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拉伯诗歌史理解艺术——蒙昧时代

文摘   2024-07-15 18:34   中国香港  


“你疯啦?”

      我还好吧...涂模型对俺是个文化实践。好的艺术形式的人文精神是共通的。

“通什么文精神啊?”

      比如“我们为什么创作”。我们为什么画风景或人或花花草草?

      阿拉伯诗歌史就有个清晰的我们为什么写诗或者做任何艺术的脉络。

      即使是不涂模型的读者,也可以在这系列看出今日垃圾媒体那点不容易辨认的下流伎俩。

      剧透地讲,读者们能发现这个系列介绍的各个时代,特点在我们今日文化中同时存在。那么,我们就能思考和选择我们想为什么创作。 
“我涂模型哪那么多为什么?你当这是语文课还考中心思想?”
      啊最早的阿拉伯诗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


———前伊斯兰/“蒙昧时代———

      我们普通的一天里可讲的事就无穷无尽:我的每根头发今早各在什么位置。

      我们最后谈论的话题能被选择,能被说,就隐晦地表达着“我的什么事情值得拎出来说”,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人类脱口而出的道德好恶。

      当古人吟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暗示此外很多事情是不值得或不应该被承认的,比如打老婆、阳痿、舔兔子的脸。

      同理,“最初的”的没有中心思想的古阿拉伯诗歌,既是对当时生活貌似不带私心、忠实的还原记录,也成了当时社会规范的记录,相对最有道德说教那味儿。

      所以与其觉得这种作品毫无语文课中心思想,不如更深入地思考我们真正在/想/可以记录和表达的是什么——

       好啦本篇用阿拉伯诗歌史理解艺术的核心思想就说完啦~ 我们下期再见。

      ......接下来我们看一篇经典的前伊斯兰时代,蒙昧时代的阿拉伯长诗。“蒙昧”意思是穆罕默德和伊斯兰律法还没统一阿拉伯半岛,部族vs.部族各自为战、朝秦暮楚的“蒙昧”状态。

———拉必《悬诗》,公元6世纪———
      “悬诗”类似汉语的金榜题名和“榜一大哥”。最受推崇的诗挂在城头展示。

      也有学者提出“悬诗”是写得余音绕梁三日不止。这里和汉语是相通的。

      古阿拉伯长诗,长,真的很长,长得都有个至少三段的结构。


[别离/启程]-[旅途/化身]-[生活/感慨]

[别离/启程]
      古阿拉伯诗的第一句往往像诗人对听众们暗示,我们的思绪也将踏上主角的旅程:
故地已被抹去,
短暂和长久的住处消散;
米纳的荒野早已吞噬

高尔山和日衍山。

      ...您可能注意到,这不只是快乐拔营、踏上旅途,这还怪惨的。“故地被抹去”

      到今天,创伤都是人类剧作的一个无比常见的元素,无论针对角色还是观众——

大罗
       蝙蝠侠的起点是死父母、观众看不到《盗梦空间》的陀螺停了没有、程蝶衣和段小楼不能善终、梁山泊投降了还得死、杰克萝丝要死一个。
KL
       那么,我们在自己的创作中也可以使用/调整/避开这个经典/老套的元素。

莱亚山有渠道激流,

呈现着那印记悠悠,

如篆刻的铭文恒久,

亘古巨石就此停留。


地上被染黑的粪迹,

自人的岁月,时年已无可计

亵渎的日子和神圣的节气,

早已离开人的记忆。



春晓的星星唤来雨水

绵绵哄大地安睡

继而呼唤雨云和雷霆

咆哮、覆盖淹倾。


瓢泼自夜行的雨云

发自清晨晦暗的日晕

还有正午的云朵,

回荡雷鸣的坠落。


芝麻菜窜天而去

茂盛在山谷两隅,

羚羊和鸵鸟如许

纷纷诞下后裔。


去年降生的宽眼剑羚,

驻伫立新生儿旁静听,

凝望平原的满岁兄弟

集群狂奔嬉戏。


激流令废墟遽然重现

让它们像有芦苇笔笺

为大地的书简

重写新篇。


也像刺青的工匠

来回泼洒墨浆

经由他们的针尖

纹路得以浮现。


      ...这都在说什么玩意?

      毅种解读是,诗人谈的是“浪花总在淘尽英雄”,(古阿拉伯)人的社会如何在年复一年的灾祸和新生之后保持传承又找到出路。

       这种历史观放到今天都足够时髦...... “事物是无数次修改、覆盖、续写的结果。” 

       2022年的游戏,《Pentiment/隐迹渐显》将这种观念做进了舞台设定(和剧情结构):主角身处的中世纪修道院其实建立在罗马遗迹上,而罗马遗迹又是建立在日耳曼村落上。
      而对这个文化的认识在于挖出三个时期之间贯通的脉络(和伸展出的不同的枝叶)。

       以上写出来像废话。但与之相左的是,“咱今天流行上帝所以你只了解上帝就够了”、“超酷的上帝跟之前野蛮人毫无关系”或者反过来“我们祖宗发明了阿拉伯数字所以今天我们牛逼”。

于是我停下请问
但我们如何请问
沉默的不朽,

它的话语无从言说。

“...问什么玩意?”

