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生活的设计师
5、
此刻,我在哪里?我看到了窗外的那一片绿色,我看到了每天的太阳正在慢慢地南移。是深秋了,而我书房的窗外依然是一片繁盛的绿。
可我,又分明觉得我在初夏的西北,在河西走廊的戈壁中。我看到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下去,那个她,是我。
她看到峡谷里有一条河,欢快的跳跃着,水流泛着清澈透明的绿。榆林河。她并不确定那条河是不是叫榆林河。暂且就这样称呼它吧,因为这里是榆林窟。
在她曾经的河西走廊旅程中,没到过榆林窟。
而那一刻,作为我的她,内心是一种喜悦。她喜欢这里的清净。
她说,如果敦煌莫高窟是一个奇幻之地,可以让你进入梦幻般的想象世界,感受到更多的无法触摸的不可见的存在,各种信息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让人目不暇接心绪纷繁的。
那么在这里——榆林窟,更像是一个清修之地。面对那一川流水,内心不知不觉间就安静了下来。这样安静的地方,会让你找到自己。
榆林窟的壁画比莫高窟颜色更鲜艳,画面更完整。
那些古代的工匠,在他们的眼中,世界是怎样的?时空又是怎样的?他们如何能做到在二维的平面二维的画法中呈现出一个个交错的时空而又一点都不违和?一个世界套着一个世界,我们看到了天庭,看到了人世间,也看到了地狱。飞天在飞舞,佛祖在讲经,而老百姓正在谈婚论嫁,这一切在同一幅画中,是如此的和谐。
时光吞没了这个世界的许多痕迹,也给我们留下更多的想象。一个又一个特窟,那些壁画交织在一起,把她包裹在其中,密密实实,如同一步踏入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华严世界,每一个微尘之中都包含着一个丰富的大千世界,如环幕电影在她眼前旋转着,如无数花朵在同时绽放着。
我要迷失了。她想。
我得让自己的大脑从这密不透风的视角中抽离出来,才能继续思考。
她从特窟中出来,走到小河边坐下,望一眼潺潺流水。又端详了一会那片土黄色的悬崖和远处的荒漠。转头,看见她的同伴们也在陆续走来。
几个月后,当她回忆起行走中的同伴们,记忆是交叠的,她不确定她回忆中的画面是不是真的在那一刻,但她知道,那些画面是真正的在她眼前出现过。
高挑帅气又文静的苗苗,她正对着山谷、流水、洞窟在按着快门。她边上是莉莉,正悠闲地看着远方。她们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她们是母女?是母女。但为什么不是姐妹?怎么可以有那么年轻的妈妈呢?又怎么可以有一个像姐姐一样照顾妈妈的女儿呢?我这样想的时候,我一定是嫉妒了。
一凡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静气,你想她一定有在研读佛经。当然习茶道也是能让人静的,但和佛经带来的静不一样。什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大概茶道的静更注重于外在形式和形体的静,而佛经应该会是让你从内在开始静。是这样吗?不知道,我乱说,因为,我既不懂佛经也不懂茶道。
李冰和糖糖手牵着手安静地看着风景,也不说话。多么美好的画面。我被这画面打动,眼眶湿润了,憋了半天才把眼泪憋回去。友情,爱情,亲情。人类最深刻的情感应该是哪一种?亲情是血缘天成,是你无法改变的存在。爱情是异性之间的吸引,有荷尔蒙的成分,那么,友情呢?它是不是人类情感中最纯粹的一种呢?
很早的时候,妹妹有个闺蜜,特别好。两个人像是粘在了一起,找一个一定能看见另一个。她们可以在河边坐一下午,吃完一大袋子的橘子,然后站起来拍拍肚子说,水果和主食是分两个肚子装的,我们吃饭去吧。再去饭店吃上一大堆好吃的。一个生了传染病,另一个也不肯回避,在医院陪着。医生说,这个是要传染的,你该回避。她说,我陪她一起病吧。一个受了感情挫折,另一个也不劝说,而是拖着她去k歌,歇斯底里吼一下午,再叫上一群小伙伴出去玩几天。疯过后,对她说,过了吧,别再难过了,我们从新开始,好吗?
