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L模拟法庭课程设计（二）：
庭审训练
编者按：为了帮助读者深入理解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英文简称“STL”）模拟法庭项目中的庭审训练环节，本系列第四篇文章详细剖析了庭审技巧的训练策略和理论背景。通过对庭审基础技能和进阶技巧的分析，旨在为模拟法庭参赛者提供系统性、实用性的指导。无论是如何增强口头表达的精确性，抑或是在庭审中灵活应变的策略，该系列文章均提供了详细的实例与实践建议，以期帮助参赛者提升庭审表现，树立专业形象。
注：本文篇幅较长，欢迎点击文末“阅读原文”下载本文PDF版本。
仇小雅
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模拟法庭赛事主任
由于书状写作的负担较重，模拟法庭赛队一般会选择在书状写作的后期或结束后再开始庭审训练。庭审训练与书状写作的侧重点有着本质的不同。书状写作侧重于通过规则的准确运用、事实的详尽梳理、引注的规范使用以及论点结构的严密编排来全面而深入地展现赛队的立场和观点。然而，在通常只有两到三个小时的庭审环节，评审者阅读、理解和评判的自由度将大大降低。因此，庭审训练的重点在于培养选手的口头表达能力、现场应变能力和庭审技巧。选手需要学会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清晰、有力、有逻辑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同时有效地回应对手的质疑和法庭的提问。
书状与庭审的区别直接映射了律师传达法律观点的不同场景。在实务中，律师可以通过书面材料和口头表达两种方式与客户、合作伙伴、对手、法官等相关人士进行交流。在书面材料方面，律师提交的诉状、备忘录、法律意见书等材料能够直接体现其专业能力，如进行深入法律分析的能力，精准把握案件细节的能力以及构建严密逻辑的能力等。在撰写书面材料时，律师需要运用清晰的结构、精确的法律术语和有说服力的论证，确保法律观点的明确传达和逻辑上的无懈可击。口头表达则是律师专业技能的另一重要体现。在庭审、听证会、谈判和客户会议等互动场合，律师必须能够即兴思考和快速反应，以流畅、有说服力的语言迅速而准确地传达复杂的法律概念，并根据现场情况灵活调整策略。这种即时沟通能力是对律师语言表达、逻辑思维、专业知识及应用能力的考验，同时也是其应变能力和人际交往技巧的体现。
因此，庭审的准备也应有的放矢。选手在庭审过程中决不能仅仅只是把书状的内容朗读或背诵一遍。这是因为人们通过视觉（reading）和听觉（listening）两种方式接收信息的速度和效率均不同。根据认知科学的主流理论，已有科学实验揭示了阅读和听取之间的若干关键差异。这些差异涉及信息处理的多个层面，包括但不限于认知负荷、工作记忆机制以及个体对信息接收和处理的偏好（详见下表）。
表1 部分主流认知科学理论简介
基于上述的认知科学理论，选手在模拟法庭中呈现法律信息的方式应当根据人们在庭审这个特殊环境中的认知负荷、学习风格及信息处理能力等进行精准的调整。这种调整不仅限于表面的技巧模仿，更要求选手能够理解并内化庭审技巧背后的深层次理念。
现有的资源（如优秀辩手的经验分享、评委的专业视角、赛事组织者提供的培训视频等）已经为选手提供了丰富的庭审技巧和实战策略。[6]本节的目标是深入探讨这些技巧背后的理论和理念。毕竟，在面临需要即时反应的情况时，如果只是模仿技巧而不理解背后的原理，选手将难以灵活应对。相反，如果选手能够深刻理解庭审技巧的理论基础，将其与自己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并通过创新思维灵活运用，那么这不仅能够提升这些技巧对他们的适用性和有效性，更有助于他们在模拟法庭中发展出独具个人特色的庭审风格。
一
庭审基础技巧
在国际性的模拟法庭赛事，特别是在以英文为比赛语言的模拟法庭赛事中，大部分庭审法官或者仲裁员（下文统称庭审评审）都不是英语母语使用者；参加国际性赛事的赛队来自于不同国家和地区，许多选手也都不是英语母语使用者。基于此，庭审基础技巧主要用于解决的问题是：在庭审双方都不是英语母语使用者的情况下，选手如何准确、清晰地向对方传达信息。
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国际模拟法庭赛事中不应存在所谓的“口音歧视”。[7]参赛选手的英语口音是其独特文化身份和个人经历的综合体现，可能受到其地理来源、种族、母语、教育背景、社会阶级等因素的影响。强调所有选手必须符合某种“标准”口音，或者倾向于主流的“美式”或“英式”发音，不仅会削弱语言多样性的内在价值，压制选手表达自身文化身份的权利，而且可能会无意中强化某些特定群体的主导地位。这种对特定口音的偏好或歧视与国际模拟法庭赛事的核心理念背道而驰。国际模拟法庭赛事的初衷是通过提供一个公平、包容的平台，促进不同国家法学生之间的文化交流，培养他们对国际法精神的深刻理解和尊重。为此，赛事组织者、评委和参与者都应致力于创造一个更加开放、尊重多元文化的环境，让每位选手都能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不必担心因口音的差异而受到不公平对待。
因此，参赛选手在提升庭审基础技巧时，不应将重点放在模仿某种特定口音上，而应关注如何提高英语的表达能力和沟通效率。历年来，许多在知名国际模拟法庭赛事中荣获冠军的赛队往往并非出自英语母语国家。这些赛队的成功也侧面证明，语言表达能力和法律专业知识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单一的口音模仿。
提升英语表达能力和沟通效率的技巧主要包括如下几个方面：
庭审选手应了解每一个不同的庭审机构的礼仪规则。比如，在国际法院（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简称ICJ）审理的模拟法庭中，对法官的尊称是“Your Excellency”；在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下属机构审理的模拟法庭中，对专家组法官的尊称是“Panelist”，对上诉机构法官的尊称是“Appellate Body Member”[8]；在国际刑事法庭（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审理的模拟法庭中，对法官的尊称是“Your Honor”；在各个仲裁机构审理的模拟仲裁庭中，对法官的尊称则是“Mister/Madam Arbitrator” 或“Mister/Madam President”。
选手应当意识到，自己在模拟法庭比赛中代表的角色不是个人，而是其客户或者一个法律实体。因此，在陈述观点时，选手不应使用“I” “me”等单数第一人称代词，而应使用“we” “our”等复数第一人称代词，或使用“applicant”“respondent” “claimant” “prosecution office”等具体的身份代称来指代自己或团队；在一些事实的描述上，则可以使用“our client”或具体的公司名称、客户姓名等。
