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世界并不是清楚的,因为
我是个四眼仔。
这灯火的燃烧也并不凶猛,
因为柴木,从油松那儿砍伐来。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死,
但也活到了二十岁。
摩托车飞驰,横穿过我的腹部,
母亲也没能阻挡。
一个孩子的肌肤上,刀刃的
面孔多么细腻,
我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也不论我在做什么,
“先是那个带瘢痕的男人,让自己的
妻子守活寡,
后是跳过去的龙,满是皮肤病。”
这并不合理。也许正是那
鬼神来的一脚,
使我知道倒悬的疼痛。
天空,要发出澄蓝的声响,
地面的步伐多么整齐,一个人碰倒上去,
砸出道沉闷的印记。
十四年前,满脸是伤痕的一个男人,
就感受到了不真实,
更宏大的交响越过去,
有人告诉我:事物还不足够的动荡。
雨水已下得如此激越,
但还不够。我必须失败,
面含难色的人看见,士大夫
分担皇帝的疑惑。
人们相信你如标语,他就是
你在街上忽略的那个。
“每天打桥上走过的男人,不知道
这河有多长。
童年从我们的身后跑来,童年的名字,
进入我瘦的马眼。”
十几年了,我仍然伤痕了十几年,
那杂种哭喊,暴跳如雷,
头插一束梨花。
滚尽天空的头颅,此刻沾染火焰,
山坡上堆满彝人的白房子,
如果我暴露它们,清香的天空腋窝,
已被不知名的手臂穿过,
轰隆隆的,震出二十年的枕木。
如今我会怀着,进行割礼的力量,
去死。
胸膛上要跳跃着更多,赤裸
又性感的女性。
革命从四面八方而来,那些软骨头们,
都在尖叫,要接受他们的投降吗?
一千只农民,
碎成平庸的哥哥,懂得抒情的
兰波,被赤色的风暴席卷。
我忠诚的时间就在此刻,
你向后代生长着,告诉他们,
你的狭小,逃避和不幸。
疲累的年轻人,双手慢慢垂落,
风景已中了麻风病,
不过是一声枪响,
街上的尸体,是儿子还是父亲。
四十岁。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
一万个英雄的面前,
他听见了枪炮,政治的冲杀。
写了篇杀人名单,
所有的小说家名字都在里面:
他们如此孤零零,他们的左边立着些
乱葬岗,
为了自己的孩子,辞职下海,
裸露自己的乳房;
他们的右边,是很多的打工者,
坐在流水线上,
坐进流水线的上帝,像在
形容各式各样的死者。
外面是坚硬的柏油马路,我们
穿过灰色的大腿间,穿过
拥挤的深蓝色裤子的毛边,
穿过秘密,穿过血淋淋的枪口,
这里只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不代表
是战后,不代表先锋,不代表幼年丧父。
“先是那个狮子大张口的女人,改变
彩礼的学问,
后来是一束火红色的鸡冠花,不咋漂亮,
但在异地只能将就着。”
晚景
想起旧屋子,瓦片压得密如鱼鳞。草木很深,
那上去的小道很安静,几乎没人走过,屋顶的气流包裹我们。
在舍下更多心事,舍下那些人们还在继续选择相信
未来的日子里,你又说“桑榆已晚”。我们重复活进一个死亡的结扣,
天底下,给我们系上绳索的人,看不见也摸不着。
过去年代的故事,告诉了你:站在高处,并不能避掉风暴;
这世界的尽头,只有个名字,我们找不到那儿的地址。
那个登楼的人,已经看见了黄昏,江水泛着钟声,枪声,
还有夕光燃烧的声音,阳光打在上面,点饰得很洪亮。
我的名字,三岁开始讲话,二十岁长大成人,如果条件允许,
应该是在四十岁衰老,在六十岁变成龙的第一块骨头。
有人叫着“儿子”,我站在屋顶上高声答应,如果是叫着“父亲”,“畜生”,
我身体里那暗潮汹涌的部分,它们会替我回答这一切。
在室内,有两颗心的吹倦,有着迟疑,懒散,
他下楼来,对着一位妇人,像个狮子般吼叫着,她不会回答“妻子”。
戴
你只能知道以及打听那些,远走的日子,
都有各自的活法。
垂暮之人必有秘密,有过大病一场。
我看见世界的火车互相去异地,
我永远满嘴的风景,在室内碰撞些瓶瓶罐罐,
把这告诉与自己脾气相似的亲近者。
我就是这胰的消化不良,在病室,
我渺小的身体周围,可怕的白色裹住我。
幽灵剃光了我的脑袋。
我们一生都失败了。但还剩点儿
我欣赏的阁楼还不能把它分割,
种满危险的美丽花,会让我感觉以后还能够去守护法国人。
那肺部的声音很响亮。
还是口积水,我们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去管。
感觉讣告这个意思很沉重,我或许也用不了这么大。
当我怀着疼痛依然对你讲话,
当我听你口中介绍的那个“哑的孪生子”,他的比喻,
开始爆炸,比喻的是耳朵。
他告诉了我死亡的不可知,
你的炎症像冬日公园晒着的一把长椅,
