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贞观年间,扬州有个芙蓉镇,镇上住着一位姓陈的贞洁寡妇。
陈氏出身书香门第,及笄后嫁入同为望族的林家为妇。丈夫林耀曾官至六品,然而命运弄人,林耀英年早逝,留下陈氏和六岁的儿子林宇轩。
林家的寡妇从无改嫁之例,陈氏便带着儿子回到祖籍芙蓉镇,为林耀守节。
陈氏深知寡妇的艰难,住进祖宅后,遣散了所有男丁,不愿离开的便安排到田庄。又雇了两个健壮的嬷嬷看守院子,平日里院门紧闭,不见外人。
林宇轩自幼体质虚弱,回到芙蓉镇后,不知是环境变化还是其他缘由,一直疾病缠身。
管家李嫂见夫人整日忧心,便提议:“夫人,我们那儿有个法子,孩子身体不好,可以给他找个童养媳冲喜,往后或许就顺遂了。”
陈氏虽不信这种迷信之说,但为了儿子,还是托族人帮忙买个姑娘。
不久,族人领来一个叫桃花的小女孩,六岁,模样清秀可爱,宛如小仙女。说来也怪,桃花来了后,林宇轩的病竟渐渐好转,两人年纪小,时常一起玩耍。林宇轩读书时,也会教桃花认字。
桃花聪慧过人,一学就会。
两人长到十岁,陈氏便将桃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教她诗词歌赋。
“娘,我要桃花陪我。”林宇轩见母亲带走桃花,生气地来要人。
“轩儿乖,你要好好读书,桃花是个女孩,有她要学的东西,等她学好了,以后才能陪伴你。”陈氏温柔地哄着儿子,其实她有自己的打算。
林家是大族,桃花只是买来的童养媳,身份低微,等林宇轩长大,肯定要娶名门闺秀为妻,她怕两人现在过于亲近,日后感情深厚,惹得正妻不悦。
“可是她……”
林宇轩还想说什么,被桃花打断:“少爷,你好好读书,等我有空了,就来找你。”
林宇轩看了看桃花,乖乖说道:“好吧!等你有空一定要来找我。”见桃花点头,林宇轩才离开。
光阴似箭,转眼间,桃花十二岁了,出落得越发美丽,加上陈氏的教导,与大家闺秀相比也不逊色。
陈氏很满意:“等你及笄,我就让轩儿纳你为妾。”
桃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正常:“一切听夫人安排。”
当晚,桃花突然生病,高烧一夜未退,大夫治好后,她却失了声音,成了哑巴,脸上还长满斑点,又落下咳疾,时常需要服药。陈氏担心桃花把病气传给林宇轩,便让她搬到偏远的院子养病。
桃花变成这样,陈氏打消了让她做儿媳的念头,托媒人给林宇轩说亲,几经挑选,定了镇上钱员外的女儿钱婉清。
两人及笄后,陈氏和钱家商定了日子,林家开始忙碌起来,到处张灯结彩。
陈氏怕桃花难过,特地去她屋里看她,毕竟桃花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同母女。
“桃花,你不要怨我,林家就剩轩儿这根独苗,我不能冒险。”陈氏对桃花有些愧疚。
桃花忙拿纸笔写下:“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明白夫人的苦心,也希望少爷幸福。”
陈氏见桃花如此懂事,很是欣慰:“等你身体好些,婉清有了孩子,我再让轩儿纳你,林家会养你一辈子。”
桃花感动落泪。林宇轩成亲那日,桃花也到前院观看。谁知迎亲回来的路上,林宇轩骑的马突然受惊,他从马上摔下,折断了脊椎,喜事瞬间变成丧事,陈氏听闻后,当场昏厥。
等她醒来,林家的红绸已换成白布,她心想自己年纪轻轻守寡,儿子是她的全部希望,如今儿子没了,不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桃花从陈氏晕倒后,就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她知道此时陈氏需要时间静一静。
陈氏毕竟心性坚韧,三天后,她想通了,儿子已经不在,可日子还得继续。
这时她想起刚进门的儿媳,儿子因她而死,陈氏心中不免有怨,但她也是个可怜人。
她让人叫来钱氏,钱氏果然如她所选,不仅容貌姣好,气质更是出众。
“娘。”钱氏向陈氏行礼后,站在一旁。
“婉清,委屈你了。”
“娘。”钱氏刚及笄,年纪尚小,还没进门就守了寡,听陈氏这样说,忍不住哭了起来。
“婉清啊!这都是命,林家没有媳妇改嫁这一说,你既然进了门,以后就是林家妇,要守好本分。娘也是这样过来的。”
陈氏让人雕了儿子的木像,放在钱氏床上。每晚抱着冰冷的木像,时间久了,钱氏心生怨恨。可她一个女子,出不了宅子,又无人倾诉。
桃花与她年龄相仿,又是哑巴,不会乱传闲话。钱氏每天都会到桃花屋里,倾诉自己的心事。
陈氏知道后,对下人说:“随她去吧,她也需要朋友,需要宣泄,只要她不逃走,不接触外男就行。”
寒来暑往,又到了林宇轩的祭日,桃花和钱氏像往年一样,早早来到祠堂,在林宇轩的牌位前跪下诵经。
钱氏跪了几个时辰后,突然晕倒,陈氏忙让人请大夫,郎中看过之后,脸色大变。
“郎中,我家儿媳怎么了?”陈氏见郎中神色不对,以为钱氏得了重病。人非草木,钱氏嫁入林家后守寡,这些年孝顺陈氏,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夫人,少夫人并未生病,是有身孕了,跪久了气血不足。”
郎中的话如五雷轰顶,陈氏差点摔倒:“怀……怀孕了?确定吗?”
