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opra
西班牙人一年到头可以过200多个节日;尼泊尔人的节日更多,300多个,可以说每天不是在过节就是在准备过节;根据维基百科的资料,菲律宾更是有42000个大小不一的节日(只是已知的部分),虽然其中大部分是村镇级别的。各国人民都有自己的节日,很难说这只是巧合。同时,我们也很难想象如果世界上没有节日,我们的日子会过成什么糟样。
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打断日常生活的时间流程,一切都是相聚庆贺的好时机。
节日形成的原因或是宗教性的,比如圣诞节和印度浴佛日;或是时节性的,比如元旦和冬至;或是纪念性的,出于纪念某件特殊事件或者某个特定的人(以及某个群体),比如国庆、劳动节和清明。安息日里的耶路撒冷。© Reuters
但我们都知道,所有文明在一开始都是相互孤立的,谁也不知道其他文明的存在。但是不约而同的,所有文明也都发展出了自己的节日文化。我们本可以各顾各地过完每一天,默认状态下每一天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节日是人群的合谋,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即便是因时节而形成的节日,也遵照规律周期循环。一天还是24小时,1小时还是60分钟,太阳照常升起。严格来说,节日跟几乎所有的人类活动一样,仍是我们那噶所斯式的自发性表达,具备仪式感。法国社会学家阿诺尔德·范·热内普(Arnold van Gennep)在《过渡礼仪》一书中对“仪式感”有一个相对准确的定义:为了从人生的“一个境地”过渡到“另一个境地”而实施的仪式行为中,我们所体验到的感受和情绪。
绝大多数人的一生都由一系列的阶段所组成:诞生、成熟、结合、为人父母、社会阶层变化、职业转化以及死亡。而在每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转化的契机上,往往都需要一个仪式。发明仪式,并不是人类独有的行为。从斯金纳箱里原地转圈的鸽子到水族馆里会鼓掌的海豹,都深谙仪式之道。斯金纳箱里原地转圈的鸽子。© giphy
甚至连科学家也不例外。在神经学家罗伯特·弗霍姆克(Robert Froemke)的实验室里,负责记录单个神经元活动的学者会一直盯着监控设备,哪怕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这是因为他们认为一旦没有人盯着,实验就会产生不好的结果。与之相反,分子生物学家从来不会时刻监控实验,以免给实验过程带来“不详”。俄勒冈大学的丹尼斯·詹金斯(Dennis Jenkins)是研究北美早期住民的专家,每次进入考察现场的时候,他都要戴上自己的幸运帽子。纽约大学的神经科学家迈克尔·朗(Michael Long)在研究啮齿类动物的大脑切片的日子里,会自我暗示般地去 Spike's Junkyard Dogs 热狗店买午餐:“只要是午餐在那吃的实验日,我的实验结果都很成功,实验室同事在我的影响下也开始这么干,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喜欢吃热狗。”
丹尼斯·詹金斯和他的幸运帽子。© oregonlive
而在日本,大学和研究机构每年都会为在实验中献身的动物们举办追悼会,以此表达感激。日本滨松医科大学的伦理学教授森下直贵(Naoki Morishita)说:“没有这些仪式,他们就无法平静。从这个意义上说,追悼会对他们很重要。”人类学家迪米特里·西加拉塔斯(Dimitris Xygalatas)认为,仪式不仅可以缓解身心双方面的压力,还能够帮助人在不确定的境遇中产生自信:“世界是一个非常混沌的地方,大部分都不由我们控制。但我们可以哄哄自己。”
这一作用也促成了节日文化的形成——祈福、庆收,自农耕时代遗留下来的很多节日都有着强烈的实际目的导向。所谓“心诚则灵”,有时候指的是自我暗示下的动机激励,就像是战士出征前的誓师会。而这只是仪式感的作用之一。除此之外,仪式感还赋予了我们或恰当、或必要的理由去做某些事,比如与旧友的重逢和示爱——根据Bing提供的数据,2016年美国境内的求婚事件有50%发生在2月14日。(www.entrepreneur.com/article/288417)欢庆情人节的菲律宾人。© AP Photo
但并不是人人都喜欢仪式感。在他们看来,某些形式的仪式感意味着矫情,意味着“走过场”。但换句话说,连过场都懒得走的人,确实也没啥立场说人矫情。仪式感可以是私人的,但节日总是更适合与亲友分享。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谁也不喜欢一个人过节。因此对于喜好群居的你我来说,节日的仪式感往往还跟归属感相伴相生。© ISTOCK / RAWPIXEL
群体活动就像是一管胶水,通过人际关系将孤零零的个体相互粘连。教徒有自己的宗教日,民众有自己的国庆日,教师、妇女、儿童,甚至连程序员都有属于自己的节日。日常生活中,我们参考身份标签的不同而相互区分,而在节日里,我们又因身份标签的相同而共度美好时光。当然,这些都是套话了。身份认同带来的喜悦感,往往没有放半天假来得实际。诸君心知肚明。但是相对于身份认同感来说,亲友团聚产生的归属感又是另一码事。法定假期的意思就是规定一个日子,不管什么行业什么收入,都可以集中休假,免得凑不到一块。在节日里,你能见到数月未联系的老友与许久未谋面的家亲,推心置腹,一醉方休。© getty