里面坐满了老人。
他写着日记:胡须没用了。(我老了。)
植物学中有烟草科。(噢那说法不对,应该是茄科。)
对这世界必不可少的是处女。(也许是我的外孙女。)
那时我说英语读博士,
我的两个情人都很可怜。
把自己的病好好发作会儿,辉煌的一九四九,
我在那时出生,
晚了共和国三个月。
可能我不得不死。
因为葬礼来的客人,还不知道
我的回魂,要从古代活过来。
冬
故居落雪了。我在旅行中站了很久。
幼时嘈杂的麻雀,飞过了麦秆,又要住进我的壮年。
午眠给人做错事之感,每一步都像一句凶狠的疑问句。
之后,我们记起熟悉的傍晚,黄昏吐酒的木勺药,跟着夕阳下坠。
“我怎么才能不抒发乡土情呢?”木头的儿子产下椰果,
采撷樱桃的人来到门前,在呵气的雾里,发生煤炭的红。
小径向西,松影横卧天牛的泪水。此地
被砍伐过,
世上的孤独之事,女友购买了一颗上海青,青春就不在了。
日子正在返回,忧郁像雨。贫贱之时,看见雪线的倒退。
寂静不是消失,而是回避。冬天,五行属金。不温柔的下午,
听见母亲唤回儿子,我在雁的行伍里排队等待飞行,
海报上画的池塘春水,不再那么新鲜,四壁很无聊,
堆满了邻居家的柴。陌生人,在旧地方,借枯瘦的电话铃声离开。
1907年
1907年。十字街头的冷杀风景。
男人坐在银色的
窗台往下望去,这天气很晦涩,室内
的灯撞击地作响。
开口说话,永远都今日无事。
战争始终没有来临,大家像孩子样
嗷嗷直叫,他会
带着本笔记下楼。公寓门口,
风重又吹动。路过的无线电车,发出
锈蚀的哐哐之声。一个女人
在张望,但已没了交谈的想法。
也许是个作家,记者,投身到了生活的
气流,“也去拜访某颗心,
某个独到的景色。”那庸俗的故事,这
男人就这样爱上了那个
女人,他们会结婚,天天刷牙,
三十年后一个逃到香港,另一个
躲进北平的居民楼。
天色很暗,窟窿里空无一人,
后来看到了殖民者的枪口。昨晚的
报纸有很多的名字,
我们在争论:谁欺骗了你。谁又欺骗了
世界。从那时起“我是死是活?”
就是个问题。笔记上记载
“爱呀,苦呀,痛呀和大屠杀。”男人
在这密集的漩涡里
打转。尽是些松树枝上的
危险的火焰,死亡要在今天找到所有人,
脸啊耳朵啊这些都不重要,
在那里我们看见海上来的爱人,
很枯黄,“你站在篝火旁真的毫无感觉吗?”
她的皮鞋声很婉转,一直受纵容。
妻子:说不出什么话。故园现在有了
新的主人,钥匙一走就是几年。
噢!世界
满地的黄杨,围坐在山坡上,
山坡上招摇的歌词,树木蹬掉了春天的车链。
每年的初雪找到那最精准的屋顶下坠,
屋顶有着蜡烛擦出泪的疼。
中午的喉结,叫喊了少女的咳嗽,
在死亡的岸头传来回声。
城市背过脸去,
他单薄的工资,还张贴着胶片。
理发店关门打扫毛刺,
大地闪电牌剃刀,铲平聚光灯下的一切可能。
在烧穿的地图上,甲壳们谢幕,
一小块殖民地又一次被兜售。
摇晃在钢丝绳上生活,压弯了
正常的尺度,
有雨水搓平他握住伞柄的掌纹。
不要去打探我的行踪,
从砖啊到进入更年期裤裆,
从甲板,
到轻扣门环的波浪。
风暴静止的中心,你的头发被搅住了,
鱼群啃食些面包,
黑色小麦,摆放在粗砺的海碗里。
本世纪的肺炎,
上帝苦痛的脸摔落下来。
在这儿充满红药水气味的消菌室里,
我必是你摆满苦芍的木专辑,那收音机很古老。
被寄居在脚趾里的心,
靠鞋底,敲打出了很多次靶子。
噢,世界,你不能总这样,
你要像你张开了的脆弱的指甲盖,
在石化的种子面前,
蹭不掉一点儿皮。
闭口谣
枯坐。那是某某主义者的事。
好像是他的日常就足够哲学。
也不知他的心是绿色的还是什么别的。总之,
夏日鳞片,琐屑般照进了长窗。
某某说他看见了灯碗里的仁慈,
凤仙花的脚指甲在室内运使吸尘器。
好吧。他又说他在这时代备受折磨。
就因为一个秘密:禅开始了。
这就像在静室里又放上一把尺子。
我在钟声里听清敲响的昨日安谧。
寂静。你也曾感受到过惊恐吗。
你的意思,多么美又充满歧义。
内向的火焰依然是唯心。
很久前,某某恋爱了。成为更璀璨的好人。
悲哀很空洞,爬墙虎绿时,他已开始受戒。
草木久居山中,雨水很充沛。
我看见痛苦盛满了我的双手。
沉默就是更多的叙述,交谈者们让人费解。
爱情故事
二十年我不说一句话。
二十年我感受到美的全部。
在那儿高处就是寒,
有这样一场大雪纷飞
如灯下的火焰。
在那儿我们不提爱情,
我站在山顶,
露水的情人打开了花朵。
我们注视到窗前的
影子结出了泪眼。
台风路过的
熟睡人的夏夜。
一个少年的疼痛全是玩味儿,
此生要避开的风雪,
摔向某个日子的晴朗。
遍地白色时
她女儿在学校里写信。
银靴子的国王,
把一张薄薄的纸片,
寄给天空。
你穿着新毛衣依然很冷,
我打算和你结婚。
细枝末节啊什么什么的,
今天上午母亲死了,
母亲走向冬天。
你觉得绿色很忧郁,
雨水让舌头
开始变绿。
河流中的神很茫然,
口袋里还剩下
一位女子...
