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徐小咪的相遇，是在十九年前的冬日。
彼时我和舰长结婚不久，刚把家自北京搬到了深圳。
那日是朋友新居入伙，我备了礼物，要找个ATM取点现金。
福田一个大型Shopping Mall的门前，舰长停车在路边等我，我独自下车去取钱。
距离ATM十几米的下水道边，我看到了它。
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猫，在惨叫。
应该是刚从下水道里逃生出来，小奶猫浑身湿透，身上粘着面条、剩菜，脏的看不出花色。
叫的声音不像一只小猫，凄惨凌厉，一声接着一声，用尽了气力。
它是被人丢出来的吗？
受了虐待？
和母猫走散了？
我环顾了四周，没有找到答案，周边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也没有人给我答案。
我闭上眼睛，十九年前的缘起，仿佛就在眼前。
那个冬日的傍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天的深圳恰逢降温，冷的有点不像话。
我心下大乱，这只小猫，留在这里，没人救助估计活不下来。
我自幼喜欢猫。
在父母家中时说是养猫，其实自己只管撸，猫咪都是老妈在照顾。铲屎，喂食……从来没操过心的。
自己成家以来，养一只小猫的决心，从来没下过。我一向的原则是，要么不养，养的话，要对它的一生负责。
猫咪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有很多朋友，可是对猫咪来说，它只有我们。
一旦决定，就要不离不弃。
养猫对刚刚成家的我们，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工作忙，有没有时间照顾？
那些年喜欢户外，背包，自驾……
经常说走就走，养了猫咪，必定就有了牵绊。
可是眼前这只惨叫的小猫，让我心下大乱。
我迷迷糊糊的走进ATM室，插卡取钱。
满脑子都是下水道旁的那只小猫，满心里想着要不要带它回家？
ATM吐出的钱，我竟然没有拿，就走了出去。
走出ATM室的时候，我心意已定，抱起了小猫。
我决定，带它回家。
舰长见我不一会儿功夫抱了只小猫回来，吃惊不小。听我说了缘由，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
那天是要去朋友家做客的，小猫就在车的后备箱里暂时待着。我记得那晚的饭，我吃的颇有牵挂，小猫咋样了？
饭局一结束，急忙忙的就赶回了家。
这是小猫那天晚上回到家的照片，也是它的第一张照片。
彼时它身上的脏湿已经干透，我才看出，这只小猫，还挺好看的。
对了，说一下ATM的后续。
过了几天，银行通知我去取被吞的钱。
当时在我身后还有排队的人，那钱因为没人拿，被机器吞了回去。
我有时想，神明可能也会顾看善良的人。
小猫就在家里住了下来，成了家里的一员。
我说，就跟我姓，叫徐小咪。
渐渐的，徐小咪长成一个顽皮的少年。
颜值出众，个性十足。
家里啥事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新买个物件，它来凑热闹。
来个客人，来凑热闹。
舰长做手工活，那更少不了它。
尤其是做木工，它忙前忙后，比我上心多了。
通常的画面是，舰长一旁挥汗如雨，它在一旁好奇的看。也不知看出啥门道没。
在我们的镜头里，徐小咪是绝对的主角。
它的照片远远超过了我俩。
甚至在我们的朋友中，它的名气也比我俩大，关注度比我俩高。
有时候朋友来电话，都没问我们近况，但会先问：徐小咪咋样？
老友的儿子，自述来深圳就是为了看徐小咪。老友问他，为啥呢？小朋友说：徐小咪长得好看呀。
是的，我也觉得徐小咪长得好，自此也理解了那些晒娃的人，自家的娃长得最好。
徐小咪冬天怕冷，经常偷偷跑到客房去睡觉。
有次我遍寻不到，心思一动，床上被子一掀，这货被我抓个正着。
它其实也知道我不喜欢它上客房床，平时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会早早溜下来。
那次大概得意自己藏太好，以为我找不到。
2
徐小咪有几个外号，最著名的莫过于别摸我。
它脾气坏，这么多年来，能够摸它，抱它的，只有我和舰长。
阿姨平时怎么喂它，摸是不行的。
轻则用叫声抗议，重则会伸出肉球球打下你。是的，用肉球球，它其实从来不会伸出尖爪挠你，有分寸着呢。
在我和舰长之间呢，徐小咪的首选肯定是我。
我经常开玩笑说，徐小咪姓徐，真的是我的猫。
平时我在家，它习惯走哪儿跟哪。
我喝茶，它趴茶桌。
我看书，它趴一侧纸巾盒。
我用电脑，它有时不客气的就直接上键盘。
