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份月末的时候去了其他城市,所以就没更新阅读总结了。其实也总结不动这些东西了,但还是保持一份习惯,把9月和10月的阅读稍稍总结一下。
9月份读了16.5本书,其中读了6.5本冯内古特,分别是《猫的摇篮》《冠军早餐》《祝你好运,有钱先生》《没有国家的人》《时震》《冯内古特:最后的访谈》还有半本《咒语》。
有两类艺术家,扎根艺术史的或忠于生活本身的。冯内古特是后者。他是一个彻底悲观主义的人,一个把黑色幽默操练到极致的人。他的小说,永远像是被轰炸后的城市,由一个又一个的碎片组成。每一个碎片都是悲哀的笑。冯内古特把笑话和真话反复讲,可能还是为了让人们相信,世界很荒谬,但也有幸福时刻,也有善人行善事。活着的人,还是要学会笑。不过,讲来讲去,他却不相信幽默的力量了。幽默很难,它只能捕到经过那个粘鼠板的老鼠。
我看了很多冯内古特,没有学到幽默的手段,只加深了我本有的悲观。但我会永远喜欢他的小说,很早前我就翻开过他的小说,当时就非常惊喜,只是隔了很久了,我的悲观更严重的时候才开始读他,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而我甚至在10月份又去图书馆借了几本我手头没有的冯内古特,但我10月份却只读了剩下的半本《咒语》,借来的一本都没读。我从图书馆出来,感觉一切都很虚无,人生不值一过。我向朋友推荐了冯内古特,他说读得很晕。恭喜他,被炸弹击中了。
9月份还读了一些值得推荐的书。其中《希腊神话的完整世界》是一本我感叹它怎么来得这么迟的书。以前痴迷希腊神话的时候,读了好多没有地图、没有谱系表、没有自然景观图片、没有不同版本对比的希腊神话的书,后来买到《神话辞典》和郑振铎的那本《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才稍感满意。而这本《希腊神话的完整世界》其实包含了以上我想要的所有东西,以及希腊神话在后世的演变与影响。
“希腊的神话传说仅仅在表面上是关于往昔的,它们更多的是揭示了变化中的当下。”有一天,我做饭的时候突然觉得,其实我们一直生活在神话当中,神话的世界还没有要离开我们的意思。我们忘记了神话,但我们依然在神话世界中。
《西班牙:世界的中心,1519-1682》也很好看,讲述了西班牙的黄金时代。但政治经济与人文艺术方面的黄金时代是错位的。正是政治经济衰败的时候,堂吉诃德、唐璜这些形象出现了,还有委拉斯开兹、格列柯等艺术家。某种程度上来说,西班牙的黄金时代是现代社会的始发站,无论是从塑造现代社会秩序的角度来说,还是从人文精神的角度来说。
西班牙,热情洋溢,也冷静严肃,笼罩在西班牙上面的还有强烈的幻灭感。
“帝国的鬼魂比破碎家园的冰冷现实更令他们饱受折磨。西班牙人已经无事可做了,没有伟业要实现,没有冒险,没有征服,没有贸易。没有了待他们拥有的世界,他们只得隐居在一个由文字、图画、表现、虚构、回忆和宗教痴迷组成的美丽新世界里;一个被剧作家死后虔诚的表演所束缚的世界。”
《星际唱片》这本书记录了人类历史上也许是最浪漫的一次人文与科技结合起来的活动,70年代,理想主义尚存,美国航天局将两架飞船发往太空深处,上面携带一张唱片,上面有人类文明的结晶,以及爱与和平的意愿。这本书既是一份记录,也是一本对世界音乐进行简要介绍的好书。
契诃夫算是俄罗斯作家中的异数,他写了很多短篇,没写过长篇,过去的评论家批评他没有挖掘人类的灵魂,缺乏信仰的精神。扎伊采夫的《契诃夫传》是一本比较早的书了,也不厚,但传记不一定就非得很厚。这本书主要着墨于契诃夫的精神世界与文学世界,对他所处的社会交代不多,但通过对契诃夫精神世界的描写,让人感觉到契诃夫是一个很适合当朋友的人。“艺术家要做的不是决断,而是去描绘。”我觉得契诃夫比陀、托可爱得多。他的遗书写道“要和睦地生活”,他这个人的一生与他的理念,也许更靠近耶稣的教诲。
“大家小书·译馆”是“大家小书”的新系列。主要出一些国外的经典而在体量上也不厚重的文艺社科类图书。9月份读了其中两种,《论崇高》和《笑——论滑稽》。前者据说是公元二世纪的希腊美学家朗吉弩斯写的,要比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活泼得多。这本除了当古典美学理论来看之外,还可以当作教你如何写作一类的书来看。
后者是柏格森对笑和滑稽的研究,笑这一行为隐含着极大的社会性,柏格森说,社会会借由笑来强迫异见者服从。嗯,我记得昆德拉也说咱们要学会笑,不为别的,而是为了对强力表达反对,让这个僵化的世界有点活力。这就是祖传用法的反转,提倡笑的,还有黑塞与冯内古特。
读了两本小说,《丹松少女》和《遗忘爱达荷》,可以说都是犯罪小说,而且叙事上都比较碎片化,前者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后者则是在碎片中告诉我们真相跟随记忆消失了。更喜欢《丹松少女》,墨西哥作家,用文学记录了一桩类似上海小红楼的悲惨。
粗略读过《此处葬曹操》,这本书既是对曹操墓(西高穴二号墓)发掘前后的记录,也是一份很好的考古挖掘科普。要不读这本书,我也不知道,原来一直很神秘的曹操墓早已被发现了。不过,我本来也不关心曹操和他的墓。
