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 || 厚谊常存魂梦里——深切怀念席龙飞教授

文摘   2023-01-31 11:31   福建  


厚谊常存魂梦里

——深切怀念席龙飞教授

作者:邱克

席龙飞教授


今年元月17日,接到中国造船学会秘书长蔡薇老师的短信,得知93岁高龄的著名造船史专家席龙飞教授由于新冠肺炎,肺部感染严重,已经被送进武汉中南医院呼吸科急救中心。海内外研究中国造船史、航海史、中外交通史、中外关系史的同仁纷纷祈祷,献上真诚的祝福,希望奇迹出现。但席龙飞教授最终还是在元月21日下午永远离开了我们!噩耗传来,大家非常悲痛。我虽然不是席教授的亲传弟子,也不是造船界的同行,但作为一个跨学科研究中西交通史的晚辈,仍然得到过席教授的亲切关爱和无私帮助,更加领略过他睿智的思想、博大的襟怀和温煦的人格。

席龙飞教授出生于吉林省梅河口市,满族人,1953年毕业于大连理工大学造船工程系,先后执教于大连海事大学和武汉理工大学。席老师在造船史方面是国内最具开创性和代表性的学者,长期参与出土古船的测绘与研究,被誉为“中国舟船文化的活化石”。他从1975年起开始撰写造船史的研究论文,几十年来笔耕不缀,著作等身,先后在国内外发表船舶史研究论文百余篇,出版专著二十余本(包括主编和合著),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学术遗产。席老师学识渊博,治学严谨,思维敏锐,看待问题总有独到的见识,他的著作和文章都值得我们细品精读。

四十年前的1983年,我第一次见到席龙飞老师。那时我刚刚23岁,在山东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有幸参加中国航海史研究会在九江庐山举办的郑和下西洋学术讨论会。在这个空前的郑和研究盛会上,有幸结识了许多在中国造船史、航海史、中西交通史和中外关系史方面的知名专家。其中就有来自武汉水运工程学院(现在更名为武汉理工大学)的席龙飞老师和何国卫老师。席老师坦荡儒雅,宽厚仁慈,思维敏捷,性格豪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会议期间,他几次抽空跟我深入交流,不仅给予嘉许和鼓励,还提出不少的宝贵建议,让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的我受宠若惊,深为感动。我们在这次会议上发表的学术观点,会后引起了海内外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例如1985年7月3日《光明日报》《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究竟有多大》,7月5日香港《大公报》《郑和宝船有多大 江西会议有争论》,7月24日《文汇报》《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究竟有多大》,1986年1月31日日本《朝日新闻》《详述郑和之航海》等等。

之后我跟席老师一直保持联络,不仅在海交史学会和船史学会多次见面,我写的论文还多次幸运地与席老师“同框”,发表在同一学术杂志或者同一本论文集中。如我写的论文《谈明史所载郑和宝船尺寸的可靠性》(原载《文史哲》1984年第3期)与席老师与何老师合作的大作《试论郑和宝船》同时被收入中国航海史研究会编《郑和航海学术论文集》(交通出版社,1985年),郑和下西洋600周年纪念活动筹备领导小组编《郑和下西洋研究文选》(1905-2005)(海洋出版社,2005年)。《上海大学文学院学报》1985年第2期郑和研究专刊发表了席龙飞老师的《郑和宝船研究的进展》和我写的《论郑和航海图的地名研究》。《舰船知识》同年也出版一期郑和专刊,席老师写了《伟哉郑和宝船》,我写了《国外对郑和宝船的研究》。

1988年之后,我离开了学术界,跟席龙飞老师的联系就少了。但席老师一直没有忘记我这个晚辈,他在很多学术著作和研究综述中总是不忘提及和褒奖我在八十年代所做的那一点点工作和努力。如在1999年《中国造船技术的世界贡献》(《武汉造船》第5期)、2004年《郑和宝船的尺度及船型特点》(《船舶设计技术交流》第4期)、2005年《关于郑和宝船的论辩》(收入国家博物馆编:《云帆万里照重洋——纪念郑和下西洋六百周年》,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0年《大型郑和宝船存在及其出现的年代探析》(《海交史研究》第1期)、2011年《郑和宝船研究的进展》(中国航海博物馆《中国航海文化之地位与使命》,上海书店出版社)、2020年与蔡薇老师合写《一九四九年以来船史研究著述纵览》(《国家航海》第1期)等。可以说,席龙飞老师之于我,一直有提携和知遇之恩。

