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间》:雪微微飘落

文摘   2025-01-15 08:52   日本  



《隔壁的房间》是我最近很期待的电影。我觉得我会很喜欢它。看完之后我确定,我喜欢它。


故事很简单,作家英格丽在无意间得知了好友玛莎罹癌,所以决定去陪伴她。她们回顾了年轻时代共同爱过的人,去过的城市,错过的那些事物,她们从家庭关系,聊到整个人生。英格丽见证了玛莎的衰弱,被迫面对她平时一直在回避的生命议题,最终在同一栋房子里,支持好友做出有尊严的死去的决定。


死亡是一个厚重的题目,玛莎的重点放在了如何按照自己的心意,优雅地走向终点线。无论如何她不想放弃这个自主权,她想在朋友的陪伴下,由自己来按下休止符。作为一个前战地记者,她想要在某个瞬间,停止“战斗”。她不想回应他人对她成为抗癌斗士的期待,她不想拖着被过度医疗化的躯体活在对奇迹的渴望里,她想要离开这一切庇护、束缚和殷切的鼓舞,她想要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在一个知己良朋的身边,在意识清明的时候,画一个好看的句点。


扮演英格丽的茱丽安·摩尔和扮演玛莎的蒂尔达·斯文顿都是我大爱的女演员。她们拥有着充满灵气的脸庞,在片中贡献了轻盈而沉静的演技。


阿尔莫多瓦的美学永远令人赞叹。我是如此喜欢她们在电影里穿着的服装,饱满的色彩,艳丽但沉着,虽然在面对死亡,可她们每一天都在盛赞生命。最后时刻,玛莎的亮黄色衣服和深红唇膏,就是她面对死亡的镰刀的表情,高饱和的色块,就是她走入茫茫大雪时定格的尊严。


玛莎战地记者的身份让我想起苏珊·桑塔格和她的《疾病的隐喻》,电影里玛莎和英格丽也聊到了伍尔芙、卡灵顿和斯特拉齐,但这一切联想一点也不枯燥,也不艰涩。《隔壁的房间》带来的思考,其实是雪花一样轻盈的。蒂尔达·斯文顿在采访时曾经说:权力是这部电影探索的主题之一,我们面对老化或死亡时的无力感,本身就是一种禁忌,如果死亡剥离了禁忌与暴力,只能是因为我们做出了改变。


片名《隔壁的房间》,除了玛莎房间隔壁的那个具象的实体空间,也可以指向一堵墙之外的一切。心灵的,思想的,观点的,文化的。我们在这一边,巨细靡遗的看到所有角落。另一个房间的事物,似乎离我们很近,但我们其实并不了解,或者知道得并不真切。


乔伊斯的短篇小说《死者》在电影里被引用了好几次,雪花的意向,代表了死亡。


这一段是这样写的:


“大雪纷飞,铺满整座爱尔兰岛。大雪落在黑色中央草原的每一吋土地上、落在光秃秃不见一草一木的山丘上、轻轻地落在爱伦沼泽上、轻轻地落在更西边的香侬河上,那黑色诡谲的河水之中。


大雪也落在麦可·费瑞安息的山丘上,那孤寂的墓园上。厚厚的飘雪堆积在歪歪斜斜的十字架和墓碑上,也落在墓园小门的栏杆尖上和光秃的荆棘之上。他的精神逐渐进入恍惚的昏睡状态,他听见雪花落在大地的微弱声响;悄然落下,彷佛进入最后的旅程,落在所有的生者与死者身上。”


死亡就在隔壁的房间,静静地发生。就在我们的隔壁。在我们欢笑、嬉闹,妒忌、争吵的瞬间,在我们兴致勃勃全力以赴地活着的时时刻刻,观看着我们,量度着我们。生命的寒冬里,雪总会微微飘落,在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而死亡是脸上的雪不再融化而已。


穿着美丽的毛衣,躺在美丽的长椅上,鸟叫的时刻就听鸟叫,雪落的时候,就看着雪落下吧。在向死的路上,尽情生活。一片白茫茫避无可避的时候,涂上心爱的口红,留下一个美好的侧影,这也是一种倔强而优美的选择。母亲玛莎离去时坐过的长椅上,迎来了跟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儿米歇尔,新的雪飘落下来,另一群鸟在欢唱着,死亡发生的地方,有些事在开始。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好看的家具,想穿的毛衣,想阅读的书和等着相遇的人,啊,这大概就是阿尔莫多瓦要告诉我们的事。


我很高兴,到了能静静欣赏这部电影的年纪。落雪的季节,是时候再读一读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了。

小鱼Ada的池塘
ada刘贞的小池塘兼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