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五月,冰封的大地逐步开始解冻,迟到的春天不甘寂寞,争相开放着鲜艳的花朵。塔河工程处也即将迎来繁忙的基本建设,紧锣密鼓地做着施工前的准备工作。早在四月上旬,工程处二连为迎接繁忙的基本建设到来,提前召开动员大会。由于增加了我们这批知青的到来,连队人员增加一倍以上,需要对各班排进行改编,改编以前,要求我们报名参加木工、瓦工班,跟着木工、瓦工师傅学习木、瓦工技术。工程处主要工作为盖房子,而盖房子的主要工种是木工、瓦工,虽然也有少数工种,如电工、电焊工、水暖工、白铁工等,但毕竟工程量少,用人不多。因此加强木瓦工力量,势在必行。因我在黄岩就已经学过两年左右瓦工,对瓦工行业比较熟悉,也有一定的基础,就报名参加了瓦工班。原先工程处二连只有一个瓦工班,有十多位老师傅和几位比我们早来一年左右的复员军人,现改为两个班后,将原有人员一分为二,每一位老师傅带一位徒弟。领导不指名谁带谁,要求我们自由选择,主要由我们这些报名参加瓦工班的徒弟自己选择师傅,只要师傅没意见,就算搭配成功。这种领导搭桥,自由选择的方式选择师傅徒弟,没有多少师徒感情,只不过都是同志工作关系,在一起工作罢了,因此不管是徒弟选择师傅,还是师傅选择徒弟,都笑呵呵接受,感情处好了,多说几句,感情处不好,少说几句,或干脆不说。但也有“另类”师傅,把师徒名分看得十分重,这个“另类”师傅却被我选上了。邢师傅,大名邢书跃,专职六级抹灰工,河北省大城县留各庄公社大旺村人,五十岁左右,因老家远在河北,独身一人在大兴安岭打拼,与我同住一个帐篷。那天的选师傅大家事先对几位师傅大都不认识,更谈不上了解,完全是随意而取。我虽然与邢师傅同住一个帐篷,并不知道他是一位高级抹灰工,只是看他平时笑呵呵的,感觉挺好说话,就选了他,没想到这一选,竟成了我的贵人,在我的前半生中,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可以说是直接影响了我的一生,这是后话。可当我选他做我的师傅时,他竟然在会上提出异议,也是唯一一个提出异议的师傅:“今后小黄愿意跟我一起干活,我欢迎,但师徒关系就免了,大家都是同志,没必要弄旧社会那一套。”他嘴上说不弄旧社会那一套,实际十分在意旧社会那一套,因为他本人就是从旧社会那一套学的手艺,他不仅在意自己的名声,也在意徒弟的名声,生怕选的徒弟作风不正,智力不够,学艺不精,坠了他的名誉。虽然他没有同意收我为徒弟,但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都跟他一起干,他也像他会上说的那样,从不真心教你。当我主动向他请教,他也会向你解答,但解答的挺简短,并从不作解释。弄得我曾经一段时间挺郁闷,感觉自己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犟师傅。工程处当时的技术力量并不强,盖的工程也都是以平房为主。所以砌筑工和抹灰工并没有分开。邢师傅抹灰技术挺高,可以说是塔河工程处第一人,但他的砌砖水平不咋样,最多三级工水平。刚一开始几个月,主要是砌砖为主,他的技术水平并没有发挥出来。后来有几幢房屋结顶后,需要室内抹灰,邢师傅的抹灰特长才得以发挥。但一开始盖的房不是兵站,就是家属宿舍,都是平房,对抹灰的技术要求不高,除了抹天棚,就是抹大墙,都是三级工的活,到工程快结束时,也就有点抹窗台、腰线的水泥活,这是四级工的活。这些活,对于邢师傅来说,也只是秀秀基本功而已。但我在他的秀基本功时发现,他的基本功不但扎实,而且绝对正宗。同样的一把抹子在他手里如活了似的,上下翻飞,灵活多样,动作潇洒,姿势优美。砂浆与抹子的结合,好像形成一个整体,从不分离。抹子抹到墙面上,不管是竖向还是横向都是平直如线,抹好的墙面,看不出接茬的痕迹,从不作二次修改。有一次我好信儿拿两米长的靠尺检验一下,确实平整如一。当时我以为其他师傅也与邢师傅一样,都有这样扎实抹灰基本功,我偷偷地跑去看了看,发觉抹灰师傅和砌砖师傅练就的基本功不一样,也没有可比性。通过比较,我在暗暗心喜的同时,又愁肠百结,不知道邢师傅什么时候能认可我。由于工程处冬天备料,夏天盖房,工作环境差,劳动强度高,很多人都想跳龙门,寄希望能开个汽车,或到大修厂当个机械操作工,但这都是大家向往的短缺工种,需要有一定的人脉。