在模拟庭审中，选手应减少吞音，区分平翘舌音，尤其要清晰、正确地表达赛题中的关键用词及法律术语。有一些国际法中关键性的法律术语会在庭审中被反复提及，比如拉丁文表述的“jus cogens”（国际强行法），“erga omnes”（对一切义务），“opinio juris”（法律确信）和 “lex specialis”（特别法），还有日常用语里不常见的“expropriation” “adjudication” “renumeration” “repatriation” “extraterritoriality” “humanitarian” “subsidiary”等音节较多、较拗口的词语。这些词语的标准发音能提高选手的表达效率，使庭审评审更有效地获取信息。
合适的语速因人而异。一般而言，在庭审场合中建议的语速约为每分钟不超过150个词，每分钟120个词较为适合线上庭审，低于日常交流的平均语速[9]。这一标准与TED演讲者的平均语速相当。[10]在庭审中，选手应控制自己的语速不超过这一标准，以使庭审评审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和理解选手所传达的信息。选手还要注意在词与词、句与句之间，以及不同观点的转换处有意识地短暂停顿。在提到可能引起争议或庭审评审特别关注的论点后也应适当停顿，注意观察评审的表情。如果观察到不解或者困惑的信号，选手可以询问评审是否有问询的意图。
语调是指说话时音高和音色的变化，包括音高的升降、对某些词的强调以及整体的言语节奏。语调的变化有助于传达超出单纯词汇意义的内容、情感和意图。例如，在一句话末尾使用升调通常表示疑问，使用降调则通常表示陈述或结论。在同一句话中，强调不同的关键词能引导庭审评审关注不同的重点。比如，在“This Court does not have jurisdiction to hear the present case”这句话中，强调“does not”是在提醒评审本案的争议焦点在于管辖权的有无，强调“jurisdiction”是在提醒评审此部分论点主要围绕管辖权展开，而强调“the present case”则是在提醒评审，法庭在本案而非其他案件中不享有管辖权。
口癖（filler words，直译为“填充词”）是选手在庭审中常常无意识使用的一些词汇或短语，比如“um” “uh” “like” “you know” “so” “well” “basically” “actually” “kind of” “I mean” “you see” “you know what I mean” “sort of” “right” “like I said”等。除了填充词，重复使用一些习惯性用语（如“It is Applicant’s position that…” “we believe that…” “Respondent submits that…” “Claimant contends that…” “as I said before” “as I mentioned previously” 等）或一些过于绝对的副词（如 “clearly” “obviously” “certainly” 等）也会降低听感。口癖不仅不会为陈述增添任何实质内容，反而可能干扰庭审评审的专注度，影响其对密集法律信息的理解。频繁使用口癖还可能给评审留下不够专业或准备不足的印象，削弱选手的可信度和说服力。此外，选手可以有意识地将口癖替换成有意义的转接词或转接词组（如“next” “in conclusion” “therefore” “consequently” “turning to the point on …” 等）来展现陈述的逻辑层级。
非语言交流的方式可以有效地辅助庭审选手的语言交流，强化语言中传达的信息，吸引庭审评审的注意力。[11]眼神交流能够使选手与庭审评审建立联系，传达选手对参与比赛的热情、对陈述内容的信心和对其所代表持方的坚定。选手还应注意与每位评审保持相对平均的眼神交流，而不是侧重任何一位评审。
在不同的国际性模拟法庭赛事中，表情管理的要求也有区别。比如，在国际刑事法庭审理的模拟法庭赛事中，庭审内容主要是严重的国际犯罪（如种族灭绝罪、战争罪、反人类罪和侵略罪等），选手的持方一般是检察官办公室、被告代理人、受害者代理人或者政府方律师，庭审氛围相对较为严肃。因此，选手应避免轻佻或不适当的面部表情，如挤眉弄眼等等。但在仲裁庭审理的商事争议中，气氛相对轻松，仲裁员与选手主要是为了解决眼前的交易问题而进行商讨。由此，选手可以面带微笑以示友好。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无论赛制性质如何，选手在聆听对手陈述时，应始终保持礼貌和尊重，避免表现出任何可能被视为不敬或轻视的表情，如困惑、不解甚至鄙夷。不论在线上还是线下比赛，庭审评审都能同时观察到陈述选手和未陈述选手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不礼貌的行为会严重影响庭审评审对赛队的印象，降低赛队的专业度，扰乱庭审氛围。
在庭审中，选手传递关键信息时还应伴以有效的手势，以便在特定的时间点抓住庭审评审的注意力，使他们能够跟随选手的思路。庭审中的一个惯例是用手势来强调陈述中的分论点，如通过比出数字一、二、三等来表示分论点的序号。[12]但是，过多的手势会适得其反，可能会分散庭审评审的注意力，甚至被认为是冒犯。比如，频繁触碰头发或者服饰，不时用手遮掩面部，玩弄笔或者庭审材料，或直接指向对手甚至法庭等。这些小动作都会扰乱庭审评审听取信息的节奏，降低选手传达观点的效率。
在国际性模拟法庭赛事中，选手将置身于一个多元文化交汇的竞技场。面对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国家的对手和庭审评审，选手们需要展现出高度的文化敏感性和适应性。因此，选手应对不同文化背景保持尊重、加深理解，避免使用可能引起误解或被视为冒犯的表达。比如，切忌在陈述过程中以简化或刻板的方式提及国籍、种族、宗教，或暗示某些行为或倾向是某个特定群体固有的。而在讨论性别、种族、宗教、生理或心理疾病、武装冲突等争议度较高的议题时，切忌使用过时的、冒犯性的或文化不敏感的术语。例如，在2024年国际刑事法庭模拟法庭的赛题中，被告人莱昂纳尔·斯特朗因患卒中（俗称“中风”）而紧急住院，并在手术后出现了记忆障碍的症状。在探讨斯特朗先生的健康状况时，选手不应使用带有偏见或污名化的标签，如将其称为“失忆者”或“老年痴呆患者”。相反，应当采取一种客观的医学术语来描述他的病状，如“斯特朗先生被确诊为患有记忆障碍”。这种表述既尊重被告人的人格尊严，也符合法庭上对事实描述的严谨性要求。
所有模拟法庭比赛的赛事规则都会对庭审时间做出明文规定。这种规定不仅是比赛流程高效有序的保证，也是对法庭、仲裁庭等司法机构对时间管理的重视的模拟。在法律实务中，设定时间限制可以防止庭审过程拖延，确保法庭高效地处理案件，对于法院——尤其是案件积压严重的法院——的日程安排和资源分配至关重要。此外，为庭审双方设定相同的时间限制，能够确保双方在陈述和辩护时拥有平等的机会，有助于维护程序的公正性。因此，选手在口头陈述的备赛过程中应始终贯彻落实对时间的把控，尊重评审和对手的时间。在庭审时间即将结束之际，如果选手未能结束其陈述，应策略性地向法庭提出延时的申请，例如：“I notice that my time has come to an end, may I request for one additional minute to finish my submission?”