那时候妹妹还小。十七八岁,二十来岁,是那样干净的少年心性。她们之间的友情是那种纯粹的,纯真的,不带有一丝丝世俗杂质的情谊。
望着她们两个形影不离、活蹦乱跳的背影,我常常羡慕的想哭。那时候我没有闺蜜。大概从小就不招人喜欢吧,总之没有人跟我特别接近。也有走的相对近一些的同学或同事,但没有那样心心相印又能够全心付出的好朋友。对,就是在看着妹妹和她闺蜜的背影时,我心生向往,我也想要有一个这样好闺蜜。
后来?后来……,后来有过。不止一个,是两个好友。嗯,特别好。那时候我在报社当记者,她们两个,也是记者,一个是电视台的,另一个是日报的。
有连续十几年的时间,她们都会在净慈寺一起度过每一年新旧交替的时刻。在钟楼上一起聆听那辞旧迎新的108下钟声。那时候,她们是那么的年轻,意气风发。
她们在一起,采访,出差。一起恶作剧,作弄她们的英语老师。在这个城市的报刊上开各自的专栏,谈论同一个话题,讲述不同的见解。
会在采访中忙里偷闲去湖边的茶室坐坐,诉说自己内心的快乐和伤痛。她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那些朋友见证着他们的友情。她们,被大家称作这个城市的媒体三剑客。
很多年过去了,三剑客脚下的路,开始分叉,渐行渐远。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有自己追求的目标。不一样的。
后来,她们中的一个远嫁美国,一个离开媒体,另一个进入官场。
记得,那最后的一次见面。是在西湖边的一个咖啡馆里,大家都很沉默。共同的话题已经很少。不知是谁,说起了南屏晚钟,那钟声是融入了生命的记忆。是共同的,那是一段岁月的象征。关于净慈寺大门前的那块碑,到底刻着的是“南屏晚钟”还是“南屏晓钟”,三个人的记忆不一致。于是,有人提议,不如就过去看看。
在初夏有点凉意的深夜,汽车无声地在街道上、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滑行。
净慈寺早已经大门紧闭。灯光在远处,照不到这块有康熙题词的碑。石碑的旁边是一棵硕大的香樟树。遮住了空中的星光。就着打火机微弱的火光,读完了碑文,那石碑的正面的确是康熙题的“南屏晚钟”四个字。后面记录了康熙题词时的情景。
打火机熄灭了。黑暗中,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站立着。似乎听见空中有钟声悠悠地飘过。
记得那晚在黑暗中泪流满面。心中明白,这可能是最后的聚会。各奔东西。那以后,即便在同一个城市,她们,再也没见过面。
其实,那晚没人敲钟。钟声是记忆中的。
而此刻,我望着远方,看见她们三个,从历史的烟尘深处正在朝我款款走来……
好吧,回忆是令人伤感的,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眼角有些湿润。我看见曲小姐站在不远处,她总是那么优雅,连站姿都那么好看。她好像和我的其中一个闺蜜有点像,闺蜜后来远嫁去了美国。那时候我在日本,我们每天来回好几封邮件,交流着各自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带给我们的感受,交流着对生命的认识和体验。如今她也被我丢失了,我已经找不到她。
扯远了。我总是这样,思绪会不由自主地滑向远方。比如此刻,我在我的书房,在书桌前,透过时光的幕帘,我正看着她——三个月前的我,她坐在榆林窟河边的台阶上,我还看见我的那些朋友们陆陆续续地向我走来。
我眼前的镜头突然转场了,此时我看见了一片幽深的草地,那片草地叫什么? 临松薤谷,我看到了她们,在一片草地里跳舞。马蹄寺似乎被我忽略了,我的记忆中只有那片草地。一路荒凉沧桑的土黄色,突然看见那么大的一片绿色,哇!好美啊!几乎每个人都蹦蹦跳跳地跑进那片绿色了。
镜头中是娘娘和杨姐,她们旁若无人地跳起了民族风的舞蹈,杨姐好像还用手机放了音乐,娘娘真的有点杨贵妃的味道,雍容华贵还舞姿优美。
镜头移过去,看到了鹅姐和杭斐,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色。鹅姐给我的感觉总是酷酷的冷冷的,而杭斐是那种内敛文静的性格,此时他们两个在跳热舞,扭动的身姿忘我而奔放,链接着天和地。铭铭在拍视频,她运镜很专业,从远到近从上到下,画面流畅圆润。
还有谁?莉莉一蹦一跳像个幼儿园小朋友那样进入镜头中。潇苇老师站在草地上看着大家笑,笑的那么美那么甜。一凡也在拍视频,专注而安静。王梓旭和苗苗蹲在草地上找什么呢?小虫子吗?
