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度过最初艰难的几年后,1951年11月,策兰认识了后来的妻子、版画家吉赛尔,并于一年后成婚。1952年5月,他和巴赫曼一起参加了西德四七社文学年会(巴赫曼在信中嘱他一定要带上《死亡赋格》朗诵)。同年,他的诗集《罂粟与记忆》在斯图加特出版,其中《死亡赋格》一诗很快在德语世界产生了广泛、重要的影响。
1953年也是巴赫曼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她以《大货舱》等四首诗获四七社文学奖,作为一个文学新星成为西德《每日镜报》的封面人物。同年12月,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延期偿还的时间》,之后她辞掉了电台的工作,和音乐家亨策到意大利的伊夏岛居住。1955年,策兰在西德出版了诗集《门槛之间》。1956年,巴赫曼的第二部诗集《大熊星座的呼唤》出版。他们各自将自己的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引人瞩目的高度。
这是战后德语文学“诗歌的十年”。1958年,在不莱梅文学奖获奖辞的最后,策兰这样说:“我相信不仅我自己带着这样的想法,这也是一些年轻诗人的努力方向。”策兰所说的这些年轻诗人,主要包括了四七社诗人群,如埃希、巴赫曼、恩岑斯贝尔格,以及后来致力于小说创作的格拉斯,等等。相对于在战后复出的表现主义诗人本恩的“绝对诗”与布莱希特的社会讽喻诗歌,策兰显然与上述四七社诗人有更多的共同点。埃希于1950年第一个获得四七社文学奖,他的成名作《清单》,成为战后
文学清算和语言净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巴赫曼的“到期必须偿还延期偿还的/时间已出现在地平线上”(《延期偿还的时间》),带着一种紧迫感和警示感,已成为战后时代意识的一部分。恩岑斯贝尔格的诗则更多地带着一种历史反省和批判的锋芒,如《写进高年级的课本》(刘国庆译):“不要读歌赋,我的儿子,读一下航空时刻表:/它们更为准确。趁为时不晚,/打开海图。要警惕,不要唱歌……”
策兰和巴赫曼一起,经历了这样一个激发着他们的诗的年代。1957年10月11日,策兰到西德乌佩塔尔参加文学联盟年会(该文学联盟于1945年年末成立,全名为“精神革新协会”),并在那里与巴赫曼重逢。在四年没有联系之后,他们顺从了他们之间的那种引力,并恢复了他们的爱情关系。会议之后,他们一起来到科隆,住在邻近大教堂和莱茵河畔的王宫街一家旅馆,该街区一带在中世纪为犹太人的居住地和受难地(不仅在纳粹时期,在中世纪发生的一场大瘟疫中,犹太人就曾作为祸因惨遭集体屠杀)。策兰后来写出了这首诗,并从巴黎把它寄给了巴赫曼:
心的岁月,梦者
为午夜密码
而站立。
有人在寂静中低语,有人沉默,
有人走着自己的路。
流放与消失
都曾经在家。
你大教堂。
你不可见的大教堂,
你不曾被听到的河流,
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
多么好的一首诗!诗一开始的“心的岁月”,即给人一种屏心静气之感,似乎诗人所经历的全部岁月,把他推向了这一刻。接着是“梦者”的出现,他不是因为眺望星空而是因为“午夜密码”而站立——这种策兰式的隐喻,指向了历史和宇宙那黑暗的、解不开的谜。
接下来,诗人由眼前所见延伸到历史的深处,并由此发出了他的追问:“你大教堂。”句式很不寻常,而且在诗中单独成节,我们可以体会到当一个诗人在午夜面对宇宙的寂静和黑暗、面对那消失的苦难历史从而直接发出呼喊时的那种内心涌动了!
诗写到这里,被推向一个高潮——“你大教堂”,这就是诗人要追问和述说的一切,而接下来的,不过是它的回声。因此在全诗的最后,诗人所追问的大教堂、所凝望的黑暗河流和所倾听的钟声,被转入一个更深邃、内在、不可见的层面,从而有了更深长的意味。
尤其是“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这最后一句,它成为两位诗人再次走到一起的深刻见证。在后来给巴赫曼的信中,策兰自己也曾引用过这一句诗。它已成为他们之间的一种精神暗号。
诗歌和爱一起被点燃。《白与轻》是策兰回到巴黎后不几天后寄给巴赫曼的。他在信中写道“读吧,英格褒,读吧:给你,英格褒,给你——”:
镰刀形的沙丘,未曾数过。
风影中,千重的你。
你和我的
赤裸着伸向你的胳膊,
那失去的。
光柱,把我们吹打到一起。
我们忍受着这明亮、疼痛和名字。
而在诗的最后,诗人这样询问:
你睡着了吗?
睡吧。
海洋的石磨转动,
冰光和那未听到的,
在我们的眼中。
爱情的复发带来了诗。接下来,在一连数日的信里,都是策兰写给巴赫曼的诗:《碎石驳船》、《翘起的嘴巴》、《万灵节》、《日复一日》、《一只手》等。对于这些接踵而至的诗,巴赫曼也有点不知所措,就干脆默默地承受着它们的冲击。
▲ 保罗.策兰和巴赫曼
SELECTED
精|选|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