二
庭审进阶技巧
庭审基础技巧的训练旨在为选手与庭审评审在英语内容交流上打好基础，而进阶技巧的训练则更加深入，关注的是选手如何在庭审中有效地传达高密度、较复杂的法律内容。这就要求选手不仅要有扎实的语言功底，还要具备将复杂的法律概念和论证思路结构化、逻辑化的能力。
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我们人类发展出了迅速评估他人是否构成潜在威胁的能力，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13]尽管这种快速判断有时会导致偏见和刻板印象，但它的存在和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客观事实。基于此，选手应抓住在第一分钟展现己方观点的机会，争取在第一印象上获得优势。
第一印象可以通过庭审表现来提升。在笔者旁听或者评审过的上百场模拟法庭赛事中，笔者注意到，几乎很少有选手在开启陈述前能从容地观察到所有庭审评审、庭审秘书及对方赛队的情况和需求，大多都会因为紧张而听不懂或漏听一些指引。大多数时候，选手会没有停顿地快速开启陈述。但是，在庭审的第一分钟，庭审评审通常是在整理手头材料和记录赛队信息，其听取信息的效率会因为阅读或记录的需求而降低。这就导致选手在本就不充裕的陈述时间里丧失了通过宝贵的第一分钟用来阐述己方立意的好时机，也丧失了建立第一印象的机会。
在开启陈述之前，选手应调整呼吸，整理好所带的资料，确保在庭审过程中不会出现慌乱找材料的状态。接着，选手应耐心等待庭审评审做出指引，并通过点头、眼神或者语言确认评审是否有记录选手名字、赛队编号、庭审时长等信息的需求。直到庭审评审全部完成记录工作并把注意力转移到选手身上时，选手才应开启陈述。在陈述的第一分钟，选手应做到语速适中、声音洪亮，与庭审评审保持不间断的眼神交流，并且能达到完全脱稿的状态，充分展现选手的自信和热情。
第一印象也可以通过陈述内容来提升。在开始陈述之际，选手应向评审庭审及对手赛队打招呼，例如使用“Good morning” “Good afternoon” “Greetings”等礼貌的习惯用语。随后，选手应介绍自己的名字、所代表的持方、同场一起陈述的队友的名字，有时还可以额外介绍赛队陈述的时间分配和争议焦点分配。一个比较典型的开场陈述大致如下：
“Greetings, Mr. President, our Excellencies and my learned friends. My name is ABC, and with me is my co-agent DEF. Together we represent the Applicant, the country of XYZ in the present case. I will be addressing the first two issues in the present case, and my co-agent will continue with the third and fourth issues. We will each spend 22 minutes for our main submission and reserving 1 minute for rebuttal and surrebuttal.”
在介绍完主要的程序性事宜后，选手应接着用一到两句话总结的所属持方的case theory（案件理论）来抓住庭审评审的注意力。[14]一个好的案件理论能从情理上说服庭审评审，表示己方的立场是正确、合理、公平、值得支持的。构建案件理论的关键在于提炼和精确表达，确保其既简洁又具有穿透力。选手可以指出并强调那些支持己方立场的优势事实和法律原则，融入对公平正义的普遍理解，来唤起庭审评审的共鸣。[15]比如，在2024年Vis Vienna的决赛中，代表买家的被申请人首先发言，该选手用几十秒的时间快速抓住了庭审评审的注意力：
“It is true that Claimant has not received the payment for Purchase Order 9601, and the opposing counsel will probably tell you that this is where the story should end. However, what they won’t tell you is where the story began, because this was in their own house. After all it was their own employee who clicked on a fishing link and thereby open the doors to the hackers and even after discovering the infiltration, Claimant did not do what could have been done by any reasonable business party and that is to inform the business partners.”
又如2024年杰赛普国际赛的决赛中，冠军赛队菲律宾大学代表被申请人的第一位选手的案件理论如下：
“The monarchy of Remisia is embedded in its social, political, and even spiritual order. While we do recognize our obligation under the Convention on Prevention and Reduction of Statelessness, this very Convention continues to allow Remisia to protect its vital interest.”