应该还有吴婵,对,她一直在我的视线中,为什么我在临松薤谷的镜头中没有她?找到了,她在天梯山石窟的长长的通道中。下雨了,雨很大,我看到她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大巴上,她坐在我的后面,大家唱歌,我听到她的声音,很甜美。我还听到她在打电话,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我感觉到她的果断和睿智。高铁上我们分别,我有点伤感,我们拥抱,然后看到她的背影向前走去……
6、
你去过炳灵寺吗?你到过麦积山吗?你走过黄河大桥吗?
嗯,我走过黄河大桥。在兰州,那个冬天,我一个人沿着黄河走了很久,黄河边有很多水车。我穿过中山桥走到对岸,再从另一座黄河大桥上走回来。那段路很漫长,在那个清冷而孤独的冬天里,我走了整整一天。
是黄河大桥变短了吗?那天在兰州,当我和我的伙伴们在兰州城璀璨的灯光下漫步走过黄河大桥时,觉得很近,一点点路?是我记错了吗?那天晚上我们走桥了吗?记忆中好像是登上台阶走到黄河大桥上了,可是,为什么感觉不一样?
炳灵寺我没去过。我不知道它那么美。过了刘家峡水库,车子慢慢驶入黄河北岸小积山的大寺沟峡谷里,炳灵寺便在峡谷两岸的石壁上。其实看炳灵寺的我们,是走在一条长长的栈桥上的,栈桥靠着那崖壁,我们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石雕佛像。崖壁上的弥勒大佛有4米多高,佛像神采丰满,不愧是隋代造像遗风。
4米高的大佛看上去依然伟岸,但又多了几分可平视的亲切感。崖壁的下面是一条小河,大约是枯水季吧?小河里并没有水,人其实是可以走下去的。我们并未下河沟,只是走过河上的那座石桥,站在河的对岸回望,发现我们刚刚上去过的那个洞窟已经接近崖顶,在大佛的上方,悬梯挂在崖壁上,陡峭,狭窄,我很奇怪自己是怎么上去的又是怎么下来的,可此时我分明脚步轻松,完全没有攀爬过后紧张和疲累。
有一座孤峰,如麦垛之形,立于天水小陇山。
那是麦积山 。
凌空悬挂在崖壁上的悬梯,看起来峻险陡峭,我们无法知道当时为什么选址在这样一座陡峭的山崖上,但如今,却因为它的造型和上下的艰难,让我们每一次上去都如同朝圣般的虔诚,若没有这样的虔诚,或许会被那高度那悬梯吓的放弃了吧?
那“东方微笑”真美。当我在44窟看到那座佛像时,心情瞬间便愉悦起来。哦,她在对我微微的笑,那么的温和与宽容 。不仅仅是温和与宽容,是内心由衷的愉悦的自然流露,看到他的笑 ,忧郁的我瞬间就忘却了纷繁杂乱的世事,我也想笑,我也发出了愉悦美好的笑容。沿悬梯一路走去,我看见许多佛陀的造像都展现出这种温和而宽容的微笑。这种表情被认为象征着智慧、慈悲和平和,同时也反映了佛教的核心教义,即超越尘世烦恼,追求内心的宁静与解脱。
佛陀的微笑在佛教艺术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它传达了对生命的理解、对众生的慈悲以及对平和和解的追求。这种“东方微笑”也是佛教文化中一种深受欢迎的艺术表达方式,不仅在麦积山石窟,还在其他佛教艺术品中广泛存在。
终于来到133窟前,那庄严肃穆的释迦会子造像仿佛在山巅守望着整个大地。窟前的空气弥漫着岁月的沉淀,仿佛在述说着沧桑的故事。挑战高山,来到这片古老的艺术殿堂,实在是一场对心灵的深度洗礼。
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庄严的释迦会子造像。佛祖释迦牟尼的身形高大,端坐在莲花座上,而他的儿子罗睺罗则虔诚地立于他的身旁。然而,这不仅仅是一尊雕像,而是一个凝固的时光,捕捉了佛祖和儿子初次相见的瞬间。我们第一眼看到佛的眼睛,会觉得他是在向下俯视众生,悲怜众人,而关灯之后再来观察就会看到其眼睛仿佛略有睁开,并有蓝色的颜料在其中,仿佛明亮的眼中盈满泪珠。
雕像传达出一种复杂的情感,释迦牟尼既是人间的慈父,充满对儿子的深深眷恋,又是世外的圣人,肩负着一代佛祖的威严。这矛盾而丰富的情感使整个场景充满了深沉的内涵。
在这宁静而神圣的空间里,我仿佛能够感受到佛祖内心的波澜。这雕像勾勒出一位伟大的精神导师,他在迎接儿子的瞬间,承受着一系列人性的矛盾情感。这既是见到孩子的激动之泪,又是多年未给予父爱的愧疚之泪。
面对这神圣而又温馨的场景,我的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被深深拨动。释迦牟尼的神情既有着见到儿子的激动和喜悦,同时又透露着对于未曾养育的愧疚。这一瞬间仿佛冻结了时间,将佛祖右手停顿在罗睺罗头顶的瞬间,我们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纠结。这一刻泪水忍也忍不住,我甚至开始抽泣。回头,我看见了一凡已经哭的不能自己,看见糖糖满脸挂满泪水,还有好些人,都已经止不住眼眶泛红。
7、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要旅行?