       啊诗人没回答。这显然是诗的题眼什么的。也许之后会有答案,也许。

       这系列只有本篇注解最多,因为这篇虽然最古老但涉及的主题最广博,结构也相对最经典(老套)。

       这也是笔者翻译起来比较没劲的一篇......🤫

省略诗1%...

部落的妇女累载辎重

还不忘把你的思念牵动。

她们爬进骆驼的帐篷,

木架发出吱呀响动。


帐篷四周由木架撑起,

顶部有羊毛毯子作翳,

有精细的薄纱遮阳,

编上华美图案帘帐。

      对当时生活的忠实(吗?)记录,记录精致玩意。


聚在帐里,她们离去

仿佛图蒂的野牛摇摆,

如瓦吉剌的白鹿可爱

温柔地哺育幼崽。


她们匆匆离去,

让海市蜃楼将她们隐去,

隐入毕沙阿的蜿蜒河道

隐入河道的撑柳和石坳。
       一千多年后像雅克拉康的学者会说,人最早最重大的创伤之一是母亲的离开(去上班、去和父亲睡觉、甚至是被母亲生出来)。这种元素在今天的成功(但含蓄)的运用包括......藤本树的《电锯人》。

那你还记得起娜瓦的什么

她已在你的触碰之外,

柔韧而衰弱,她和你的纽带

久久之前就已断开。

      脐带。

那女人在法伊德停歇,

同汉志的部民住下,

你又如何还能指望,

此生能再见她。


省略诗2%...

切断你对他的爱吧,

他的牵绳系得不紧。

最能捆紧思念之人,

是将思念断绝之人。


慷慨回报他人善意,

但当善意枯萎消戚

所剩只有

割舍断离

       同时代文学常有教人生智慧的功能。

       啊写到(骆驼的)牵绳了。接下来是古阿拉伯诗第二个大段:


[旅途/化身]
       旅途。古阿拉伯诗的旅途部分往往没有目的地,因为这个旅途其实不是旅途,而是流放和主角的成人祭礼:

        弗罗多和阿拉贡要背井离乡、哈姆雷特要流亡、迈克尔柯里昂要去西西里、林冲要去野猪林、西游记整个就是被流放,曹操也来段微观流亡吕伯奢家才能确认“宁可我负天下人”。

        而古阿拉伯诗也有一整段这种环节。

       流放式的成人祭礼在现实世界是有的,而且各路人士可以吹这种流放为什么好:暂时剥掉王子/天蓬元帅的身份和特权,让他谦逊地体验普通人的疾苦,才最终成为通晓社会各阶层境况的新好国王.......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蛆了。”

       说得一套一套,但笔者的动物本行可算派上用场:灵长类,猴群,就是猴王将与众多母猴生的小公猴踢出族群,独占母猴,还避免小公猴在族内长大和亲妈姐妹近亲交配。

      荒野中的小公猴要么死了,要么成为“荒野来的猛兽”,挑战它能遇到的族群的老猴王,完成在人类文艺中同样无比常见的弑“父”桥段。

      笔者啰嗦猴子的意思是,这种文艺和政治现象的根源既比“王子的好锻炼”更野蛮猴子,又更回溯人的灵长类本性。

      然后我们在自己的作品中,就可以更清醒地抛弃这种老梗的残酷原始的进化根源,或者保留流放历险成王的经典套路。
バシウス,《安迪》
       省略诗22%...

.....

她听得见恐惧爬升

听见沙丘传来人声,

传自她看不见的一面,

猎人即灾厄、牺牲。


于是清晨她便动身,

瞻前顾后,

危险已将她环绕,

张牙舞爪。


       “化身”,是旅程部分的修辞手法。
       诗人不只写“我和骆驼在沙漠吃烧烤”,而直接大段地将骆驼(或别的动物化身)模糊地类比成自己,用骆驼的视角讲述在沙漠的旅途,包括日夜保护母骆驼(之前的女人娜瓦)、找水源、躲避捕猎者、战胜其他部族寻仇的人。
        类比的文学手法也能用到模型或别的艺术:


直到焦急的猎人,

耗尽了标枪和箭刃,

放出塌耳朵的

戴皮圈的猎犬狂奔。


猎犬蜂拥而至

她也扭头冲刺,

像长了原牛的犄角、

萨姆哈利的长矛。


若不在此奋战,

她心中十分了然,

失败的后果短暂,

殒命供猎犬饱餐。


       流放的成人祭礼总是剥掉主角的身份,所以旅程段落的叙述者身份直接模糊变幻——诗人有时是旅人,有时变成被捕猎的母骆驼和牛,有时又是知道狗名字的猎人。

机灵第一个毙命

血肉模糊不清

小黑最后悲鸣,

作完最后一次搏命。

阳光拷炙猎犬发肤,

正午的白昼一同起伏,

沙丘缓缓随大漠披拂

海市蜃楼的披风起舞。
      血战胜利,动作戏结束,诗人可以挺直腰板作为大老爷们直抒胸臆了。
[生活/感慨]