Eric Ng在Legal English Hong Kong企划的系列指导视频中分享了一种制定案件理论的方式，如负面地描绘对手的案情，保持坚定的语调，避免使用带有不确定性的词汇（如“might”或“may”）等。[16]选手可以首先向庭审评审明确指出案情应如何发展，然后指出对手的行为如何导致案情偏离了预期方向。此外，可以通过一些带有情感色彩的词汇来负面描述对手的立场，如“conveniently”（便利地）、“selectively”（有选择性地）、“misleading”（误导性的）、“dubious”（可疑的）、“speculative”（推测的）、“overstatement”（夸大其词）、“questionable”（值得怀疑的）等。但需注意，过度使用情感化的语言可能会适得其反，给庭审评审留下缺乏实质内容、过分依赖修辞技巧的印象。总之，一个出色的案件理论虽难以挖掘，但一定能显著提升庭审的表现，给庭审评审留下深刻的印象。
案件理论需要长时间的打磨，选手甚至在庭审过程中都可以根据对方的论述和评审的提问继续改进自己的案件理论。在对案情的逐步深入检索、书状文书写作的推进中，选手应时刻保持对案件理论的思考。
在一个关于法律和语言学的讨论会[17]中， Dr. Rajesh Sharma[18]巧妙地用一个诙谐的例子揭示了法律语言中词汇精准的重要性。他问参会者，在英语语境下“complete”和“finish”是否有区别。他解释道，律师们会根据《维也纳条约公约》第三十一条，拿出字典来翻找词语的一般解释，然后判断出这两个词没有区别。而一个语言学家会说这两个词有区别，原因是：“If you are married to the right woman, your life is complete. If you are married to a wrong woman, your life is finished. And if the right woman finds you with the wrong woman, your life is completely finished.” 这个幽默例证不仅让听众会心一笑，也点明了在模拟法庭陈述中，词汇选择的精确性和对语境的敏感性是非常重要的。
在讨论法律问题时，遇到这种含义相似但内涵不同的词语，选手也应根据具体法域的定义和语境而措辞，如“illegal”和“invalid”，“violations”和“breaches”，“liability”和“responsibility”，“immunity”和“privilege”，“damages”和“remedies”等。选手还应注意，在模拟法庭的语境中，一些日常用语（如“unfair”、“wrong”等）可能无法准确传达具体的法律概念。此外，对于事实的描述也应尽量贴近赛题的用词，避免过分夸大或者弱化一些事实，引起庭审评审的不信任。最后，如果选手在陈述从案件事实中推导出的额外信息，应说明此信息是“inferred”或者“indicated”，而不是“established”或者“shown”。
在模拟庭审这一高度依赖口头表达的环境中，简洁明了的语句至关重要。具体来说，每句话的英文单词数应控制在20个以内，以确保信息的清晰传达和庭审评审的理解吸收。[19]一句话应当只传达一个法律观点。过长的句子可能会导致庭审评审在听到句子后半部分时已经忘记了前半部分的内容，从而影响信息的完整性和说服力。
同时，句子结构应尽量简洁，主语、谓语和宾语之间的关系应直接明了，避免过多的插入语或复杂的从句。这样可以减少听众的认知负担，提高语言的透明度和影响力。比如，下面这个句子就是一个过长，句式较复杂，且包含多个法律观点的例子：
“In light of the fact that the International Covenant on Civil and Political Rights guarantees freedom of expression as a fundamental human right, and taking into account that this right is subject to specific limitations under the Covenant, such as those necessary for respecting the rights or reputations of others, national security, public order, or public health, it is important to determine how these limitations can be applied in a way that does not undermine the essence of the right while still protecting the interests that the restrictions are intended to safeguard.”
单纯从阅读层面来讲，读者已经能感受到阅读和理解这句话的困难。庭审评审在听这句话时的困难则就更加显而易见了。将这句话按照简洁的原则修改后得出：
“The ICCPR guarantees freedom of expression as a fundamental right but allows restrictions for rights, reputations, security, and public order. These limitations must protect these interests without undermining the essence of free speech.”
在模拟法庭的备赛过程中，一个常见的误区是先撰写详尽的口头陈述文稿，然后投入大量时间进行修改和打磨，最后在庭审前几周内尝试背诵这些文稿。这种方法往往会导致文稿“unspeakable”（不顺口）的问题，因为选手忽视了口头陈述语法（speaking syntax）与书面语法（written syntax）之间的差异[20]：书面文本可以利用复杂的句式变化和标点符号来辅助读者理解信息的层次和结构；但是在口头陈述中，庭审评审无法像阅读文本那样反复回顾信息或暂停思考，也缺乏视觉上的标点符号来指导他们理解信息的中止、结束或结构变化。
因此，更为推崇的训练方法是，选手先进行口头演练，将其录制下来并通过不断练习塑造陈述内容，然后根据口头演练的录音来整理和撰写口头陈述的文稿。这种方法不仅能确保陈述自然流畅，适应口头表达的需求，而且还能帮助选手在实际庭审中更自如地应对，从而在模拟庭审中展现出更高的专业水平和说服力。
基于口头陈述与书面表达在语法结构上的差异，选手在撰写书面材料时可以通过一系列视觉辅助工具（如段落缩进、章节编号、小标题、页码等）来增强结构清晰度，引导读者理解文本的组织架构。这些视觉元素为读者提供了直观的导航，帮助他们追踪文本的流程和逻辑。在口头陈述中，由于缺乏这些视觉线索，选手需要采用不同的策略来确保信息的有效传达。例如，选手可以通过运用“路线图”（roadmap）和“路标”（signpost）等类似于口头章节标识的技巧，帮助庭审评审跟随和理解论点的结构。
Roadmap是在开始陈述论点前的一个大纲或预览，概述选手将要呈现的内容，像路线图一样展示选手的陈述将前往何处。比如：
“Applicant has two submissions today. First, Ritania violated international law by breaching its obligations under the ICCPR, specifically regarding freedom of expression. Second, Ritania’s restrictions on Arcadia’s citizens’ speech were not justified under international law and unlawfully interfered with Arcadia’s sovereignty. We respectfully request that the Court find in favor of Arcadia and order reparations. We will begin with the first submission: the ICCPR violation.”
在展开各个论点时，选手也可以通过简洁清晰的Roadmap来进一步铺垫庭审内容，例如：
“For the first submission, we mainly advance two arguments to establish Ritania’s ICCPR violation. First, Ritania’s restrictions on Arcadian citizens were not necessary to protect public order. Second, Ritania’s restrictions were not proportionate for the alleged aim of protecting public order.”
