报》上大力宣传“鉴湖女侠”的事迹。而在秋瑾就义后,何殷震在《天义报》上连续悼念秋瑾长达半年。虽然无直接史料证据表明她们相识,但也存在这种可能:1905-1906年,她们同时都在日本。
注意到秋瑾是女权主义先驱的同时也是民族解放的倡导者、三民主义的认同者,但何殷震则是无政府主义者,即拒绝一切权力关系和统治制度,并不认同民族国家的框架能够解放女性。所以,她们之间真的没有过交往吗?或者她们之间的爱恨纠葛远超出我们的想象?秋瑾vs何殷震,历史尘埃背后的往事,笔给你们......🥺
唐群英:“一代女魂”,举世无双
唐群英,同盟会元老。在辛亥革命中组织女子北伐队,光复南京,名震天下,是中华民国的开国元勋。
唐群英幼时即不凡。4岁,当她看见哥哥不缠足反而健步如飞时,质问“哥哥为什么不缠足?”于是她一把扯掉裹脚布,并联络两个姐姐一起进行反抗。10岁时,唐群英便学会骑马击剑,还善于诗文。她的父亲感叹,如果是个男孩,一定会光耀门楣。唐群英听后反问,难道女孩就不能光耀门楣?
1905年,秋瑾在日本写作《致湖南第一女学堂函》等文,号召湖南及全国女性前往日本留学,唐群英等21名湖南女性积极响应。在东京,唐群英与秋瑾相识,并深受其影响,参加了她所组织的诸多革命活动。1907年,秋瑾就义后唐群英深为悲痛,决心回国开展武装斗争,继承秋瑾遗志。
1911年,她组织了“女子后援会”、“北伐军救护队”和“女子北伐队”。在南京一役中,北伐军久攻不下。而唐群英派出八名女兵化妆成村妇,趁清军不备击毙守兵,打开玄武门。城门一开,唐群英手持双枪、身骑战马,率女子北伐队攻入南京城中,势如破竹。经此一役,南京光复,而唐群英和女子北伐队也名震天下。
此前,同盟会为吸纳女性参与,打出男女平等旗号,吸引了很多进步女性,她们为辛亥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孙中山也承诺:立法保证男女平等,女性也能享有选举权。但1912年2月,民国颁布的临时约法中只承认国内各民族一律平等,删去了原稿中的“男女平等”。
唐群英得知后,异常震惊,当即在南京发动女界,组织“中华民国女子参政同盟会”,掀起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女权运动,并席卷全国。同年3月,愤怒的唐群英带着一批女兵配枪持剑,直闯参议院,踢倒卫兵,砸烂玻璃窗,使会议中止。7月,中国同盟会改组会议召开,时任法制院院长宋教仁再次将“男女平权”等内容删去。8月,在国民党成立大会上,唐群英率领众上台质问宋教仁。宋教仁沉默不语,唐群英愤怒掌掴宋教仁,时任参议院男议长林森前来劝阻,也被唐群英掌掴。
会后,唐群英起草传单,呼吁女同胞“同心一志,充分实力,不患不有夺回我女权之日”。同盟会女会员则质问:“既定名国民党,首先废弃二万万女国民,名尚符实乎?”女子参加革命,“与男子同功,何以革命成功,竟弃女子于不顾?”
唐群英随后向孙中山致信痛诉不公。孙中山则回信:“党纲删去男女平权之条,乃多数男人之公意,非少数人所能挽回......”
后来,唐群英回到地方兴办女子教育,创办了近十家女子学校,还兴办了多家报刊,如《女子白话报》、《女权报》、《神州女报》等,并在地方强制废除缠足,积极进行女性教育和女性思想解放等,倡导女性政治平等、经济独立、婚姻自由。
1924年,在唐群英、王昌国和葛健豪等辛亥女杰所创办的湖南女界联合会的不懈努力和斗争下,湖南省率先通过了男女平等决议,承认女性有平等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有平等的受各级教育权。这是中国法律史上第一个男女平等的条文。是年,唐群英五十三岁。
1926年冬至,湖南衡阳白果,刘氏宗祠正展开庆典,大摆酒席。这时,唐群英所兴办女校的学生们成群结队手持梭镖和短棍进入祠堂,坐在席上便吃肉喝酒,看得祠堂的男人们目眦欲裂但无可奈何,只能在一旁悲愤地呼喊“自古未有女人进祠堂之事”“造反啦”......这一事情传至十里八乡引起轰动,给予了当地女性极大鼓舞。
1937年,唐群英病逝于老家。
后记
写作此文时,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思绪万千,仿佛穿越时空,那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秋瑾就真切站在面前。我想象着她们戏谑调侃道“鉴湖女侠~~”,被女侠愤怒捶打后又笑作一团;想象她们泛舟西湖,许下埋骨西泠的一生之盟;想象期年之后,几度春秋,她对着已在墓表上的“鉴湖女侠”怔怔地望着,轻轻地念着......我也随着她们笑笑哭哭。
百年风霜,斯人已去。只是你若细细倾听,耳畔似乎还隐约回响着那百年前的激荡风雷——
“愿奴隶根除,知识学问历练就
责任上肩头,国民女杰期无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