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也
六月渐重。呕吐成为积习
否定你的人
也否定过一只白鹭头顶的倭瓜
为了遇见你,我在高温的桑拿房内立了一整天
思索人生之必要:
人生必要高考,人生必要吃饭
人生必要大小便失禁
人生还必要双目失明,因此必要睡觉
必要和爱的人共进晚餐
必要和情人上床(必要随时预备着堕胎,必要带套)
我剥完一颗橘子,顺手拿起水果刀
一道刃光割伤我的左脸
因此——
拿起刀,必要见血
必要剖开腹部,取其直肠,心肺,苦胆
在爱情里,我们必要忠贞
就算跳进一口深井
死,一定要干枯而死,缺水而死
万不可与微生物钻研打坐,万不可苦修佛法
不可与青砖内的小鲫
探讨 “ 鱼我所欲 ” 之哲学。还有,不可将灵魂
分开两半
若真为两半
万不可一半用来寻死,另一半偷生
离猫远一点
如果你是处女我就该离猫远一点
如果不是,我后半辈子就和猫过了
如果你是我的爱人,我就该离猫远一点
如果不是,我后半辈子就和猫过了
如果我们相爱,你今天年轻,可明天
突然满脸皱纹,我后半辈子就和猫过了
如果我们不爱了,你今天老去,可明天
焕然一新,年轻百倍,我就该离猫远一点
提到水
月光如水
提到水,我想起老屋后面的一洼,这几乎是瞬间的
提到水,或许十年前我脑子里想到的只有女人
而现在,我唯独想到一只盛满牛粪的铁桶
想到它一生辛勤劳作,却至死未见余香
提到死,我想起更多事物,这几乎也是一瞬间:
沉入江底的屈原,在水下与鱼虾共舞,走踢踏步
同样贪水的,还有李十二白,这人聪明,但运气不好
借捞月的名义捞出了死,一大把,捧都捧不住
而我,也曾经这样浪漫过,所以尸体已凉了大半
加拉的来信
仅仅是一个人吗。悲伤还是那么多
仅仅因无聊而存在吗,时间不止。爱情因极端而美丽
毕竟同一块天空,漏雨的地方离身体很近
铺满阳光的路,不必真的通向婚姻。我们都知道
哪怕近一点,让生活湮灭,让友谊长新
俟候你久违的心事,使旧习惯变得年轻
灯台上积满灰尘
整个房间,只有枯萎的玫瑰,保持如初的干净
香槟未开,却芬芳到刺鼻
看得越清楚就越没有头绪吗?仅仅爱,恐怕是不够了
我们不过是在一段透明的关系里,各司其职
像公务员,用空虚的欲望
填充业绩。“仿佛那一刻,你就是全部,是唯一”
不跟任何人谈起你,不再期待你的消息
一枚果子落在冬天,一座安静的马场里寄来薄薄的信件
“你好,你们好……小孩,陌生的先生……和你……”
镖客
我们慎重地相遇
慎重地互相里解
解开皮带,胸罩,蕾丝的地摊袜
古人用肚兜而你不用
古人穿粗麻绳制的亵裤
而你不穿
我仅仅遍体鳞伤就有足够的信心来证明我爱的完整
你一刀一刀地刻
你又不是木匠
是的,我疼
是的,我没人安慰
我要糟蹋一辈子
要你以鱼的视角和我共情
鱼在水缸里游来游去
于右边游至左边
与它生存的习性有关吗?