通过路线图提供的详尽论证框架能确保庭审评审在跟随复杂的法律逻辑时不会迷失方向。这种预先的指引不仅能增强他们对案件关键点的理解和记忆，而且能使他们更加专注和深入地参与到庭审过程中。同时，路线图还能明确指出选手将要讨论的主要问题和论点，使评审能够有针对性地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从而促进庭审的互动性和深度。
Signpost则是使用口头提示语来指示不同论点或论证之间的过渡，就像放置一个路标来告诉庭审评审“我们将从这一点转移到下一点”。 常用的signpost词语及句式有：“Next, we will address …” “Turning to our second point” “Having addressed the ICCPR violation, we will now discuss …” “Returning to the discussion of …” “Building on our previous point that …” “We would highlight that …” “The most important/most determinative/most critical point is …” “To briefly summarize our arguments, …”等。
除了通过“路线图”（roadmap）和“路标”（signpost）两种技巧来增强陈述的结构逻辑，选手还应在庭审内容上展现出高度的内部和外部连贯性。一方面，选手的陈述内容必须在内部逻辑上紧密相连，确保各个论点（包括与同赛队其他选手的论点）之间能够相互支持，形成一个统一而有力的整体。另一方面，选手也需要保证外部连贯性，即陈述内容应与案件事实、法律原则和法庭程序保持一致。
为了增强论证的全面性，应对庭审评审或对手可能的反驳，选手还应准备相应的备选论证（alternative arguments）。介绍备选论证的词语及句式有：“Alternatively, …” “Should this Court/Tribunal finds otherwise, we argue that …” “If this Court/Tribunal disagrees with our primary argument, then in the alternative …” “Even if this Court does not accept our main argument, we contend in the alternative that …” “Another approach this Court/Tribunal may consider is …” “If this line of reasoning does not persuade the Court, we offer an alternative view that …” 等。
庭审陈述中对法律论点的论证方法与书状撰写时采用的IRAC结构（即Issue-Rule-Application-Conclusion）逻辑相同，但顺序不同。选手应当优先明确地提出自己的法律立场，采用Conclusion-Rule-Application-Conclusion结构，确保庭审评审能够迅速把握核心论点。这种策略性的陈述顺序，即结论先行，不仅有助于抓住评审的注意力，而且为后续的论证设定了明确的导向。例如，在某论点的开头，选手不应只陈述“Turning to the second argument, Applicant will address whether Respondent violated the prohibition of use of force under Article 2(4) of the U.N. Charter.”，而应直接明确地指出“Turning to the second argument, Respondent has violated the prohibition of use of force under Article 2(4) of the U.N. Charter by launching its cyber operations.”这样的表述更加直接、有力，能明确告知评审己方立场，并引导他们在这一结论的基础上评估选手接下来的详细论证。
鉴于庭审时间宝贵，选手在模拟法庭上的口头陈述应当聚焦于那些最能凸显其立场优势、论证最为周密的论点。若选手能在陈述初期突出这些关键论点，那么即使面对评审的即时提问或时间压力，也能保障其核心论点得到清晰的传达。此外，这种方法也能为后续的深入讨论和互动创造条件，使选手能够就案件的关键问题与庭审评审进行更充分、更精彩的交流。
一个关键的论点应该运用多重论据进行论证，包括赛题事实、法律条文、相关案例、国际法原则、国际法惯例、社会政策、指导性文件、学术研究、新闻报道、历史事件等，以打造多维度、立体化的论述内容。模拟法庭的庭审评审来自不同的法律背景，从事不同的法律职业，有些评审可能更倾向于严谨的法律条文分析，而有些评审可能更偏好社会政策及论点的现实影响。多重论据有助于使所有类型的评审都与选手产生共鸣。此外，多维度的论证还有助于选手在庭审中灵活调整策略：面对评审的质疑或挑战，选手可以迅速从一方面转向另一方面（例如从相关案例转向国际法原则）进行论证，增强论点的连贯性和说服力。
一个常见的误区是，选手认为只要引用足够多的案件名就能使论证显得饱满且有说服力。但是，在国际法案件中，先前的判决仅仅是帮助法庭理解法律问题和法律解释的“有说服力的权威”（persuasive authority），而不是对后续案件“有强制约束力的权威”（binding authority）。仅仅列举案件名而不深入分析其内容和相关性，并不能有效地增强论证的深度和质量。选手应注意，真正的说服力来自于对案件的深刻理解和恰当运用，一个经过精心挑选和深入分析的案例往往比多个浅尝辄止的案例更有说服力。
此外，在引用案件事实、法律案例或者具体的法条时，选手必须考虑到，庭审评审可能事先并不熟悉这些材料，也不像选手那样已经花费大量时间对其深入研究。因此，选手在引用上述材料时，应采取一种明确且易于跟进的策略：首先，选手应明确指出材料的页码，以便评审能够迅速找到其位置；接着，选手应提供材料的具体信息，如法律文件、案件的名称或法条编号，以增强引用的准确性；然后，选手应指出页面上的段落或行数，以便评审能够精确定位；最后，选手应暂停并等待评审的确认，确保评审已经找到并理解了其引用的内容后再继续陈述。一个有效的引用材料的范例如下：
“If this Court may turn to page 35 of the Statement of Agreed Facts, which shows the excerpt of the Friendly Relations Treaty signed by both parties, at paragraph 67, line 3, and the sentence that starts with the term ‘due process’.”
