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童真有魔力,十月三十日在皇后第一登台,演《薛家将》,富商大贾,名闺妖姬,满坑满谷,半年不见,思慕深也。我应友人麒麟馆主约,到时正逢他唱《法场换子》的反二簧,与普通唱法稍有不同,做工表情,却超人一等。起“叫头”呼马氏时,忽见马氏怀中所抱待刑的婴孩,是自己亲生之子,不好明哭,只得暗泣,这神气别人做不到。当薛猛、马氏二人跪谢,一面搀扶起绑着的薛猛,顺手欲一并扶起马氏,忽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来,急忙将手缩回,唱“马夫人你是女流,你自己起来”,声腔情形全好。
周信芳(1895—1975)
唱到《举鼎观画》,看见府门前两个石狮子,今天忽然合并一处,怎能不吃一大惊?他这处做得好,他的眼皮煽动,脸上有戏,可惜这句“观狮子并一处所为何因”,走的低工尺,美中不足。当看着薛蛟双手举起狮子的时候,他在一旁,两手攥紧,替薛蛟用力,并且捏着一把汗,此处是麒麟童做派中的最好的地方。请想,一个十七八岁正念书的小孩子,双手要举起个一千多斤重的石狮子,收养这孩子,目的要薛家的香烟,还要指望他报仇雪恨,能不替他担心吗?普通角儿,每演到这里,在旁边傻站着得多,就是有点做工,亦是轻描淡写,没有信芳这样浓厚。
《徐策跑城》 周信芳 饰 徐策
说到这里,我很希望伶工和票友,大家要紧学麒麟童的做工神气,不必死学他的唱工,到了《跑城》一场,他的拿手活儿来了,重新化过妆,改换了穿戴,一出场就有异样精神,“戏逢拿手精神爽”,果然不同。跑路的时候,浑身上下花样繁多,叫人应接不暇,尤其是掏着腿,斜着身子,由天角(台的左上角)斜走到上场门这一手,快的象燕子迎风,六鹢退飞,美观之极,这是艺术上一种舞蹈,为的是好看,不能以常理论。好在这戏是出喜剧,徐策今天抚孤的大功告成,欢喜极了,所以拿舞蹈式的跑步,来形容他的喜气。“湛湛青天不可欺”这一段高拨子,句句唱得好,城楼上自〔导板〕起,亦都可听。
(1935年高亭唱片)
他此次不但嗓子不哑,并且有了好听的巧音,这固然是修养有得,亦是老麒返老还童之征,可喜可贺。但一个人连唱三出戏,未免太吃力,以后再唱,不妨叫别的老生唱“观画”。落得省点劲。坐在我旁边的麒麟馆主,一面拍手欣赏他的艺术,一面又连说:“信芳太累。”我心里想真是麒麟惜麒麟了。
(摘自 《申报》1942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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