遇到一个残忍的卖家但那个买家是我
渔夫是你的丈夫
雨滴答滴答
欲望比鱼缸更坚硬
余下的日子还长
预感有大事发生
芋泥波波奶茶涨价糖不涨价
爱情还是爱情的样子
两个相爱的人涨价
我坐等经济贬值
以后论斤买爱情
在逃君子口供
那时候我们都是深邃的天庭,自己主宰自己
那时候,我们嘴唇发电,满口污言秽语
那时候我们体态建硕,在黑暗中起舞,不相信狂风
把我们吹到哪里去,那时候“死”,是我们认知中
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年轻的遗书上
写着召告天下的遗言: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那时候我们是自己的君主,是自己的钦差大臣
那时候我们自己为自己加冕,自己替自己效命
望着薄薄的日暮,不惜摔杯为号,起兵造反
仿佛那时候世界是静止的,只有我们自己在转
只有我们懂得七情六欲,用假酒灌溉身体
那时候我们是微尘中的微尘
我们拉帮结派,站在杠杆的另一端
对整个糟糕透顶的世界拥有一票否决权
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世界有救,我们没救
氓
一个人在登高望远中学会假设
在举一杯清水时忽然醉酒
于是掐灭了烟头,掰断了指甲
用隔夜的香槟洗脸
洗去粉面的胭脂,手掌揉搓脸颊
仿佛打磨一块玉石
而夜色无瑕伴随着花事凋零
有人疼在月光里,爱惜每一片刀刃
有人死性不改,持续泣血成文
我们都如此执着
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国家
迷恋着虚假的情谊
这水草丰茂的年代,作为一条鱼
我们时刻都保有上钩的本能
而作为诱饵,又不够猎物饱餐一顿
我们永远揪心于是否奉献得完美
习惯袖手旁观,却无法不参与
我们当然乐在其中,用倒霉的眼睛
拯救一帮伙夫,用蕾丝的大腿
打倒一位丈夫
忏悔录
中午11点44分。睡醒以后决定放弃刷牙
包括洗脸,甚至想要放弃从被窝到室内厕所的一段距离
因此瓶子代替了马桶。我置于生活
像是沙漠沉寂于水,像是水沉寂于坟墓
而坟墓沉寂于漫无边际的荒野
把半天当做一天地活,是我手头最要紧的事情
把妈妈的朋友,也就是那位叔叔
把他当成父亲去看待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指令
兄弟拒之门外,爱情拒之门外,甚至偶尔会把自己也反锁
曾经以为交好的,如今冷眼相待
天啊,我是我自己的陷阱吗
我是暴虐狂,一身病痛无人接济,我是马圈的牛蝇
不分昼夜地吸吮,产生噪音
当我着迷于自己的时候,那些先天的缺陷如一坛未知的佳酿
仿佛时间,用生命酿造死亡
或者,用死亡酿造出痛苦的回忆
再直白点,就是猛兽着迷于枪管,狐狸着迷于商纣
就是影子着迷于影子
一个醉醺醺的人,着迷于别人的妻
留下儿女,留下锅碗瓢盆
晚上6点35分。刚刚结束进食,把前天的剩饭
和中午的残羹一并咽下。当做某种消解
然而并无快意。也许生活
是生活本身的困境,我从智者的口中
得知何为方正,从胜者的脸上获得一丝怜悯
我长久缄默,被这一个自己怂恿
又被那一个自己鼓动,被这一个自己谩骂
又被那一个自己安抚
我弱小,却并不渴望同情,我悲催,却并不值得尊敬
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无耻,我瞒着母亲
让男人出轨,还假惺惺
地替男人辩解,说那位只是阿姨
我瞒着父亲让女人搞外遇,还哭红着脸
说叔叔只是她老家的同学
我大逆不道,对母亲的妹妹:几位视我如己出的姨妈
破口大骂,让她们滚出去,滚出我家
那时候她们满脸愤青,对我失望至极
我对朋友虚伪,对爱人冷漠
对不幸入狱的父亲咒骂,隔着探亲的玻璃,我唾沫横飞
后来我染上性瘾,几度吃不消
后来我染上烟瘾,导致气管堵塞
后来我染上酒瘾,差点命丧酒桌
我打架斗殴,喜欢同性,我做梦时猥亵同窗的妹妹
心底却坦荡荡,从无半点羞愧
初中三年我转了六所学校,刚上高中
就让千里之外为生活奔波的母亲连夜赶到学校