从这个角度来说,节日无疑是一种回归,回归本初的无差别状态,回归熟悉。而按照社会事务内源性的辩证关系,回归也意味着新一轮生活的开始。不乏有人把生活比作一场马拉松,但不同的是:马拉松的终点是领奖台,而生活的终点是坟墓。漫长的赛道里,所有人都在前行、喘息,不死不休。虽然沿途也会有欣喜、感动、成就感或其他能激励我们继续前行的好风景——但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在生活马拉松所能看到的只是浸染了灰白色的乏味景色。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认为,乏味是重复导致的产物,而重复恰好是生活的主要方式,因此乏味也就成了生活的常态。生活的乏味是一扇窗户,透过它我们能看到时间的一些特质,比如时间的无穷尽,比如我们自己在时间维度中的无足轻重。这些特质通常会被遗忘,以至于危及自己的精神平衡。
西班牙番茄节。© forumaden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日积月累,最终会导致神经官能症。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我们的心理都会发生很多变化。但我们的表达方式却一如既往,且落后于体验,因此超乎言语的感受、情绪、思想难以被充分疏导,便会在每个个体的内部不断被压抑,最终会导致心理爆炸和崩溃。
大部分的生活都乏味得不值一提,根本就没有不乏味的时候。换另一种牌子的香烟也好,搬到一个新地方去住也好,订阅别的报纸也好,坠入爱河又脱身出来也好,我们一直在以或轻浮或深沉的方式,来对抗日常生活那无法消释的乏味成分。
——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Garcia Capote)
但是在节日里,时间不再连续,过去和未来将在现时达成和解。就像是生活马拉松的跑道上设立的一个个休憩点,节日是冗长行程里的顿挫与闲暇,一个假性出口。在节日里,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暂歇片刻,专注于庆祝以抵抗生活的乏味——好比大火舔舐中的高压锅的泄气阀,目的是平衡情绪、避免爆炸。这无疑是有效的。学生在上课时总惦记着课间10分钟,雇员在工作日里总盼望着周末……我们人类其实很好哄,给点盼头就行。因此一到节日,我们便会主动打破往日的常规。古罗马的农神节可能是一年里最欢快的日子。在近一周的时间里,一切工作与商业贸易都暂停了,连古罗马的奴隶们也被赠予短暂的自由去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传统的道德规范此时也会被放宽,甚至连打架和酗酒也是被默许的。每年的9月15日是墨西哥的独立日。为了纪念墨西哥独立运动的领导人伊达尔戈,成群结队的人们会在这一天走上街头狂呼嘶喊“独立万岁”。一整天的纵欲宣泄,也是为了在明年是日到来之前更好地保持沉默。为纪念墨西哥独立运动的领导人伊达尔戈所作画作。© twitter
在一处早已习惯于自身内涵、自我定势的空间中,人类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就会制造出事件感。事件感与空间本身并没有多大关系,就像人类之于宇宙的意义一般微乎其微。人聚人散,灯明灯灭,空间自始至终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沉默,吝于表达。它们深知世界上的每一次拥抱,最后都将以松手告终。节日里的短暂相聚也是如此。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一个愉悦的节日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它会让你厌恶日常生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如果没有节日,我们就不会憎厌恶日常生活。事实上如果没有节日,我们的厌恶只能是更加剧烈的。关于节日的意义,有一点往往会被我们忽视,那就是刺激经济。刺激经济这个话术,乍一听似乎并非朝九晚五的普通你我会在日常生活中关注的重点。但如果换个表述——放假、降价,情况就不一样了。不算上周末的话,我国全年一共有11天公共假期,在世界上属于中等水平。但是像国庆、春节这样的连续长假,是外国人难以想象的福利(日本今年只有5月3-6日的四天连续长假,美国人的圣诞节公休假期也只有一天半)。这招其实是学的日本。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我国才开始施行的国庆长假,其目的是为了促进国内旅游经济,刺激消费。在刚过去的2019年国庆7天假里,国内旅游创收6497.1亿元;国庆档电影票房50.5亿元,创同档期的历史新高;与此同时,零售和餐饮企业的销售额达到1.52万亿,比去年同期还增长了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