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从生到死的过程——传奇名画《贝阿特里奇》背后令人心碎的爱情纠葛

文摘   2024-11-16 08:25   江苏  

1860 年代是一个繁荣时期,但也带着某种凶险成分,至少伦敦这个不卫生庞大都城就是如此。络腮胡须从 50 年代末就流行起来。在同一时期还兴起了带撑架的裙子,十分沉重,束缚着女性的身体

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女子带撑架的裙子(撑裙)
(影视资料图)

维多利亚时期的撑裙图例

一切都被遮盖了起来。透过厚厚的窗帘,可以窥见伦敦那种狂热、不卫生的快乐发出的阴惨之光,而伦敦依然是霍乱伤寒的光顾之地。贫民区里弥漫着漂白粉石灰的气味。戈莱斯顿首相在 1860 年宣布减免一半白兰地消费税,使那种烈酒的消费量大增。某一天,卡莱尔丁尼生散步穿过伊顿街区时,曾对丁尼生说:“简直是臭气熏天。”

米莱作品《奥菲利亚》局部

模特为伊丽莎白·希达尔

1851 - 1852


浮华、病态的 1860 年代初期,可怜的伊丽莎白·希达尔在 1862 年的去世是拉斐尔前派悲剧的顶点。它既是一系列上升的戏剧性事件的终点,又是一系列不幸事件的起点。它既是过去的悲剧,又是未来的悲剧希达尔之死是一个爱情故事中途发生的事件,如同贝阿特里奇之死《新生》里神秘激情的中途发生的事件一样。
 
叹息着,胸口不断阵痛
我对她的思念绵绵不绝,
我的心房现已遽然碎裂
 
多年以来,希达尔一直处于死亡边缘结婚丝毫没有改变这种状况。她住在“红屋”罗塞蒂有时在那里,有时不在。查尔斯·里克茨描述她说:“她就像活人屋子里的一个幽灵。”与世疏离,或许感到周围的人都像幽灵。在楼上那间带格窗的小卧室里,希达尔恹恹地摘下软帽,让随意束起的深红色秀发散落下来,分成柔软、浓密的两翼。在希达尔看来,莫里斯夫妇属于“那些人”(即外人),形同陌路,尽管她除了伯恩-琼斯夫妇马多克斯·布朗夫妇以外几乎不认识其他人

1861 年,希达尔“红屋〞罗塞蒂写信,请他寄些钱来“我非买下那些刀子不可,我不想让那些人以为我买不起。”这件事情关系到体面的中产阶级脸面,在这个问题上,希达尔稍微表现出了一些生机,而对其他问题完全无动于衷“你的画以那么低的价格就卖掉了,我感到伤心极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奥菲利娅》局部

住在查塔姆街区的这最后几年当中,希达尔肺病一直不见好转。连罗塞蒂都承认那个住处很不适合她病弱的身体,因此他又在海格特区找了一处房子。除了肺结核希达尔又患上了急性头部神经痛。她生下了一个死婴之后,性情变得烦躁易怒神经质了。她开始服用鸦片酊剂量很大,用以镇痛安眠。正是过量的鸦片酊杀了她。她死时年仅 32 岁
 
死因调查的结论是“猝死”
 
那么,究竟什么原因使希达尔服用过量的鸦片酊

那天傍晚,罗塞蒂史文朋(他住在费茨罗依街区的格拉夫顿大街,与罗塞蒂夫妇交谊甚笃)一道出去,到雷塞斯特街区“新萨布朗尼埃饭店”吃晚饭。他们饭后马上离开饭店,在 8 点前后回到了家里。大约 9 的时候,罗塞蒂希达尔上床睡觉,他又出去了一趟,去劳工学院。他 11 点半回来的时候,希达尔已经失去了知觉,她身边的桌子上有一个空了的小药瓶。以上这些时间,是在调查希达尔死因罗塞蒂陈述的。