而我可能那时候年龄小,不仅不懂得怎样去讨好领导,拓展人脉,反而对开汽车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想成为像邢师傅那样的高级工匠。由于工程处二连下半年接到盖纸浆厂的任务,砌筑工程量大,第一年没有完工,因此基本上没有抹灰分项工程,邢师傅的技术水平没有得到发挥。而我在工程处二连第一年里,抹灰的基本功没怎么学,砌砖的基本功学扎实不少。但我跟邢师傅的关系还是不冷不热。终于在第二年五月份,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俩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邢师傅终于承认我是他的徒弟,他对我的态度也一改常规,变得十分严厉起来。1971年,塔河工程处增加两个施工连队,一是原一连、二连的所有女职工,加上一些男性的木、瓦工师傅,组建女子施工连,组建后命名为塔河工程处三连;二是原塔河林业局筑路队房建连,经塔河林业局统一调配,归入塔河林业局工程处,命名为塔河工程处四连。四连的技术力量挺强,瓦工班拥有多名高级工匠(二位六级工,二位五级工,数位四级工,都是砌砖的,抹灰的只有一名四级工),并且各工种配套齐全,技术骨干众多。还有在铁道兵部队房建处房建连锻炼两年后,因铁道兵解散,他们整个连队归划到四连的浙江海宁知青。他们的到来,使得四连如虎添翼,实力更加强大。当时工程处四连的主要任务是翻建一幢烂尾楼,这幢烂尾楼是铁道兵兴建的,不知什么原因停建了,在当时的塔河镇来说,属于面积最大的一幢办公性质的楼,有5000平方米左右,呈飞机型,前面主楼四层,后面尾楼两层。当时说是盖好后,作为塔河区的招待所(目前是塔河县、塔河林业局的办公楼)使用。这幢楼造型新颖,装饰质量高,使用材料高档,急需高级抹灰工。当时四连的技术负责人包振民与邢师傅认识,也知道他是一位高级抹灰工,经他推荐,四连领导向处领导申请,当时处领导认为都是林业局工程处职工,四连所建的招待所不仅是时间紧,标准高,而且局领导十分重视,如果四连完不成任务,处领导无法交差,因此很快就批了下来。在1972年五月份,邢师傅凭一纸调令,从二连调到四连。邢师傅的调走,我一下成了没娘的孩子,心里空落落的,寻思半天,觉得还是跟着邢师傅干较好,他的那一手惊人的手艺,虽然我还没有窥视全貌,但我有预感,学会他的手艺,虽说不能让我腾飞,但起码能让领导重视起来。当时四连的驻地就在烂尾楼边上,距我们的宿舍并不远,当我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找到他并说明来意,希望能继续跟他一起干。不知道邢师傅以前带徒弟受到什么伤害,或者看到其他徒弟对师傅伤害后受到了刺激,就是不想带徒弟。我虽然交往能力有限,但我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不打架斗武,智力虽说一般,但与同龄人相比,也不算太差。通过一年多的交往,对他一直挺尊重,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块石头也焐热了。可是当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后,他竟然说帮不上忙。对于他的回答,了解他的性格的我早有准备,就撒谎说他走后,我被瓦工班其他师傅欺侮。邢师傅有一个挺大的缺点,小心眼,很在意别人的议论,生怕别人说他坏话。只要有人议论干活中的技术问题,不管是否针对他,他都会往心里去,经常因为一点小事,甚至一句话说的不受听,就与他人反目争吵。由于他的性格孤僻而高傲,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当他听说我因他的原因被人欺侮,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再加上在接下来的装饰工程中,他一个人确实不好干活,找别人还不如找我,一年多的时间接触下来,他还是认可我的为人。两天后,我顺利调入到四连。虽然把我调过去了,但还是没有承认我是他的徒弟。调入到四连后,招待所大楼主楼全部结顶,尾楼一层刚平口,二层楼面钢筋混凝土还没有浇捣,四连主要工作是抢尾楼的主体结顶,争取主体结构验收后好全面展开室内抺灰装饰工程的施工。我和邢师傅过去后,主要负责大楼主门脸的装饰工作,虽然大楼主体结构还没验收,但门脸顶部女儿墙部位局部用小量人进行抄底找平打糙工作,并不影响主体结构验收,我和邢师傅就开始干上了。