选手在引用时应保持耐心，确保评审有足够的时间翻阅材料。这种细致的引用方法不仅展现了选手的专业素养，也体现了对庭审评审的尊重，有助于建立良好的法庭氛围，保证辩论的流畅性和有效性。同时，这种方式也能使选手更有效地引导评审关注关键点，增强论证的说服力。
基于庭审的时间限制，选手对每个论点应至少准备时长为5分钟、3分钟和1分钟三个版本的陈述内容。此外，庭审是一个动态对话的过程，选手应避免重复之前已经向法庭表达过的论据。这不仅能节省时间，也能避免给庭审评审留下准备不充分的印象。最后，选手的目标是成为一个有效的沟通者，而不仅仅是一个背诵者。因此，选手还应根据评审的反应和问题实时调整自己的陈述，以实现更有效的沟通。
回应庭审评审的提问是整个模拟法庭比赛的核心环节，也是检验选手法律实务技能的重要标准。这一环节不仅是对选手法律知识掌握程度的直接考验，更是对其逻辑思维、现场应变和口头表达能力的全面挑战。选手在回答评审问题时的表现往往能决定庭审的走向和最终结果。因此，选手必须以清晰、有逻辑和有说服力的方式回应每一个问题。优秀的选手会将这一过程视为展现自己法律分析深度和广度的机会，并利用此机会来强化自己的论点、化解对手的攻势。
根据内容的不同，可以将评审的问题大致分为如下几类：
第一类：背景问题（Background Questions）
背景问题通常集中在案件的基础要素上，包括关键事实、相关法律条文以及案件所处的宏观法律环境。[21]这类问题在国际模拟法庭的初赛或预选赛阶段尤为常见，是评审深入了解案件背景、明确争议焦点的重要手段。虽然这类问题范围较广，准备时间也较长，但它们不仅有助于选手对案件的整体理解，也能有效地提升选手的整体表现和比赛成绩。相反，如果选手未能答出一个有关案件基础要素的问题，那么这不仅可能使选手自乱阵脚，也会严重损害其在庭审评审眼中的信誉。
一些常见的关于案件基础事实的问询包括：
Can you summarize the key facts of the case?
What are the primary actions taken by the opposing party that led to this dispute?
What is the procedural history of this case?
Could you clarify the timeline of events in this case?
What are the specific harms alleged by the Applicant?
What is the damage or remedy sought by your client in this case?
When did the bilateral treaty between the states enter into force?
Where is the Claimant’s company incorporated?
What is the product sold in this case? What i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is product and other similar products available in the market?
What is the type of weapon used by the perpetrator in the present case?
一些常见的关于相关法律条文的问询包括：
Which specific treaty or statute governs this case?
What legal standard should the Court apply when interpreting the treaty?
What is the rule of interpretation for this Court or Tribunal?
Are the relevant state party signatories to the treaty/convention that you are citing?
一些常见的关于程序性的问询包括：
Does this Court have jurisdiction to hear this case?
Is this case admissible under international law?
What is the legal basis for this Court’s jurisdiction in this matter?
Do the parties have an arbitration agreement for this tribunal to hear the case?
Have all procedural requirements been met for this case to proceed?
对背景问题的回答并无特殊技巧。选手应尽量全面地预测庭审评审可能提出的关于案件的事实、基本法律框架、程序等方面的问题，并提前准备精准且简短的回答。评审提出此类问题的目的并不在于测试选手对法律理解的深度或选手论点的边界，而是为了了解案情的基础信息，为后续理解更深入的法律论证做铺垫。因此，这类问题的回答不宜过于复杂或冗长，而应更有效地服务庭审评审的需求。
第二类：规则问题（Rule Questions）
规则问题是庭审评审对选手陈述的规则（Rule）进行的深入质询。这类问题形式多样，其核心目的在于评估选手如何构建其法律论证的基础。评审意图通过这些问题考察选手对法律规则的理解和应用，以及选手如何用这些规则支撑其整体论点。此类问题通常是关于选手所陈述的法律规则的适用范围、法律渊源以及政策考量。
一些常见的关于规则的问询包括：
Does the rule you propose apply universally or only in specific circumstances?
Under what circumstances, if any, should exceptions to this rule be made?
What was the intention behind the rule you are relying on when it was originally developed? What does the legislative history indicate about the drafters’ intentions?
Can you explain how the interpretive rules contained in the VCLT/the CISG/the Rome Statute applies to support your proposed rule?
How does your proposed rule align with the existing jurisprudence of the international courts or other relevant tribunals?
If the rule is open to multiple interpretations, why should the Court adopt your interpretation?
Is there a recognized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 norm governing the specific issue before the Court? Can you explain the elements of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 and how they apply to this case?
How would you reconcile conflicting state practices when determining the existence of a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 principle?
Could the rule you propose lead to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such as an increase in international disputes or non-compliance?
If the Court were to adopt this rule, what impact would it have on the behavior of states or other international actors?
How would the adoption of this rule affect the balance between competing principles, such as national security and human rights?
How does your rule balance the rights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both parties?
在针对规则的问询和讨论中，选手可通过相似案例的类比来进一步强化己方的规则适用。为了确保选手所引判例的准确性和说服力，庭审评审可能会深入探究以下细节：（1）判例的时间背景，以评估其在当前法律环境的相关性和适用性；（2）做出判例的具体机构，以判断其权威性和影响力；（3）判例的具体事实，以便于当前案件事实相对比；（4）判例的后续影响，以考量其在学术界、其他司法机构以及国际法律实践中的反响和影响。在准备此类问题时，选手应培养详细记录Case Summary（案例总结）的好习惯，确保在庭审时能够提供准确、全面的信息，从而增强论证的可信度。
案例摘要（Case Summary）的范例如下表所示：
表2 案例摘要（Case Summary）范例
第三类：规则应用问题（Application Questions）
当选手将规则应用于本案事实时，庭审评审会根据个人的执业经验、社会经验、学术背景等来评估选手是否恰当地将规则与事实相结合。一些比较典型的询问方式是变化案件的事实，考察选手在面对新的或未预见的情况时，其论证是否具有足够的灵活性和适应性，以及是否能保持逻辑上的一致性和内部的连贯性。
一些常见的关于规则应用的问询包括：
Why is the fact that [X event occurred] relevant to your argument?
Which facts do you consider to be the most important in determining the application of the rule, and why?
Does the fact that [X party acted in a certain way] strengthen or weaken your position?
Can you explain how [a particular fact] influences the legal analysis of this case?
If the Respondent had acted differently in [specific situation], would your argument still hold?
Had the facts been slightly altered, such as if [a certain fact was different], how would that change your analysis?