我照料发自内心的欲望,

不因惧怕他人的怨念

而忽略本心的声音,

无论嘴碎的人多少抱怨。


娜瓦她可知道

世间的绳由我来结

缘分的扣亦然

唯我能切。


我才是离去之人

因泉眼不合心意,

除非他灵魂的命定

将那人扭送故地。


不透露你不知晓

多少微风宜人的良宵

有热闹狂欢喧嚣

同开怀的老友欢笑


不吝惜大快朵颐,

瞧过了多少个商人的店旗

当旗高飘飘,

酒价也高。


我买酒总花大子儿,

装进老旧发暗的酒囊,

或是标着码的酒壶,用勺舀进杯里

封口早已破开。


敲响多少清晨的酒瓶

听轻声弹奏的奴隶女伶

她的拇指拨弄

硬挺的乌德琴。 


在鸡鸣破晓之前

饮下第一杯酒,

在众人醒来后,

我又饮一口。


在多少冷冽的清晨

我伫立凝神,

因北风手握,

天之缰绳。


我为部族而战,备好战甲

驼在我骄傲的赛马。

当我在破晓出门,

腰间系着她的缰绳。


我在风蚀的狭小山陀

设立警戒的哨所,

山顶的砂石升起

盖过敌人的旌旗。


直到日光垂手钻进

寂夜将万物藏匿

而黑暗缓缓罩上,

诸座雄山的胯裆。

       古阿拉伯诗和文化,骆驼即生活和旅途,马则意味着作战。(所以在《阿拉伯的劳伦斯》电影,主角旅途骑骆驼,到战争戏集体改骑马而没搞骆驼冲锋,👍)

省略4%...

在无数酋长大帐,

陌生的宾客聚首,

善意期许恳求

不悦刺激惊羞。


脖粗如雄狮的大汉

寻仇之意高声呼唤,

形似降世的魔神,

身躯在大地扎根。


冷对无端的叫唤,

应许应得的权利,

再无哪位贵人,

可称功劳于我更甚。


多少头骆驼肉那鲜嫩

它们的死期由我确认

看命中的箭头哪根

诸人有我一视同仁。
       这里的掷箭是古阿拉伯部落人比掷箭杆赢骆驼肉给家人吃的活动,后来被伊斯兰律法视为赌博而禁止。但这种“社区聚首赢花生油带回家”的活动在今天都是有的。

somrataurangzeb


在母骆驼前将人唤来,

无子,或许怀胎

她的血肉将会施给

我部族的每户灶台。


而对造访的征夫

前来安生的异族,

如走入塔巴拉的山谷,

洼地青草遍布。


落难的妇孺只要

寻求我帐篷绳索庇护

即使身披嶙峋破布

母骆驼挨饿在旧主坟墓


当冬日寒风虐侵,

她的子嗣都能扑进

流淌肉汤的河流,

由我的族人筑就。


部落议事许久

因总有英雄恳求

不惧劳碌责其咎

非担起重任不休。


由他分拨

至各族应得其份,

兑现确凿的功劳,

驱散虚伪的声张。


英雄以慷慨为禀赋

散财照料亲族,

赢取掠夺全部

心头所向财富。


他的氏族早有先父

将律写入史书,

每个勇士的部族

皆有领袖和正途。


他们的荣耀无暇

他们的作为无过,

因他们的决策

不因激情取舍。


满意吧!敌人,

满意大王对你的分配

因将美德赐予我族的那位

通晓世间所有作为。


诸威赫氏姓

分得人世美名,

最伟大的仲裁赐我,

命中最光辉的硕果。


神来为我们搭建

云端最崇高的宫殿,

而部族的青年壮年

终将骑驾上前。


当部落遇敌

勇士执矛而起,

战时,他们骑马杀敌;

论时,他们仲裁评议。


他们是投靠者的春泉,

对受苦的妇女周全

倾尽储藏的食粮

经年累月不倦。


他们的团结坚韧闪耀,

无人出于嫉妒对其阻挠

也无人,心怀奸计,

助力外敌


       诗完。
       如果您能一路看完到这儿,俺点赞您的耐心和好学心....
       最后这段是笔者翻得最痛苦的一段,非常大老爷们吹牛说教。
       说教来自这种文学选择承担的任务。本篇诗人拉必,又译莱必德,身处“蒙昧时代”的末期,还是穆罕默德的“圣伴”,所以他这诗貌似沉迷吹牛,实则向当时无数没有报纸互联网的普通人描述“好的”、“正道的”生活方式。
       而说教的无聊和很多思维比较原始的模型或艺术是相通的:只是忠实地描述事物的“正常状态、也就正确的秩序:猴王永远英明健康,读者你和我就...无d所谓。

Augustus of Prima Porta

       所以从阿拉伯诗歌史理解艺术的下一篇,我们看一个犯忌、捣乱的不OK诗人,怎样又写忤逆国王大爹的诗,又用一点艺术手法把无数听众变成他的违规创作的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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