那天,她被刚换的男班主任痛批,三句两句绕不开家境
那天母亲咳血,泪水打湿围巾
我脑子一热,用拳头送老师就医
夜间12点19分。写到此刻,自嘲中带着忏悔
知更与黄鹂
最近几个月,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空闲
把凳子移到东面,又移到南面
终究决定放回原位
卧室到厕所不过三两步
走廊上贴着一张汉白玉的脸,画谱的人
是一位年入古稀的老汉
每天都躺在床上
有时候不自觉的就流出了眼泪
(我似乎愧对生命了)
一个小小的魂魄抛弃了那么多高贵之身
选择寄居在我这狭小的体内
我却不能给它更好的
有时候托着下巴,看窗外被剪枝的香樟
——总疑心自己是树木
或许某个命中属火的人接近我
暗中给我一下子,我就会烧成灰烬
我庆幸他来得慢些
我想起一位网上的朋友
他说他来自英国,懂得一点中文
我问他是否读过唐诗
他说读过,尤其喜欢杜甫,超过了莎士比亚
我说,你晓不晓得什么叫“两个黄鹂鸣翠柳”
他说知道,就是两只黄鹂鸟,
在柳树上鸣叫,跟我们两个一样
只不过我是黄鹂,他是知更
那段时间里,我们聊的很开心,很投入
他说知更鸟的叫声是“啧啧、嗞嗞”
而中国的黄鹂是“啾啾、啁啾”
为此他特地查了Google,又问我怎么看
我说,大概都一样
婚姻
象棋比赛输了,男人起身离去
一盘古旧的棋子遗落在这里
摁下遥控器,一部爱情电影戛然而止
——女人满心期待着他的栽培
男人起身离去。剥了一半的橘子
遗落在这里:女人的手上
什么也没有了,过期的玫瑰
照顾着她的情绪。一匹马拴在树桩
一个终于安静下来的男孩儿
抚摸他心爱的橡皮
它跺蹄子,这匹从英国空运回来的马儿
享受着异地的草坪。男人蹲下来
为它修剪鬃毛,鬃毛短了,齐了
女人低下头,窃窃私语
于是男人来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没做
他替她打包好东西,一年的吃穿
暂且不愁了。离婚后的岛上
天空蔚蓝,日子变得孤独而短暂
于是真的结束了。忽然无处可去
他们曾经入住过彼此的宫殿,薄薄的嘴唇
擦亮了每一扇玻璃
年老的画家,为他们画下永恒的回忆
那时,他们贫穷,胸无志气
那时春风吹拂柳叶,一个享受另一个的身体
如果适时说出:“回来吧,你不能离去。”
秋兴
他走过去,栖息在怀里的乌云放射出闪电
他走过去,一阵风吹皱他的红衫
我想起越冬的香椿树,想起一年庄稼的收成,我想起他
他不说话。他说我想起他不说话的样子
像一个雪人
他不说话,他朝一棵越冬的香椿走去
他说我身上有猛虎
不能被擒住。而罪恶节外生枝,朱砂容易致死
他说我身上有一碗毒酒
温也无人温,饮也无人饮
而疼痛倒悬在天空
他说生者已死,死者难生
他说十二月举着柿子的村庄大火淋淋
说一个时代有许多未寄出的家信
他端着架子,只看不读
他从未去过一个热爱花草的人
那万物凋零的体内
写给椿城
但是你还是有清脆的骨骼,一磕就响
发出辽远而广阔的音讯
你还有和秋山相似的结构,和松柏相当的韵律
你有香樟树一样的年年生长的呼吸
有绿色的脊背火红的牙齿,有大火中熊熊的手臂
呼啸着举起王冠,荆棘
有不规则的形状,包庇坏掉的乌云
你还有雷霆,在某人的心中响起
在午夜,你有狐狸的眼睛,照着她赤裸的身体,被蒲公英沐浴
在午夜,你有麻雀的呼吸,草粒般大小的
在旋转中跌落方言的尾音
一个村庄的石头被嚼碎,一个池塘的鱼被赶上沙滩
一身绝症的疯子被清晨的蝴蝶追赶
真的,没有人听到你的呼唤
在远方,没有人跳着舞,谈论同样的事情
风再低一点,还是从南来,往北吹
你给出的谜题,让一朵花再不敢打开
再不敢打开,还是一朝一夕的凋敝
你给出残忍的线索:对时间的告白,污蔑,甚至是嘲讽
都有口齿不清的成分
你给我一个弓身的倒影,一个凹陷的名字
你把我放进深水里,吐出河流,假象和封印
——我以为这是你全部的谜底
爱卿且去
爱卿且去。说一个朕字就要赌一次性命
好在你唇枪舌战,油嘴不拿来炒肉,这不好
况朕的枕头旁苦战连连
妃子一个接一个死去。春寒赐浴
赐锦袍和金丝镶嵌的手仗
可烂掉的舌头怎么能取得众人之信呢?