旅行是一场场人文风景的饕餮大餐,是一次次美不可言的相遇。
我们在旅途中和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历史相逢,让身心融入到那情那景之中。我们在旅行中,让心灵逸出日常的轨道,是对平淡日常的一种逃离。是一种释放和回归。释放出自己的灵性,回归那个最本源的自我。
就比如这场河西之旅,它一开始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甚至来的有些突然和意外。我并不习惯团队旅行,总是一个人或两三好友安安静静地慢慢悠悠地走,但河西之旅带给我的冲击是如此的强烈,是如此的回味无穷,它在我的心湖里投下一枚石头,溢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接连不断,直至几个月后的今天,依然没有平息。我会想念大家,那一个个画面不断在在我眼前重现,我爱上了这个团队的每一个人,她们那么好!她们那么美好!
我记得刚到达酒店时,华琴带着我和妹妹穿过廊道穿过大厅,我看见院子里点燃的一圈火把闪闪烁烁,散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芒。我记得在敦煌山庄的会议室里,每个人都那么认真的在听王惠民老师讲课,用心的记下笔记。我的眼前还留着有人咬住笔头认真思考样子的画面。
我记得我们在榆林窟努力攀爬的样子,记得镜头里潇苇老师一回头的美丽。我看见铭铭在天梯山石窟那条幽深的隧道里茫然四顾时单纯不谙世事的样子。我还看见在兰州的黄河边与提前离开的曲小姐和王梓旭分别的时候那一个个依依不舍的拥抱。
高潮是那场大巴上的摇滚音乐会。没有预设没有计划,全是即兴的。音乐会不止一场我知道。但我把它们搞混了,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潇苇老师那甜美的《往事》,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记得王梓旭的歌剧,记得坐在我后座的吴婵合唱时那甜美的声音。
其实摇滚音乐会的开场,并不是为了唱歌,而是不舍。曲小姐走了,王梓旭走了,大家不希望他们走,于是,铭铭上前拿起话筒,说了很多挽留的话,让大家拍下视频发给他们,我记得大家一直说,回来,还来得及。快回来……
于是每个人都上场说话了,感怀,回忆,甚至曾经的失落和伤感,敞开了内心,和每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内心。在那一刻,没有忌讳,只有真诚。我被这样的真诚打动,我泪流满面,借助夜色的掩护,哭的肆无忌惮。后来是莉莉,后来是苗苗,再后来是莉媛。她们唱起了民谣,唱起了摇滚。我不知道莉莉的歌唱的那么好听,我更不知道文静内向的苗苗还有那么狂野的一刻,她的摇滚是那么的有感染力,那么的有力量,所有的人都加入了,全车的大合唱《我还年轻我还年轻》。
是的,时光不老。我们不老。愿你看过千山万水,归来仍是少年。
这一刻我真的希望我们的旅途不要终止,我希望这辆大巴永远不停一直往前。
写到这里,我依然能被当时的情绪所感染,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我想起了大巴车司机,他说,从没有过这样的团队,让我不想离开。后来,群里聊天,说什么时候能复刻一次河西走廊,好像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神仙团队,无法复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