我去洗手间，过一会儿，它都会探个头进来。
后来我在一本猫书上看到，猫咪认为有水声的地方（洗手间）很危险，它担心你，才会跟着你。
其实它为你操碎了心。
因为脾气差，徐小咪得了第二个外号“灭绝师太”。
曾经有段时间，老妈自老家带了一只小花喵来深圳，我们以为徐小咪有个伴了，会很开心。
没想到徐小咪的表现，让我们大吃一惊。
徐小咪开始绝食，绝食一个礼拜。
连最爱吃的罐头放到嘴边也不碰一下。
小花喵进门的第一天，徐小咪就不再允许我和舰长摸它，抱它。
一反常态的凶我，警告我不许碰它。
双眼还红肿流泪。
我又气又笑，这分明是气得上火了呗。
关于小花喵的故事，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过。养个猫咪中的战斗机是个什么体验
小花喵在家的那段日子，徐小咪一直不允许我们摸它，抱它。
所有这一切，在小花喵离家的第二天统统恢复了正常，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确切的说，是一天早上，我们起床后发现徐小咪完全恢复了正常，允许抱，也允许摸。甚至叫声都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我们察觉不对，再仔细一看，小花喵离家出走了。
徐小咪就是这么有个性。
3
很多年前，我读过梁文道的一篇文章，是讲述他养猫的心路。
他的爱猫离开后，他伤心许久走不出来。
梁文道礼佛，佛家的师父说：这都参不透，还修什么佛呢？
他大悟，旋即带了一只小猫回家。
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再长时间的相伴，都要面对离别。
之前有朋友也问过我关于离开的问题，我就把这个故事拿了出来。
读那篇文章的时候，我似乎也悟了。
可是当事实逐渐摆在面前时，我发现，之前做得所有的心理建设似乎都不堪一击。
徐小咪19岁，相当于人类的百岁老人，这个问题自从去年逐渐摆到了我们面前。
去年徐小咪时隔十几年后第一次去了医院。
这之后，徐小咪的身体眼见着消瘦下去。
一次，两次，这次是第三次生病。
我一次次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次次在面对它即将离去的可能前败下阵来。
上周六的夜晚，朋友聚会，徐小咪状况不好，我没去。我生怕错过了和它告别的时刻。
一直陪在徐小咪一旁。
朋友参加完聚会后来看我，一起在茶室喝茶，中途我过去看它。它冲我眯了下眼睛。
在猫咪的语言里，眯眼代表着它冲你打招呼。看到它眯眼，我就放下心来，回来继续陪朋友。
后来想起这一刻的时候，我心痛的自责。我明明刚刚还在和朋友说，徐小咪今天眼睛不能眨了，怎么我那一瞬间就忘了这个细节了呢？
是因为我当时看它眯眼的那一刻，特别放松，像极了没生病前的样子，所以我才大意的，带着宽慰转回了茶室。
那一眼，是徐小咪用尽了它的力气在跟我打招呼，它在跟我告别。
等我过一会儿再看徐小咪的时候，它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我轻声告诉它：我就在你身边，谢谢你，陪伴我们这么多年。
徐小咪生命最后的这几天里，我察觉它可能并不喜欢人的触摸，每次抚摸它，它都有些激动。我怕增加它的痛苦，一直忍住自己抱它，抚摸它的欲望。
生命的最后，可能都是回归内心的时刻，对于徐小咪，它可能不希望被打扰。
直到它最后走了，我才抱起它在我怀里。
泪如雨下。
我的小咪，直到生命的最后，身上的毛发都是干净顺滑的。
直到生命倒数的第二天，还是自己喝水，自己去猫砂盆，从没有给我们添一点麻烦。
有些离别，是等到时间一点点流逝，你才能体会出痛来。
十九年的陪伴，它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每天早起，听到我们卧室门开，它会固定上楼巡视一番，重点是我们把门打开，它要去花园里吃点草。
开门的时候，它不在。
每天我们回家，它会在电梯口迎接。有时回的晚了，会围着电梯门焦急的转。那样子像极了气急败坏：你们去哪了？这么晚才回家？！
回家的时候，它不在。
平时家里做好了饭，阿姨大喊一声：吃饭了！通常第一个出现在餐厅的，是徐小咪。
它不在。
……
十九年，我们已经习惯了它在身边。
我不是一个严格的佛教徒。
可是那日，我在佛前燃起一柱香：
愿我的小咪往生善道，获得安宁和快乐，远离生死之苦，得究竟之解脱。
我也忍不住想：
如果说，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我们下一次的相遇，会是在哪里，是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