烂掉舌头的人亦不能怂恿一个完整之躯
怂恿他朝向被风的一面
让灵魂在权利的漏洞中失重,冗眠
做宫殿,修长城,搞水利,运河以南,长江以北
爱卿且去吧,这揉不完的奏折
揉得朕虚虚脱脱。使捂热妃子的手
再也捂不热龙椅的靠背了,捂不热晚年的口碑
和整治天下又被天下整治的遭遇
——这一切凉得彻底
突如其来,如一块朽木在肚子里横着
横着,荡来荡去,让朕疼,让朕累
有人问过朕,是四面八方地老去
还是向一个地方年轻?朕没有回应
可是心里的答案,早已溢出了这首诗
朕料到有人会在11月20号
写出《爱卿且去》,朕料到的妃子们叛变
也意料到有人在叛变中
搞左翼和右翼,唯独没料到阿落写诗
没料到他撕肉为韵,泣血成文
爱卿且去吧,朕必将以最深的抗拒
抵达你。且叛变吧,且藩镇割据
且向索额图借一把前朝的大刀架在脖子上
且去吧,光明正大坐上龙椅
且将贵妃和常在哪怕是婉嫔揽入怀中吧
哪怕是撅我坟墓,扬我尸骨
朕累了,睡了,却分分秒秒钟醒着
明日不上朝了,老臣们各自请安吧
想偷税的偷税,想升官的升官,随心情吧
城
他一直是这么不修边幅的。许多年了,他嘴里叼
着大麻,衣衫不整,草帽上永远
挂着不同颜色的头发丝。乾坤日夜流
楼房一层高过一层。旧报纸如床,新闻如突发的情事
从他信赖的撒哈拉,到信以为真的江南水色
那些秘密越来越懂得取悦他的眼睛
他心安理得,仿佛药铺里的玫瑰甘愿为他开着
冬去春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饮过他的罪名
也无需在意那些光顾过的绝症,他的身体
没有在乎过肺癌与流感
他身体里的早晨没有在乎过鸡鸣和吹不灭的警灯
多么可笑哇,我们多年畅饮,却没有喝醉过
一个曾经抚摸过你的男人,此刻
正抚摸着我
静夜
十步之内无人生还
十步之内的人都哼起了歌
他走了九步,第十步被乱枪射死
血泊里是月光低垂的声音
血泊里的月光滴落枝头。有人说是眼泪
有人说是浊酒
有人说自由是独来独往的疯子:
他一定站在历史的对岸,吟诗,剽窃,饮用嫌疑
他将身体放大,直到森林冒出来
屈辱的水和使水屈辱的树枝
树枝与夜色达成共识
李白是一棵树诗不是树枝
诗是伐树者
水浒
暮色苍凉
步子很急
暮色苍凉
没一点儿意思就要吃饭睡觉
而这些
缘分一天天聚拢,又散开
镇上的人
怀里捧着冰
看一回武松就要恨一次虎,三碗烈酒下肚
一个巴掌却没打响
没打响的
沉默到死
死——
是哥哥的结局
拿刀的人在哭
无视花脸的教授,无视拼凑者自称的卑劣
无视现场也无视近墨者的话
现在,我可以无视一切,无视鸦片,无视马桶
无视一扇门朝我打开的方向和幅度
我甚至可以无视男盗女娼,无视州官放火
无视周树人眼中的世界与鲁迅眼中的世界
我甚至无视睡眠无视寿终正寝的爱情
十年剽窃与一刹那的悔过,试问哪一个更长
老虎的哭声与兔子的眼红,试问哪一个更真
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了,独自抱膝午夜
我不去想风怎样吹,吹到谁的脸上
不去想血怎样流,流进谁的胃里
我甚至不去想胃是谁的,不想脸在哪儿
我现在什么都不看,我不看里尔克,不看老舍
不看王朔将自身退化成一只猴子
却与未进化的猴子彼此六亲不认的窘况
我不看阿落写的诗,因为诗是别人的
我甚至不听,我不听阿落说的话
因为他沉默太久了,他从来没有爆发
我现在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
什么公德私德,什么批评与被批评,什么人什么事
我都不去插手,甚至连脑筋都不动了
现在,此刻,我只想明白一件事
刀在你手里,疼在我身上,你究竟泪从何处?