还有一册绘本,《一切皆过客》,副标题是“生啊死啊时间啊”,主要是探讨死亡的,内容方向上是普及性质的,落脚点是:“正是因为人生有限,才可以照亮那些让你的人生充满意义和快乐的事。”冯内古特会在口头上同意,他会在演讲中表达这种观点,说他舅舅就是这样的人,但他自己内心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人生有限和有意义的事、快乐的事没有关系。人生无限,有意义的事和快乐的事依然如此。
说一说10月份读的书吧。
这个月读不动书啦,经常感觉自己阅读障碍了。就看了六本半或者七本的样子,半本就是上个月落下的《咒语》。
读的第一本是劳伦斯·布洛克的《漫步死亡之地》,马修·斯卡德系列中的一本。没办法呀,钱德勒就写了那么几本,只好去马修身上找找马洛的影子。其实马修要比马洛乐观不少,一个人还能去戒酒,就说明他还是认可秩序,认为事情可控,他甚至可能还有一定的信仰,而马洛,我记得他完全就是个酒鬼了。希望我可能记错了。但他满嘴的损劲,还有引用莎士比亚时的黑色幽默,就可以说明他有多悲观了。
我以前觉得,阅读侦探小说是一种保守的姿态,是热衷于体验一种看似具有激进感的保守以及常态化。这本书的书名会让人想起,经上有那么一句“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虽然原书名似乎和这句没关系。侦探小说有时候能够安慰人心,这杖这竿就是那份保守。
但在这小说里,保守却带来了戏剧化的宿命。毒贩和他的哥哥,小时候都怀有光明的梦想,弟弟想成为医生,哥哥想成为建筑师,然而,哥哥最终却毁于酒精与毒品,毁于一种虚无之中,最后在他最喜欢的大桥上跳了下去,而弟弟终于施展了他医生的才华,用外科手术杀死了凶手,替妻子复仇。
《博尔赫斯谈话录》,这本书我也很喜欢,应该经常翻一翻。博尔赫斯目盲已久,习惯了口头的表达,这让他也进入了口述的传统当中去了,所以他也许说得比写得还好听。他亲切、坦诚、睿智,也困惑,从不佯装深刻,他们谈论小说、诗歌、散文,谈论幸福、噩梦、信仰、意识,还有天堂与地狱,博尔赫斯不喜欢谈论政治、民族、观念,本质上,他们谈论的主要是生活。读这本书,仿佛能听到他在说话,虽然读的是中文译本。
有意思的是,在这本里,他讲爱伦·坡的地方,印证了我对侦探小说的一些感受,比如女人的死亡总能创造悲剧,而侦探是爱伦·坡创造的。
《西方人文主义传统》,是历史学家阿伦·布洛克的几次演讲成书,从文艺复兴讲到20世纪,探讨什么是人文主义。人文主义是一种传统,一种在思想、价值、信仰上比较宽泛的传统。它经常以乐观的面目出现,却以悲观的面目退潮。但作者显然是比较乐观的,他认为虽然未来难以预测,但人类总拥有选择。
《经济学的思维方式》,我对经济学的观感不佳,主要是因为总有一些人用经济学来解释很多事情,并且内在的想要以经济学的教条来为人世排定次序。但经济学也应是有限度的。《经济学的思维方式》是一本好书,它好斗,但也很谦虚,它没有教条,不放太多的图表,倡导比较有温度的理性思考,虽然常常针对人们的常识中的偏见,却也难得的有足够的现实关怀。
传记一定要写得很厚吗?我们一定要知道一个人一生的全部吗?《汉娜·阿伦特:爱与恶》是一本很小很薄的传记,但作者却将阿伦特写得无比动人。阿伦特思考恶的平庸性,也思考不可理解的恶,她思考两个人之间的爱,也思考对世界的爱。如何爱,如何抵御恶,惟在责任、反思、判断,一个思考的人,很难去作恶。“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我们也有权期待一些启明。”就像鲁迅的肩住黑暗的闸门,这样说话的人,也都这样做到了,阿伦特不向外借这启明,她自己便是启明。
而且,这本书没有黑话,虽然阿伦特师承之一就是不好好说话的海德格尔——这里插播一句,博尔赫斯不喜欢海德格尔这种哲学家——但作者却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写了海德格尔对阿伦特的影响。容我笑一会,海德格尔写给阿伦特的情书,简直就是“你好特别”的翻版,太糟糕了,人怎么能这么说话,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海德格尔真心拥护纳粹吗?这本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残雪虽然又陪跑了,但她又出了本新书,《烟城》集了一些她这几年的作品。她的小说我读得很少,这本似乎和她早期的小说味道差不多。也还是所谓梦魇、迷宫、扭曲变形等等。这书里,很多篇目仿佛都在讲述那种对墨守成规生活的无望与渴望逃离的心情。
还挑着读了《真实与虚拟》,金观涛的新书,“真实性哲学”三部曲的第二部,作为方法建构篇,第一部是《真实的消失》,作为历史篇,将来还有第三部,但我估计我是不看了,这本把我已经看累了,他七十多写的书,我可能七十也看不懂啦。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现在对深刻很排斥,我只想快乐,快乐以其本身为目的,这就很好,深刻以什么为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