我2005年回到国内定居,又跟席龙飞老师重新取得了联系。大约十年前,席老师到上海参加中国航海博物馆的会议,我在临港新城跟他一起吃饭。那时他已经是八十高龄,但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底气十足,还可以喝一大瓶啤酒。说起有关船史领域的学术研究和论战,更是滔滔不绝,兴趣盎然,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还是那样真诚,那样谦和,那样坦然,至今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此后,每当他的新作出版发表,总是会发给我,或者用快递寄给我,还谦虚地说请我多提意见。2021年11月央视十套播出《李约瑟与中国古代科技》,有席龙飞接受采访的部分,他也特地让我注意观看,这些都给了我不少的启发。
席老师虽然全身心投入学术研究,毕生未改初心,但也不是一位食古不化的老学究,反而心存美好,“兴在趣方逸,欢馀情未终”,对生活充满热爱。他经常给我发一些他拍摄的花卉和风景照片,还有他培育的有七片叶子的龟背竹和其他姿态各异,生机盎然的植物盆景,让我强烈感受到席老师的卓异与优雅。


席老师做事一丝不苟,不管是做顾问还是参加研讨,每次参加活动都认真准备资料,凡是涉及学术研究的内容,都要自己亲自手写。为了使立论有根有据,字斟句酌,拈精撮要,有时为了修订稿子不得不通宵达旦。他说,“只要是做与船史相关的事,再累也会觉得很开心”。
席老师经常说,我爱吾师,但我更爱真理。席老师十分尊重他的老师--中国造船界的泰斗杨槱院士。杨槱院士1962年在我国发表第一篇船史论文,席老师研究造船史是紧随老师的,“杨先生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但在郑和宝船和广州造船遗址等学术问题上,席老师与老师持不同看法。他通过查阅历史典籍,结合考古最新发现,从而得出自己独到的学术观点,获得学术界的广泛支持和认可。
席龙飞老师虽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但也从不刚愎自用和故步自封。他在《南京静海寺残碑与郑和宝船》(《国家航海》2013年第五辑,上海古籍出版社)一文中,曾质疑过静海寺残碑是否为郑和所立。但后来他再读顾起元《客座赘语》,发现在 “宝船厂” 条中有 “和等归建二寺,一曰静海,一曰宁海。” 静海寺既为郑和所建,静海寺碑当然也是为郑和所立。据此,他认为原来的质疑是错误的,应当纠正。从此可以看出他从善如流的雅量和胸怀。但是,他坚持“两千料海船不是郑和宝船”的基本观点仍然不会改变。
在中外关系史、中西交通史以及造船史和航海史等领域,不少学科带头人本身虽然很有底蕴和名气,但没有培养出老中青不同层次研究人员合理组成的学术梯队,学科建设普遍存在着青黄不接的现象。席龙飞老师几十年间孜孜不倦编写教材,呕心沥血教导学生,桃李满天下。他带头在武汉理工大学组建了船舶史的研究团队,由他和他的助手以及学生们形成了一个实力雄厚的学术团队。他说,近年有很多报道,往往是把别人的业绩加在我的头上。其实这是我们造船史研究中心整个团队共同完成的。他与一些中青年的工作者‚一起写文章,都会把自己名字放在末位,让他们作第一作者,把机会和责任留给年轻人,提高他们的知名度,也让他们多见世面。“我觉得现在的后辈们一定会比我们强,长江后浪推前浪,对此我很有信心“。席老师高风峻节,令人仰慕。
我每次给席老师发信息或者邮件,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与回复。我提出的问题和请求,他总是想办法帮忙解决,每次都是加以鼓励,并提出很多宝贵意见。这次仅举两个例子。
2021年7月我把新写的一篇论文《李昭祥龙江船厂志的史学价值和海外影响》寄给席老师,请他指正。席老师非常高兴,他说:
邱克好友:喜读您的大作,首先应当向您表示祝贺,祝贺这一篇极具重要研究成果的著作问世。大作对撰著者李昭祥的生平研究极其详尽。对《龙江船厂志》的写作背景及其成就也具有深刻的阐述。对《龙江船厂志》的史料价值,论述深刻得当。对《龙江船厂志》在海外影响的研究,可以说是前无古人。我对这一篇大作的成就十分钦佩。
但肯定的同时,他也提出一些不同的见解。我在文中说 “南京龙江船厂,是明朝建立最早、规模最大的官办造船企业,郑和下西洋之很多船只应该是在龙江船厂建造的” 。对此席老师说他很难赞同。
第一,龙江船厂很小,所建造的船舶有400料战座船。这样的小船是不能远航的。史料记载郑和船队中最小的船舶是1500料和2000料的战座船。龙江船厂是不能建造1500料和2000料战座船的。
第二,龙江船厂所建造的船舶要通过秦淮河才能到达长江。秦淮河如此之小,怎么能通航2000料海船?江苏古籍出版社《龙江船厂志》(1999年本)第98页的《厂图》有 “秦淮北通江” 5字。
第三,请参阅南京大学出版社《郑和下西洋论文集》第二集第39页,当年洪长倬文章中的 “南京明造船厂示意图” ,龙江船厂在秦淮河畔,宝船厂则在长江之畔。相距悬远。当年杨槱教授就是坚持:“龙江船厂所建造的船舶” 最大不会超过10丈。
最后席老师建议说:
邱克好友,删去 “郑和下西洋之很多船只应该是在龙江船厂建造的” 句,既不影响大作的宏伟,又不留不确定的字句。何乐而不为?
这个问题确实是我的疏忽。早在2004年9月席老师应邀出席“南京龙江宝船厂遗址考古发掘评审会”时,他就提出南京有个龙江船厂,位于秦淮河与城壕之间,建于洪武初,厂区很小。南京还有个宝船厂,位于长江之滨,建于永乐初,厂区很大。不能将龙江船厂与宝船厂混为一谈。2006年6月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宝船厂遗址–南京明宝船厂六作塘考古报告》,也扬弃了“龙江宝船厂”的说法。
这段学术经历实在是令人难忘,让我充分领略了席老师帮助和奖励后学的大家风采。
去年6月份,我告诉席老师,我和戴开元在八十年代曾经翻译过《海洋考古学》,1992年由海洋出版社出版,今年计划再版。原书中有一张山东梁山发现的古船照片非常不清楚,我看到席老师的《中国造船通史》中有一张梁山古船的总布置图,想征得他的同意,放入他的原图。当天,席老师就在电脑上找到原图,晚上九点半就把原图发给了我。原打算等该书再版后送席老师指教,不想老师却遽归道山,乘鹤仙去,使我失去一次向席老师请教的机会,感觉无比遗憾。
一个人遇到好老师是人生的幸运,一个学校拥有好老师是这个学校的光荣,一个学科有一个好的带头人是这个学科的荣幸,一个民族源源不断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好老师则是民族的希望。席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位好老师,好带头人。每当我跟同行谈起他的时候,大家无不认可席老师是最好的老师,最优秀的学者。席老师的逝世,让中国造船史学界失去了一位著述等身、声华盖代的大师,我也失去了一位诲人不倦的恩师和莫逆于心的益友。席龙飞老师虽然走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博大胸怀,以及对后辈学者的竭力扶持,永远让人感怀。 
厚谊常存魂梦里,深恩永志我心中。