进一步来说，庭审评审还可能根据选手的思路提出假设性问题（hypothetical questions），以测试选手论点的边界（即 “four corners of the argument”）。具体而言，评审可能通过提出一些极端情况或边缘案例，来测试选手论点在非典型情境下的适用性。这样的提问方式能进一步推动选手深入探讨其论点的深层含义和影响力，促使选手思考在不同情况下如何调整及优化其论证策略。在面对假设性问题时，选手不应直接拒绝或回避问题，如回答“That’s not this case”，因为这就忽略了假设性问题的本质。选手应直接回答“Yes/No, because …”，并尝试将规则应用于问题中假设的事实，展示自己对法律规则的深刻理解和灵活运用。在直接回答假设性问题后，选手可将假设的事实与本案事实进行相似性类比（analogy）或者区分性类比（distinction），回归到对本案案情的推理和总结。
以上对三类问题的总结旨在帮助选手有方向性地进行口头陈述的备赛。不论庭审评审提出何种类型的问题，都是其对选手的陈述感兴趣、想进一步了解选手论点的体现，并不是为了为难选手或使其难堪。因此，选手应认真聆听评审的提问，确保完全理解问题的核心和评审意图，这样才能做出有效的回答。在没有完全理解问题的情况下，选手应避免臆测评审的意图并匆忙回答，否则可能导致回答偏离问题的核心。如果对问题的理解不清晰，选手应礼貌地请求评审澄清，例如：“Could you please rephrase your question?” 这显示了选手的专业态度和对沟通准确性的重视。
此外，选手应认识到，不同评审可能有不同的提问风格和习惯，比如不同的措辞长度和问题的复杂程度等。选手不可打断评审，即使选手认为这可以“帮助”评审完成提问。Justice Ginsburg曾回忆道：“[m]ore than occasionally, I have repeated a lawyer’s name three times before he gives way to my inquiry.”[22]由此可见，打断评审的提问不仅被视为对法庭的不尊重，也可能影响选手的专业形象。
面对庭审评审任何问题，选手都应做出直接回答，不可顾左右而言他。选手也不应将问题留到后续陈述中回答，否则可能会给评审留下准备不足或回避问题的印象。当选手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时，应坦诚地承认而不是进行无根据的猜测或推测。在遇到对己方观点不利的问询时，选手应直接承认案件中的不利事实，再迅速将焦点转移到己方立场的优势上。最后，选手应注意将每个回答的时长控制在30秒至1分钟以内。
为了充分准备评审提问环节，赛队在备赛时应定期进行模拟庭审，通过角色扮演和模拟提问等方式，让选手在友好的环境中不断磨练自己的回答技巧。在备赛的后期，赛队可邀请校友、教授、非赛队同学或其他法律专业人士担任模拟评审，以增加提问的多样性和不可预测性。通过接触不同背景和风格的评审，选手可以学会适应各种方式的提问，包括直接、间接、挑战性强或风格独特的问题。在这些练习中，模拟评审应提供实时反馈，帮助选手认识自己的强项和需要改进的地方。选手亦应根据评审的反馈和建议调整自己的回答策略和庭审表现，以更好地应对实际比赛中可能出现的情况。赛队可总结积累练习中不同评审提出的问题，整理形成问题库（Question Bank），并不停打磨问题的答案并做出记录，作为庭审时准备材料的一部分。
在选手陈述的最后阶段，反驳和再反驳是选手给庭审评审留下印象的最后机会，也是在备赛时最难预测的一个环节。这是因为，反驳和再反驳必须有针对性地根据对方赛队在庭审过程中提出的论点进行回应，而不是单纯地重复己方观点或者增加新的论点。因此，反驳和再反驳的内容无法像己方的论证一样可以提前撰写和打磨。
在进行反驳时，一个常见的误区是在一到两分钟的预留时间里试图反驳对手提出的每一个论点。在短时间内反驳过多论点会导致信息过载，使庭审评审难以跟上选手的思路，从而降低反驳的有效性。而且，在庭审的后期阶段，评审的精力可能已经有所消耗，故选手应通过更有针对性的反驳来维持评审的注意力和兴趣。所以，在一到两分钟的预留时间里，选手应只回应一到两个争议焦点。选手应选择性地反驳对手最有力或者最不利的论点，如强调对手的事实误解、法律错误、逻辑不一致或在回答庭审评审问题时的不足。为了进行有效的反驳，选手应在庭审过程中密切关注评审的评论或问题，识别评审可能仍然存在的顾虑，并展示为什么己方的立场能比对方更有效地回应和解决评审的顾虑。
在进行再反驳时，选手应直接回应对手在反驳时提出的内容，同时加强对己方关键主题和最强论点的论述，以中和对方选手在反驳时对己方观点造成的伤害。较典型的再反驳结构是：（1）精简提炼并复述对方反驳中的论点，如：“Your Excellency, our opposing counsel argued that the treaty is inapplicable because the host state is not a signatory.” （2）对反驳中的论点进行反驳，如：“However, under international law, customary principles apply regardless of treaty ratification, particularly in cases involving fundamental human rights, as established in Case X.” （3）再次强调己方的观点，如：“Therefore, our client remains protected under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 and the treaty’s principles apply.” （4）最后，选手可以用一句较短的、联系常理并能够引起评审共鸣的话作为结束陈词，如：“Otherwise, our client would be left without any legal recourse for violations of her human rights, despite the clear application of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 For these reasons, we respectfully urge the court to rule in our favor.”
*注释：
[1] John Sweller, Cognitive Load Theory, Psychology of Learning and Motivation, Vol. 55. Academic Press, 37-76 (2011); Roussel et al., The Advantages of Listening to Academic Content in a Second Language May Be Outweighed by Disadvantages: A Cognitive Load Theory Approach, British Journal of Educational Psychology 92.2, 627-644 (2022); Leahy, Wayne & Sweller, Cognitive Load Theory, Modality of Presentation and the Transient Information Effect, Applied Cognitive Psychology 25.6, 943-951 (2011).