有一种传闻说:希达尔罗塞蒂那天晚上发生了口角9 点钟的时候,罗塞蒂没有去劳工学院,而是去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独自在家希达尔怀疑到了这一点,在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下,因嫉妒自杀希达尔嫉妒的是范妮·康福思,那隐隐约约、但确实存在“另外一个女人”。据说,希达尔患病期间几次发脾气都和范妮有关。在希达尔病情严重的情况下,罗塞蒂可能去了“瓦平区”(这是范妮的住所所在区)或其他什么地方寻找安慰,以缓解自己在那个悲惨的晚上紧张情绪,而希达尔凭着直觉理解感到罗塞蒂是在以这种方式逃避她,所以自杀身亡

罗塞蒂作品《被亲吻过的嘴唇》

模特为范妮·康福思

1859 年


另一种传闻说:罗塞蒂当晚确实去了劳工学院,但希达尔却以为他去找另一个女人,而这对她头脑的影响一样的。这种传闻还提到了希达尔的一张告别笺。那张小纸条别在希达尔睡袍上,是福特·马多克斯·布朗发现的,调查死因时没有见到,其确切日期也不清楚,上面说“我的生活太悲惨,我再也不想要它了。”

这句话很可能完全体现了希达尔的处境。它绝不可能暗示其他的内容,而很可能仅仅是在描述她自己身体的疲惫感,仅仅是一种绝望的短促哀叹。她以前也在不多的几封信中发出过类似的哀叹。她还在她那些悲伤的小诗里发出过这样的哀叹希达尔去世的前一年曾写信给罗塞蒂,对威尔斯太太(她丈夫是剧本《约瑟和他的兄弟们》的作者)去世发表了一些感慨:“世上那些只有过哪怕一点点幸福、只有过哪怕一点点益处的人,全都被死神带走了。”但是纸条上的那句话也很可能被解释为:罗塞蒂使希达尔的生活悲惨不堪,因此她再也不想要那种生活了;她不希望罗塞蒂离开她,但罗塞蒂还是要走,而她从他提出的借口中看到了不忠。她无法忍受的,恰恰是这一点。
 
大量的揣测,势必会使人们去判断罗塞蒂那种最微妙的心理状态——去考察他自我毁灭(这里的“自我毁灭”指罗塞蒂使用麻醉药)的动机。希达尔去世后,罗塞蒂究竟是感到悲伤还是懊悔,或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个问题和后来发生的悲剧难道没有关系么?思考这个问题,很可能一无所获

伊丽莎白·希达尔

1829 - 1862


毫无疑问,从某种意义上说,罗塞蒂的表现确实很差以前在生活中对希达尔不够关心很长时间才见她一次,在很多重要的方面都忽视了她。另一方面,罗塞蒂也的确非常爱她。一个年轻画家当然要对她负起责任。剑桥大学教师、莫里斯罗塞蒂的朋友——约翰·亨利·米迪尔顿告诉维弗利德·布兰特“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罗塞蒂沉迷于和女人之间最诉诸肉体的情爱。那些女人大多是模特,她们只有美貌,没有灵魂。他理想中的恋人与他实际的情妇截然对立,那些情妇们俘获了他,毁掉了他的心志。这实在令人惋惜。”

莉莉丝夫人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

1866-1873 


我们已经注意到:米迪尔顿说到“罗塞蒂的情妇”时用的不是单数而是复数。然而,拉斐尔前派的理念本身就强调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对立,而在罗塞蒂过分细腻机敏的头脑中,这种对立无疑已经成了一种病态成分。正是由于这种细腻,他根本无力结束由此造成的混乱局面懊悔并没有使他放弃范妮·康福思。他和范妮之间的关系不但一直没有了断,反而呈现出某种越来越密切的迹象。

伊丽莎白·希达尔

1829 - 1862


罗塞蒂并没有把他对这两个女人的感情混淆起来:他很喜欢女模特范妮,实际上,这种感情里交织着好奇惊异,以及肉体层面的吸引;而他对希达尔的爱则是精神上的。同时,他并没有(或者说不能)作出有意识的努力,去控制自己这些情感的命运