附录:席龙飞教授出版的著述清单(含主编和合著)


(1)《蓬莱古船与登州古港》,大连:大连海运学院出版社,1989;
(2)《船舶概论》,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91;
(3)《中国船舶工业》(中英对照大型画册),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97;
(4)《船舶设计原理》,大连:大连海事大学出版社,1999;
(5)《中国造船史》,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6)《中国科学技术史 · 交通卷》,北京:科学出版社,2004;
(7)《中世纪中国造船业的兴衰》,英国《造船年鉴》,2004;
(8)《船文化》,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2008;
(9)《中国造船通史》,北京:海洋出版社,2013;
(10)《大道通衢》,武汉:长江出版社,2014.                             
(11)《长江流域的舟船桥梁》,武汉:长江出版社,2015;
(12)《中国古船图说》(中英双语版),武汉:武汉理工大学出版社,2015;
(13)《中国古代造船史》,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
(14)《席龙飞船史研究文选》,武汉:武汉理工大学出版社,2015;
(15)《甲板上的中国——揭秘当代中国十大名船》,大连:大连海事大学出版社,2016;
(16)《中国三十大发明》(席龙飞撰写 “水密舱壁” ),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
(17)《中国造船简史》,大连:大连海事大学出版社,2018;
(18)《舟船桥梁》,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9;
(19)《中国古船图说》(法文版),法国:Ancre de Marine 出版社,2019;
(20)《中国古代海洋船舶》,深圳:海天出版社,2019.


作者邱克,历史学博士。

图文编辑:王绮蓉

审核:陈少丰

终审:林    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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