杯中难立
在山中。雨水消耗着一个人的历史
一个人就是一个不透明的杯子
多数夜晚,他奔波于杯壁
如一条溺入漩涡的鱼
在山中——访客有十年的时间思考一件事情
用五年去破解,三年去打探
剩余的两年
一年用来概括,一年用来推翻
在山中——没人能把一个杯子举过头顶
他试过了:这是他的结论
在山中——风吹草动也能凝聚成一场浩瀚
惊醒的人永远欠着
沉睡的人不要求偿还
在山中——没有人拿杯子饮水
他们来到这里,从客人变为主人
在山中——所有人都埋头思考一件事情
他们干脆赌上十年时间
去琢磨一块磐石
五年是为辨别,三年是为确认
剩余的两年,用来夜以继日地狂饮
把喉咙里的血呕出来
把水装进去。在山中,在此刻
必有人预感到了
在另一座山中,另一条鱼
溺入另一滩漩涡的另一种过程
贸然之跌
“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李贺
在我身旁,或者离开,或者不在我身旁
或者不离开。汝重蹈覆辙的方式是扑火
我要用金钗挑断灯蕊,击溃你上升的弧
在我身旁,或者离开,或者不在我身旁
或者不离开。转身,闲言碎语散落一地
汝感情充沛,无视了鹦鹉以及陌生人群
在我身旁,替我抉择道路,或者不抉择
那就充当道路。整个这些汝都不能违背
子曰:子在川上曰:在窑子曰:子不曰
“ 不说玉山颓,且无饮中色 ”——李贺
骊山语罢,但是清宵还长,呼吸和脊背
落入断掉的指头。客人倦怠了,仰首躺
在破旧的凉席上,客人生猛如鲸,吃水
客人倦怠了,帽子在梦寐中偶变,天知
道我在等谁天啊。我想争取一个好节气
在有意义的时间走上正轨,就比如现在
比如现在,我在我的房间,我说:一个
舌头拧成麻花,两个是蝴蝶结,三个舌
头编织成手链,四个是智障,五个也是
我再说:五个舌头跳舞,智障只会扭腰
一个舌头是麻花,蝴蝶结只是在场。客
人倦怠了,客人说:你别说了。我闭嘴
夜歌·奻卷
“小女孩儿坐在阁楼上,轻易相信疯子的鬼话……疯子坐在地窖里,把鬼的话当成一道风景……”
“倾听火焰本身。” 船夫,船夫 “倾听火焰本身。”上帝有丰盛的心,而切格瓦拉没有。上帝有雄伟的高过命运的法则,而切格瓦拉没有。上帝有一双蝴蝶的腿,而切格瓦拉没有。我们承认晴朗的宣判,承认手掌和镜子,我们但愿这是最终的表演。“倾听火焰本身。” 船夫,船夫 “倾听火焰本身。” 哦,你还记得吗?那一夜,血液在岩石上流动,沟壑里镶嵌苦胆。我预感你底心静静地发问:这脏是谁的?!
分身
我有众多的形象眠于草垛
我有众多的形象毁于大火
他看不见我
他笑我常年居住在一截断枝上,笑我沉醉不知死期
——那时候我习惯待在风里
他不用走过那条石板路,也能掌握鸭子溺水的原因
他甚至不用凭借枪声,就能把体内的疼生生逼出伤口
(返回,必将沉积于泥土。沉积,必将永远封锁)
他不会在意我的说法:我常年居住在一截断枝上
他不会在意我的说法的。他知道如何保留相应的证据
甚至如何伪造,如何调包,他全都知道
而他不知道的是,多少次,我强忍着羞愧唱歌
多少次,我把性别拆散,我端着自己的阴茎唱歌
多少次,我从窑子里出来,他假装看不见我
多少次,我从窑子里滚出来
他看见一棵树,一颗落了春果的树,他看不见我
双重经验
在平凡边缘走动,偶尔,陷进平凡里去
与离异的人共舞,与妄想症患者
谈论遥不可及的事物:哲学,医学,爱情,甚至宇宙穿梭
昨天,我又和他碰面,他告诉我说
人这一辈子,只能造反两次
一次是无所顾忌的生,一次是力排众议的死
重影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我一直以为常旭阳是一架枪膛
雨水构成的枪膛,体内没有子弹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我一直以为阿落是个敌人
药物构成的敌人,随时预备着谋杀
十五年,我徘徊在危险的悬崖边,听杜鹃鸣叫,为一个不会
到来的人,秉承内心的健硕
现在,常旭阳日夜奔跑,他穿过云层,反射出体内的
阴影,和清晰且滚动的脉络
现在,阿落依旧是一个爱动刀子的人
所以我不敢醉酒
