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穿越鲁朗。
当次仁第一次告诉我这个路线时,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就是它。
除了当地人,这条路鲜有人知道。
318国道开通前,这条路是林芝去往鲁朗的主要通行道路。
即使是当地人,现在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了。路上只是偶尔有施工车辆通行。
318国道去鲁朗,2小时。
这条路我们蜿蜒走了3小时。
另外,这条路的海拔更高。
318国道,翻越色季拉山,海拔4700米;这条路翻越德木拉山,海拔4900米。
路况?呃,全程土路,路况奇差……
这条路有多曲折,48拐?72弯?
崎岖得难以想象。
我们的司机是藏族小伙儿强九。黑黑瘦瘦,话不多动作机敏,方向盘在他手下像玩儿一样。
说不提心吊胆,那是假的。只是我不愿意多言,怕扰了强九专心开车的心志。
不知道拐了多少拐,弯了多少弯。
有些弯拐的角度非常大,急折急回。
我开始庆幸起来,幸亏路上车不多,只容一车通行的土路,说实话,会个车都困难,更不用说那么大的弯度和坡度上。
他也大笑,说对。
曾经有人战战兢兢行至半路,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不是有户外经历和一定包容度的人,大概率不会认同这条路。
有一定危险性,对你的心理和承受能力有要求。
而我之所以当时迅速作出选择,是当年背包客的直觉。
最美的风景一定是在不易到达的地方。
不走寻常路,几乎是我们出行的原则。
当然,这个选择也毫不吝啬的回馈给我们最美的风景。
大峡谷与两河汇流
我们先是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里穿行。
尼洋河与雅鲁藏布江交汇处,是著名的尼洋河风光带。大河流带来沉积与富饶,在这里形成了湿地。
深秋时节,是尼洋河风光最美的时节之一,除此之外,据说是初春的桃花季。
江河汇流之前,因地势影响,尼洋河突然拓宽了河道,形成大片河滩,河边浅滩上生长着柳树与荒草芦苇,还有一些农户的田地。
大自然大手笔的铺陈中,人类也在其中默黙的添上了一笔,自然与田园融为一景。
我们曾经行走过三江并流。
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条源于青藏高原的大江在云南并肩奔流并不交汇,让你叹为观止,大自然的神奇力量与壮观。
而这次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两河汇流,却恰似大自然的大气与柔情,在一处尽显无遗。
苯日神山
我们从苯日神山的脚下路过,路上三三两两看到有转山的藏民。
苯日神山是传统的转山线路,是西藏原始宗教——苯教最重要的一座神山。
强九告诉我们,这些藏民大多是昌都来的,这个时节农忙告一段落,家里留一两个人,其他人就出来转山了。
西藏众多的神山中,苯日神山是外形上较为特殊的一座。
没有十分突出的山峰,而是由一组山峦攒聚在一起,因印度洋暖汽流顺雅鲁藏布江北上,在此处又遇高山阻挡形成雨雾,使得苯日神山总是云山雾罩,即使身在山中也难识苯日真面目。
德木拉山
越过峡谷,抵达山下,我们要开始上山了。
之前我问过强九这山的名字,他不标准的汉语,说实话,我没听清。
一侧的山路旁,一个不起眼的标识一闪而过,我瞥见了上面的文字“德木拉山”。
我这才知道我们下面要翻越的,是德木拉山。
德木拉山。
原来这里是德木拉山……
它曾是茶马古道重要的一环。
在色季拉山口的318国道未开通之前,鲁朗—德木拉山口—米瑞—林芝一线,是小到连通“工布到波密”,大到连通“川藏滇三省”的重要古道。
它曾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过重要的一笔,往来拉萨与藏东的古道从这里经过。
这条路上,走过无数的马帮。
走过前往北京拜见清顺治帝的活佛。
走过清帝国最后一支远征军……
这条路上,还曾经走过《艽野尘梦》的作者,后来的湘西王陈渠珍。
那年27岁的清援藏军督队官,这里是他尘梦开始的地方。
1909年宣统元年,英军入侵西藏。清政府派遣军队平定。陈渠珍作为湘军一员,踏上进藏征途。从工布到鲁朗,他邂逅了17岁的藏族女子西原,相识相爱,结为夫妻。
1911年,清军讨伐桀骜不驯的波密本地土王。不到一年,清帝国崩溃,清军随之溃散。陈渠珍率湘籍士兵越过无人区,回到汉地,一行百余人仅余七人。
陈渠珍的藏族夫人西原在护他征战、横跨天堑,战胜天灾人祸之后,抵达西安却不敌病痛英年早逝……
陈渠珍根据这段经历写成的《艽野尘梦》,不仅是清末藏区珍贵的史料,他记述与西原的故事,更是一段爱情传奇。
家里的这本《艽野尘梦》,是我当年自湘西凤凰古城沈从文的故居带回来的。
陈渠珍曾是沈从文的上司,沈从文尊称陈渠珍为恩师,受其影响甚深。
《艽野尘梦》的结尾,即使挥笔回忆时已过去二十多年,年逾半百的陈渠珍在写至西原逝去,仍不禁“肝肠寸断,从此辍笔”。
全书至此,戛然而止。
陈渠珍的一生,曾年少壮志叱咤乡里,曾是清军的援藏军官,曾是三度割据一方号称“湘西王”的大军阀,也曾毅然起义和平解放湖南……
但这一场尘梦,应该从未从他的心中离去,如影相随,追忆终生。
……
德木拉山,这条古老却被遗忘,如今已无人问津的道路,我竟这样不经意的和它相遇了。
翻越这座早就无人走的荒芜高山,远处是雪山蔼蔼,一路上我们只遇到一辆车。
行至德木拉山的垭口,才始见到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
不同于峡谷河流的钟灵毓秀,随着海拔的跃升,德木拉山区呈现出大开大合、雄浑壮阔之势。
站在山脊回望来时的路,你会感到震撼,颇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苍茫之美。
海拔只是高了200多米,这里的地貌景象和我们回程走的色季拉山口又有不同。
随着海拔升高,地貌植被已寻不到灌木的身影,伏地而生的褐色草皮,脆弱却坚强。
此情此景会让你更理解何为高原苦寒之地。
这地貌我并不陌生,当年行走九龙,徒步猛董时,海拔4900米以上也都是这样的地貌。
只不过,那时都是徒步,马匹负重。
现在是车行。
翻越过德木拉山,山下就是鲁朗。
当年就是从这条路上走过,进京觐见顺治帝的五世达赖喇嘛。他曾盛赞鲁朗一带山水田园美地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故以“龙王山谷”为此地命名。
这也是“鲁朗”之名的由来。
德木拉山,在这里,我不小心和历史撞了一下腰。
这里发生过太多值得讲述的故事。
有些代代相传,有些已隐入尘烟……
我在翻越这座荒芜大山的同时,也翻越了这些渐行渐远的故事。
它们隐于高山的云雾缭绕中,我伸出手去挽留,用心去聆听。
它们也告诉我,所谓行走,不是走马观花,用心去感受。
在开阔的视野里,在行走中去丰富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