她告诉我河水很凉,
很凉今夜的女子,
婚后哭泣。
哭在破铜烂铁的城市。
那电视机运行正常,
生活让它的
屁股发烫。
以前用力活着时,
不觉得它多么响亮,
空旷的手上,
词语很轻,
把它送回枝头吧。
好像我说爱你,
这故事就显得新鲜。
火车从
少女的裙子下驶过,
客人在调情,
生活啊,
在帽子和围巾之间,
为幸福的人开口。
在我出生的地方,
她依然很年轻。
那句我爱你
说出它时,
就已经太迟了。
夏日山居
有个胆子很大的人,约我去看荷花。
看荷花能有什么坏事吗?她曾经很厌烦地跟我提过水声。
我在夏日蒙头大睡。整个五月装满甘草,晚霞和风景枝头。
鸽子传来的声音,像是吹哨子。槟榔的草树上,暮色里喝酒的人,
随口提爱好像成了习惯,在冷静时,对着竹花倾诉。
雨季,卧室潜伏的山水禽兽,正在衰老,两鬓发白。
说些远远近近的故事吧,“我们在一点点失去,新的还没到来。”
又过几天,我们听见鞋子,避向了桨声中的木船,
野鸭子相互穿行,偶尔看见蛇的信子,空气里飘满了青蚨。
她还没学会山居中,其他女子清冷的爱情。任这露水流吧,
隔山的炊烟,明晃晃地动人。走过木桥,淘米水很苍白。
樵夫有一把斧头,深夜有时,会传来他砍伐月色的响声。
“足够美吗荷花?每年微雪的时候,我会对着残荷发呆。”
我知道那样的景色。枯萎得好像画中的一笔淡墨。
她在很热的夏天,将自己捂紧,装作是我不爱了的样子。
富士康
2014年9月30日,青年
在深圳。
衣衫的腋窝渗满汗渍。工厂
轰动如矿难。
规章告诉我们怎么做。是什么。
心静的秩序,看着
现代性一片片垮掉。
谐音梗在室内流行,
每夜按时入寝:禁断摇滚。唱片机。
红袖章的把戏迟迟不来。
打听个故事,有人楼中展翅如鸟。
真实性有待确认。
亲爱的农药,啤酒和失眠。
手腕的疼,观念的暴力。
我忘不掉这苦涩的呼喊。
因为这样的事发生了,所以
人们说,这样的事又来了。
辋川流水线,机械复制的王维,元稹。
共情的困难性。
让人不在意车间流调。
社会是统一体的,街头巷尾
造出的人物近乎模范。
爆炸头,豆豆鞋。上世纪
流行的喇叭裤,下班之后的制服,
在每一个广场上打卡。
最初所有人烟酒不忌。后来
在报纸上得知这是致癌的。
没有人在意。我们不是那良性的生活,
悲观会让人死去吗?乐观呢,
电线杆上永远是重金求子,有人
偶尔兼职贴开锁办证的小广告。
堆积了两年的建材起了毛边。
异性永远是个时代话题,
更多细节被删减。逻辑上,
谁牵了手谁就会在一起。他们
谈兴正浓,男子悲壮地说出
“我娶你。”接着被熄灯的口号隔断。
吸烟史十年。工龄相同。
指甲泛着熏陶的黄。烟灰抖落
如飞雪。阴燃性,灰分,刺激性,吃味...
卷烟的专业名词,让他总有谈资。
然后是...小县城里,打招呼的方式。
“见到我,就散一根紫云。”
这是很好的哲学命题。如果他不是
四川人,需要什么?
室友的洗澡水声嘈杂。隔着床帘,
看得见蛾子撞在白炽灯上。
可笑的趋光性。我比喻症的过敏。
好像人类也是这样。
太多人模仿着抑郁,偏头疼。
鲜艳呀,杜拉斯呀。
国家内部的恋爱青年,公费的结婚,
公费的分手。
小楼的荷花,一碰就飞灰。
台风天刮来牡蛎的味道,也无人
办理一场风雪的贷款。
天黑后去通宵的人,不伤心。
多像县城里带来的传染病,工龄三年,
不成为健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