在这十五年里,我的清醒一直都超出他的预料
无地自容
当我们共同提及一条鱼的残疾的片刻。你怨恨的江水
总让我产生杀心。在雨中等待一次帝王
等他降世
等他在一具中年的病体里掌握长生的秘诀
掌握一只蚂蚁的命脉
掌握不死就是不忠的孝道
掌握一口棺材认祖归宗时候的尴尬
掌握社稷崩塌,女人们何去何从,掌握一个不至于宫寒的
热带避难所。偶尔,也须掌握一下
一个男人对着另外一个男人
产生饥渴的原因。唉哟,这动物本身的悖论
我真该在15年前就把村庄的骨头掏空
以免盗贼泛滥。若人人加以防备
夜间灯火不灭
奸淫成性的人就只能在情和欲之间走得很开了
雨水落在墓地
我站在雨里,雨水落在墓地,我站在雨里,站在雨里的我服毒自尽
跑马的我和牙医的我,为了争夺一个寡妇,投身江底。船夫的我把他们打捞上来:一个做妾,一个封妻
悲哀的我拥抱狂喜的我,流淌的我只拥抱液态的自己(都是极端的形式主义)
同性恋的我爱上了化身猛兽的我,他们俩私奔,在黑夜里赤裸,交媾,咬破禁忌
女人的我试图隐藏发作的性瘾,男人的我胃面里全是旧情,动物的我痛斥命运不公,屠夫的我却对此格外冷静
树木的我,有时是提琴,有时是剑柄,最后都焚为灰烬。未出生的我,在我出生之前就端定纵火的嫌疑
雨中的我怀孕,怀孕的我跳舞,跳舞的我经血洒了一地,活着的我深埋死了的我,醒着的我
亲吻沉睡的我,哭泣的我安慰失明的我,无数个我死于下一个我
下一个我就是此刻的我。此刻,我站在雨里,雨水落在墓地
我亲爱的儿女
一块石头的一生是关于水的。一根野草
的一生是关于天空的
我的房子里有火,有盗贼
但是这空无一物的房间
如何能引起一场久违的事故。我僵持多年
等待一次彻底的清洗
没有理由,甚至连动机也不足
阳光被巨大的阴影扑灭
我的手掌摆动,一直摆动。直到血肉模糊
我有多少儿女?
他们背负巨债,积水,重度残疾
我有多少儿女?
他们怀疑,否定,急着把伤口捂紧
明朝(或无关)
明朝下雨
床底的歌声与海无关。我要看井口变绿几次
要看这绿与自身和解几次
自然之绿与祖母石之绿无关
自身之绿与自身无关
自身以外的绿与绿无关。就像你的爱人死去
与你无关
死与活无关,最后得到的答案
与第一个疑问无关。明朝下雨,明朝的雨
与明朝无关
就像你体内猛兽一般的性
与猛兽无关
阿落:关于后莽汉
起初我头脑一热,想要为这个早有预谋(也许将来还不错)的群体写一段杂笔,后来陈亭夫也不约而同要我写一段。那么就扯一扯吧。
我已经不写诗了,这是事实,但我还是想要尽量凭借自己仅剩的,这寥寥对文字的兴奋劲表达点东西。
什么是“后莽汉”呢?是莽汉的2.0嫡长子吗?是李亚伟万夏等人的复刻吗?是依旧吃鲁迅的利息吗?我的答案是:不。确切来说是:也许不。
我们也许再写成百上千首《中文系》。有人会说“那不就是炒冷饭吗?把20年前的东西拿出来鞭尸,别人写过的,你们再写一遍?”
重复,模仿,伪自由意志......当然,我们不避开这些问题,相反,我们直面以上种种。
在我个人看来,后莽汉之别于前莽汉在于它是一个群体,而非一种派别,一种风格,一种模式。后莽汉的侧重点在于态度,这和所提倡过的“平庸无诗歌”观点相似。后莽汉群体要的是诗人本身的“态度”,以及他对自我的认同。过去已经有太多的“他们”。而现在,轮到了“我们”。
我们是我们,我们不是他们,他们可以是我们,但我们不是他们。
在后莽汉群体中,我们所要的是绝对的包容与不一致性。但绝对的前提是,你要“不平庸”。我们可以在诗中对任何我们所不满的事物大谈特谈,大骂特骂,也可以对其进行赞颂。正因为我们是我们,不是过去时,也不是未来时,而是现在进行时。正因为谁都替代不了我们,所以我们要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们谁都不打倒,谁都不推翻,因为在我们的面前只有我们。
我们允许对立,允许差异,我们不以任何一种风格和模式为中心,这真是个可笑的群体,但确实厌倦了太多虚伪的,平凡的青年朋友们,但也尤其注意,可能掩盖在天才角度下的平庸,可能更让人觉得可耻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