霍尔·凯尼罗塞蒂晚年结识的朋友)罗塞蒂的分析与米迪尔顿有所不同。他把罗塞蒂设想成了一个有风度的男人。他真心实意地和一位女子订了婚,后来陷入了对另一个女子的爱情。出于对忠诚的误解、出于害怕给未婚妻造成痛苦,他还是和第一位女子结了婚,而没有及时止步在教堂门口,如果他的意志更强一些、心肠更硬一些,他本来可以不和第一位女子结婚。这个男人十分清楚:尽管他极力隐藏自己的秘密,他娶的那位良家女子还是完全能识破它,他会因此失去生活的全部欢乐。这个男人若在深夜回家时发现妻子快要死了,便很可能为此懊悔万分。让他懊悔的,大概不是自己对她的不仁慈态度更不是自己对她的不忠行为。他懊悔的是——没有把爱给予那个最适合接受他的爱的女人”。换句话说,罗塞蒂虽然放弃了对希达尔,但仍然和她结了婚。他把爱情转移到了谁身上凯尼没说明白。他指的是简·莫里斯(即威廉·莫里斯的妻子,原名简·伯顿吗?

罗塞蒂作品《珀耳塞福涅》

模特为简·莫里斯

1874 年


一种传言说罗塞蒂爱上了简·莫里斯……但遗憾的是,凯尼没有进一步地解释清楚。根据凯尼的“设想”,从坎伯兰郡开往尤斯顿(伦敦的一个火车站)的火车摇摇晃晃,罗塞蒂坐在幽暗车厢里,疲惫不堪,我们很难想象这位过分依赖麻醉药画家究竟对凯尼说了什么。即使有人真的知道罗塞蒂说的话,难道他会不假思索地相信罗塞蒂精神亢奋状态下的胡言乱语么?

罗塞蒂笔下的简·莫里斯


人会在醉酒后吐露真言,却不会在使用麻醉药后吐露真言。然而,我们若设想罗塞蒂果真爱上了简·莫里斯,对方也作出了回应,即还以完全无可厚非的纯洁友情,而罗塞蒂对她的爱也无非是理想化的、柏拉图式的——那么,这种错综复杂的爱情希达尔生前就更不可思议了。

罗塞蒂作品《宠儿》

模特为亚历克莎·怀尔丁

1865 - 1866


所以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可能存在一位与希达尔匹敌的理想女子——也不得不承认:两个心灵实体之间也存在嫉妒,就像理想的女子实际的女子之间那样。唯一可以设想的情况是:自我克制的希达尔容忍(尽管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她怀疑的那个事实,即罗塞蒂还爱着一个粗俗平庸的女人

但是,当她知道自己被其他女人取代,即不但有人取代了她的肉体,而且有人取代了她作为精神恋人的地位,当她知道罗塞蒂把这种互补的爱情分给了另外两个女人(即范妮——这是最让希达尔痛苦的事情

所谓“永恒的三角关系”,通常都被看作一种充分的标志,象征着两性关系的复杂性;但我却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几何图形表现三个(或更多个)女人一个男人之间的这种不确定关系。即使是但丁,也无法想象同时存在着两位贝阿特里奇。而罗塞蒂却始终维持着这种独特的“四角关系”

罗塞蒂作品《维罗妮卡·委罗内塞》

1872 年


希达尔之死,罗塞蒂当然会感到悲痛、但无疑也会感到某种懊悔——即使单单因为他认识了希达尔、把她拖进了他那种不自然生活的漩涡,他也会感到懊悔。在写给吉尔克利斯特夫人的信里,他表达了对希达尔之死的一种诚挚情感

罗塞蒂在信中说:

“我衷心地感谢您向我表示的哀伤同情。您的慰问,比我迄今得到的其他任何安慰都更真实万分……此刻我不敢谈论我的亡妻,更是绝不敢设想我是否能与她再度见面,或者我是否配与她再度见面。”