[2] Richard E. Mayer & Valerie K. Sims, For Whom is a Picture Worth a Thousand Words? Extensions of a Dual-Coding Theory of Multimedia Learning, Journal of educational psychology 86.3, 389 (1994); Sadoski, Mark & Paivio, A Dual Coding Theoretical Model of Reading, Theoretical Models and Processes of Reading 5, 1329-1362 (2004); Cuevas, Joshua & Dawson, A Test of Two Alternative Cognitive Processing Models: Learning Styles and Dual Coding, Theory and Research in Education 16.1, 40-64 (2018).
[3] Richard E. Mayer, Multimedia Learning, Psychology of Learning and Motivation. Vol. 41. Academic Press, 85-139 (2002); Richard E. Mayer, Cognitive Theory of Multimedia Learning, The Cambridge Handbook of Multimedia Learning 41.1, 31-48 (2005).
[4] Pashler et al., Learning Styles: Concepts and Evidence, Psychological Science in the Public Interest 9.3, 105-119 (2008); Magfirah & Titing, Students’ Reading and Listening Comprehension Based on Their Learning Styl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 10.2, 107-113 (2018); Cassidy & Simon, Learning styles: An Overview of Theories, Models, and Measures, Educational Psychology 24.4, 419-444 (2004).
[5] Jackson, Mark D. & James L. McClelland, Processing Determinants of Reading Speed,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08.2, 151 (1979); Dambacher, Michael & Ronald Hübner, Investigating the Speed–Accuracy Trade-off: Better Use Deadlines or Response Signals?, Behavior Research Methods 45, 702-717 (2013); Lohman, David F., Estimating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Information Processing Using Speed–Accuracy Models, Abilities, motivation and methodology, Routledge, 2014, p.119-163.
[6] 参见Jessup官方指南：https://www.ilsa.org/Jessup/Jessup+Competitor+Resources/Jessup+Guide+%28International%29+.pdf； 公众号“法律竞赛”推送文章；众多赛事上传至Bilibili及其他英语类视频网站的视频。
[7] 口音歧视指的是基于个人口音的不公平对待。口音是语音发音的变化，可能受到地理来源、种族或母语等因素的影响。当人们因为说话的方式而不是说话内容而受到评判、不同的对待或被拒绝机会时，就会发生口音歧视。它可以出现在各种场合，包括工作场所、学校、社交环境，甚至在法律体系中。参见 Bich-Dao Nguyen, Accent Discrimination and the Test of Spoken English: A Call for an Objective Assessment of the Comprehensibility of Nonnative Speakers, Calif. L. Rev. 81, 1325 (1993); Murray J. Munro, A Primer On Accent Discrimination in the Canadian Context, TESL Canada Journal, 38-51 (2003); Barrett et al., English with an Accent: Language, Ideology, and Discrimin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Routledge, 2022.
[8] WTO的争端解决机制主要包括两个阶段：专家组阶段（Panel Stage）和上诉审查阶段（Appellate Review）。专家组由独立的专家个人构成，目的在于调查是否存在违反WTO规定的情形，出具调查报告。当事人若对专家调查小组的结果不满意，可以向WTO的上诉机构（Appellate Body）提出上诉，进入上诉审查阶段。
[9] 2020年最新数据显示，英式英语对话速度已经达到每分钟近200词。See Wang Li, British English-Speaking Speed 2020, Acad. J. Humanit. Soc. Sci 4, 93-100 (2021). See also Yuan et al. Towards an Integrated Understanding of Speaking Rate in Conversation, Ninth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Spoken Language Processing, 2006.
[10] Peter Wingrove, How Suitable are TED Talks for Academic Listening?, Journal of English for Academic Purposes 30, 79-95 (2017).
[11] 见前文提及的认知科学理论之“双重编码理论”。
[12] 应注意的是，在中国和美国，伸出食指表示一，加上中指表示二，加上无名指表示三；而在欧洲国家（如德国、意大利、法国、英国、西班牙等），伸出大拇指表示一，加上食指表示二，加上中指表示三。见https://multilingual-families.com/finger-counting-across-cultures/ 。赛队应考虑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手势的理解和接受度可能有所不同。因此，选手应确保在国际庭审环境中使用恰当且尊重的手势。
[13] Daniel Kahneman, Thinking, Fast and Slow, Penguin Books Ltd., 2011.
[14] Edward D. Ohlbaum, Basic Instinct: Case Theory and Courtroom Performance, Temple L. Rev. 66, 1 (1993); Siyuan Chen, Advanced Fundamentals of Oral Appellate Advocacy in a Moot Court, Sing. L. Rev. 30, 45 (2012); Thomas, Mark & Lucy Cradduck, The Art of Mooting: Theories,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2019.
[15] Lebovits et al., Winning the Moot Court Oral Argument: A Guide for Intramural and Intermural Moot Court Competitors, Cap. UL Rev. 41, 887 (2013).
[16] 参见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6g0J_d1JWY。
[17] 该会议于2016年在香港举办，会议名为“Learning Language of The Law: An Interdisciplinary Symposium For Legal And Language Practitioners”。
[18] Sharma 博士现任教于澳大利亚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对中国、印度和其他亚洲国家的仲裁法、投资仲裁、自由贸易协定中的争端解决、WTO 相关问题、投资法和调解有广泛的研究。Sharma 博士曾担任香港城市大学模拟法庭主任和 VIS Arbitration Moot教练，并带领该校赛队赢得2012 年 VIS East冠军和2013 年 VIS Vienna冠军。自 2016 年以来，Sharma 博士一直担任澳大利亚的ICC-Asia-Pacific Mediation Competition指导委员会的成员。Sharma博士的履历可参见https://academics.rmit.edu.au/rajesh-sharma。
[19] Irving E. Fang, The “Easy listening formula”, Journal of Broadcasting & Electronic Media 11.1, 63-68 (1966).
[20] Maggie Tallerman, Understanding syntax, Routledge, 2019.
[21] The Art of Oral Advocacy, 2nd Edition by David C. Frederick, page 38
[22] Ruth Bader Ginsburg, Remarks on Appellate Advocacy, 50 S.C. L. REV. 567, 569 (1999).封面摄影：王邦宇
校对：康弘、孙金苹
排版：周可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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