大楼主门脸装饰工程,是好多抹灰工梦寐以求的工作,加上这幢大楼在当时不仅是塔河林业局首屈一指的时尚大楼,除了大兴安岭首府加格达奇外,在其它林业局也是名列前茅,作为抹灰工,都以能参加这幢大楼门脸装饰工作为荣。当时的我并没有理解到这些,只是一门心思想跟邢师傅学手艺,在整个大楼装饰工程施工过程中,让我见识到这些老手艺人互相攀比,勾心斗角,在热闹的施工现场中,暗地里显示“刀光剑影”,暗流涌动。当时的建筑设计深度没有现在那么细,对一些细节部位并没有交待清楚,这给邢师傅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前面提到过,抹灰工抹子上的功夫最好,也就是四级工的水平,包括水刷石、水磨石、斧剁石等;五级必须会撸灰线,会一些简单的水泥(石膏)雕塑;六级工在五级工的基础上,还得增加自己设计灰线模型和大型雕塑;七级工,基本不干活了,主要以设计门脸、灰线模型为主。邢师傅接到这项工程后,也十分重视这个机会,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在不改变原设计的框架上,从整个门脸的细部设计、灰线模型,包括色彩图案,都由他一手下来。队里的领导虽然十分关心这个门脸装饰工程,但也充分尊重他的意见,并不干涉。一开始工作时,上部的檐口部位邢师傅设计为大型的灰线,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撸灰线的工作,让我大开眼界。在撸灰线前,看邢师傅拿块樟子松木板,拿铅笔在上面画些曲曲弯弯的线条,然后用小刀锯按线锯成。用木锉打平,接着用一些包装箱上的铁皮条子包在线条的外面。看他做这些东西神神秘秘的,并不知道这个东西干什么用,也看不明白,直到开始撸灰线时才知道这是灰线模子。当时我有点奇怪地想,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用中午和晚上休息时间做,由于没有钢丝锯,用小刀锯割曲线挺费劲,为什么不叫木匠师傅弄。后来才知道为了保密,这是他骄傲的资本,不允许泄露半点技术信息。当时他还没有承认我是他的徒弟,连我都保密。由于撸灰线需要一气呵成,线条没撸好之前,不允许半路停工,有时工作没安排好,到下班点了,灰线才撸到一半,为了不让自己的作品半途而废,只好接着往下干,等到这条灰线撸好后,已是午后一点多了。当时干的时候正是夏季,有一位大兴安岭报记者看到我们俩顶着烈日,冒着酷暑,饿着肚子加班加点地干,就在大兴安岭报上报道了我们俩的事迹,上纲上线地给我们一顿表扬,文中多次提到师徒两人怎么埋头苦干,怎么尊师爱徒等语句。那天邢师傅拿着报纸看半天,知道不管他承认不承认,我就是他的徒弟。从那以后,邢师傅终于承认我是他的徒弟,对我的态度也是一改常规,从原先的不管不问,变成严厉管教,从原先的私下保密,变成倾囊相授。认邢师傅为师,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我不仅从头至尾地参加了塔河林业局招待所大楼主门脸的装饰,见习了各种高难度、高标准的抹灰工艺,虽然只是一知半解,却让我增长了见识,丰富了阅历。后来工程处四连归回到筑路总队工程处后,我又跟着邢师傅装饰了总队办公大楼、学校、医院及其它办公室门脸的装饰工作。这些工作经历和门脸装饰知识,给我今后的建筑设计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础。经邢师傅严厉管教,我的抹灰手艺提高挺快,不仅抹灰的基本功扎实,还学会了撸灰线和设计灰线模型。更主要的是通过几幢大楼门脸的装饰,让我经历了众多的装饰环境和装饰要求,掌握了各种各样的装饰手法和装饰风格,初步懂得了房屋装饰的设计理念,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我通过我的手艺,经常帮助他人修理房屋,也结识了一些朋友,虽然帮不上大忙,但总能起到一些作用。特别在十八站林业局工程处,我竟然利用我高超的抹灰手艺,弄到一套砖混结构的新房子,虽然是小套,但已经让我欣喜万分。抗日战争从1931年9月18日起,至1945年9月2日小日本签字投降结束,14年
①编辑微信:lsth-888
②编辑邮箱:103153250@qq.com
转载请注明来源于【塔河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