这足以表明罗塞蒂产生了再度见到希达尔的想法。希达尔葬礼前的几天中,罗塞蒂凝视着她的面庞。在宁静的死亡中,那张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美了。这使罗塞蒂坚信:她并没有真的死去,而只是服过安眠药入睡了;于是坚持再把医生找来,问医生希达尔是否并没有死
 
禁不住想到了但丁《新生》,想到了那种酷似死亡迷睡状态,在其中:
 
贝阿特里奇升上了高高天堂
天使们在那个王国自在安详
 
他那神秘莫测的头脑永远都能捕捉到事物的相似性,永远都能在精神领域中发现唯一的真实。因此,他便把自己的悲剧但丁的那部诗作联在了一起,妻子把生命沉浸在那部诗作里,其中描述的情节现实中发生的事情简直吻合得出奇

罗塞蒂作品《伊丽莎白·希达尔肖像》

1854 年


罗塞蒂渴望再度见到希达尔,这个愿望不只是“浪漫的爱情”——它是心灵的汇合,因为罗塞蒂已经把自己的精神灌注给了希达尔希达尔生前曾是他艺术想象牺牲品,被他驱策,成了反映他的天才媒介,被他怂恿,把自己的生命延伸到了他的内心深处,直至付出生命。但现在,罗塞蒂或许已经成了希达尔牺牲品,而这完全是由于他们两人的心灵早就熔铸在一起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希达尔之死是他们爱情故事中点。他不可能把希达尔自己的脑神分开,尽管他头脑里还交织着其他一些与之抗衡的因素罗塞蒂来说,希达尔永远不死的,正如但丁眼中的贝阿特里奇那样。希达尔遭受的痛苦已经延伸到他身上

1864(即希达尔去世两年后)罗塞蒂创作了油画《贝阿特里奇》。我们可以据此推断:罗塞蒂确实认为希达尔是永远不死的,尽管画面呈现出一种神秘朦胧氛围

贝娅塔·贝阿特里奇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

1864-1870,布面油画

约 85cm x 65cm

英国伦敦,泰特美术馆


罗塞蒂自己比附但丁,以希达尔比附贝阿特里奇,画出了这幅耐人寻味作品。在画中,贝阿特里奇身穿中世纪服装漂浮红色长发典型晚期哥特风格头部橘黄色圣光包围。


贝娅塔·贝阿特里奇》局部


画中人表情如痴如醉双手交叠,似乎正在经历从生到死过程

贝娅塔·贝阿特里奇》局部


象征爱情死亡信使红色鸽子,正把一枝象征昏睡与死亡信使罂粟花送到贝阿特里奇(希达尔)手里,而她却神情恍惚坐在那里


贝娅塔·贝阿特里奇》局部

 

背景中但丁爱神贝阿特里奇灵魂佛罗伦萨的街头相遇,彼此投着善意目光,仿佛贝阿特里奇死亡早已注定。


贝娅塔·贝阿特里奇》局部


罗塞蒂虽然以中世纪故事人物母题,但是表现的重点已经不是拉斐尔前派所关心的自然和现实,而是象征主义唯美主义所关心的心理情欲

绿色长袍

阿特里奇长袍绿色的,绿色象征春天希望;背景的颜色是拉斐尔前派最喜欢用的紫色——紫色象征苦难
 
罗塞蒂的方方面面无不具有强烈的个性色彩,因此,丧偶使他产生的恐怖最刻骨铭心。为了抓住与亡妻之间的某种真切的联结,为了对他珍爱的亡妻作出某种最后的祭奠,在他查塔姆街区住处的外间,他悄悄走过朋友身边,对着棺材中的希达尔低语,仿佛她能够听见一般,然后把他那本灰绿色封面诗稿放进敞开的棺材里,放在了脸颊头发之间。

贝娅塔·贝阿特里奇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

1864-1870,布面油画

约 85cm x 65cm

英国伦敦,泰特美术馆


这本诗稿希达尔一同被葬在了海格特公墓。这既是一出悲剧最后一幕,也是另一出悲剧第一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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