“夫人,小人行医多年,不会看错。”
陈氏让人送走郎中,在厅中沉默许久才道:“去把钱氏带过来,查,奸夫是谁,她的同伙是谁。”
林家这些年闭门谢客,钱氏怎会与外男通奸,除非有人放外男进来。
钱氏很快被带来,桃花也焦急地跟在后面。
“钱氏,你的奸夫是谁,内应又是谁?”陈氏一拍桌子,愤怒质问,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
“没有奸夫,也没有内应。”钱氏跪在地上,神色平静。
“没有奸夫,你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难道还是院子里那只老羊的?”陈氏气得发笑,林家上下都是女人,除了后院一只老羊是公的,那是宇轩小时候养的。
“对,就是那只老羊的,我受够了,这满院子的女人,就像一座坟墓,我不想变得和您一样。”钱婉清抬起头,看着陈氏,眼神中有怜悯,也有惋惜。
“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陈氏把手中茶碗砸过去,正中钱婉清的额头,鲜血直流。
桃花见状忙跪下,不停地给陈氏磕头。
“桃花,你起来,这与你无关。”陈氏以为她们姐妹情深。
“桃花,你走,我的事不用你管,回你院子去。”钱氏见桃花哭,忙推她走。
桃花满脸泪痕,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夫……夫人,奸……奸夫是桃花。”
桃花突然说话,把陈氏吓了一跳,她不仅会说话,声音明显是个男人。
“你……你是男人。”
“是,我是男人。”
桃花本名赵信,母亲早亡,父亲再娶后,继母百般折磨他。
后来听说林家高价买童养媳,继母见他长得清秀,打扮一下也是个俊俏模样,就起了坏心,趁父亲不在,把他卖了,还威胁他,如果被发现,就把他卖到勾栏院,他害怕,所以一直没敢说。
进了林家后,府里人对他都很好,他更不想走了,就一直隐瞒。进府不久,林宇轩就发现他是男孩。
林宇轩从小没什么朋友,府上又都是女眷,对赵信这个唯一的男孩很是喜爱,两人成了好友,林宇轩还答应保护他,当初他生病,也是林宇轩帮忙。
赵信到了变声期,怕被发现,就装哑巴,还故意在脸上弄出疹子,以便戴面纱遮掩。甚至每月的月事,林宇轩也会帮忙弄些鸡血之类的东西。
林宇轩本想等自己婚后有了孩子,再向陈氏说明赵信的事,没想到没等到那一天。
后来钱氏经常来找赵信,一来二去,发现了他的秘密,两个可怜人便走到了一起。
“桃花,林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对得起轩儿吗?他死后还要被你玷污名声。”
“夫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也纠结很久,轩哥善良,若有灵,肯定希望我们都幸福。如今大错已铸,只求夫人看在多年情分上,放过婉清和孩子。”
“李嫂,把他们俩分别关起来。”陈氏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死后又如何面对丈夫和儿子。
“夫人,您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两天没吃了,身体怎么受得了。”李嫂看着陈氏,心疼不已。
“李嫂,你说她怎么就守不住呢?我不也守了这么多年吗?”陈氏的问题,无人能答。
“你带桃花出府,让他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出现,否则钱氏必死。”陈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赵信走后,钱氏被林家族长带走:“如此不洁之人,林家不能留,浸猪笼吧!”
“族长,钱氏当初进门,还未拜堂就守寡,不算真正的林家人,不如打掉孩子,挑断脚筋,关进林家小祠堂,让她一辈子赎罪。”
族长见陈氏这样说,便同意了。陈氏让下人熬了打胎药,给钱氏灌下,又当着族人的面让人挑断钱氏的脚筋,看到钱氏腿上流出的鲜血,才让人把她抬到林家小祠堂。
十年后,林家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位身着铠甲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你找谁?”
“我找林老夫人,李嫂,别来无恙。”铠甲男子满脸戾气地看着李嫂。
“你是桃花。”李嫂认出了来人,忙去叫陈氏。
看着眼前英武的男子,陈氏既欣慰又失落,出口的话却很无情:“当年不是让你滚得远远的吗!”
“我来接婉清。”
“她早死了。”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们,是我的错,我来还林家。”赵信掏出匕首,在自己身上刺了几刀。
当年离开林家后,他投身军营,拼命奋斗,就为了今天,没想到佳人已逝。
“欠林家的,我已经还了,我要带走婉清的牌位。”赵信闯入小祠堂,带着钱氏的牌位走出了林家。
当晚,陈氏悬梁自尽,林家仆人四散,宅子渐渐荒废。
大漠边缘的一座小院里,一位老妇人看着围在身边的孩子,露出慈祥的笑容。
“林念宇,你又调皮了。”院门被推开,一位跛脚的美丽妇人和一位铠甲男子走了进来。
“我们念宇很乖,没调皮。”老妇人笑得和蔼,那面容竟是死去的陈氏。
“干娘,你太宠他了。”铠甲男子上前为老妇人紧了紧披风,大漠的风很大。
当年,陈氏终究不忍心钱氏死去,那碗打胎药是假的,钱氏脚筋被挑是真,虽然后来接好了,却落下残疾。
后来钱氏生子,陈氏对外宣称她死在祠堂,把她藏了起来。陈氏也是假死,那日赵信上门,只是一场戏。
陈氏终于走出了那座禁锢自己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