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的早上七点，当大多数同龄人在休息或出游途中时，金顺男已经在去上班的路上了，这几天他比平时更早上班。此前面对面采访时，他和我介绍，他每天开始工作的时间一般是早晨“八九点吧，有时候七点多”，上班路程要“一小时多点差不多，坐地铁来，要换乘，如果七点多上班六点多就要出发了”。假期来临，更多的人会选择去打羽毛球，金顺男也迎来了工作量的高峰期。虽然从事着为羽毛球拍穿线的工作，金顺男很少自己上场打羽毛球。但对于场上挥舞的球拍来说，他的工作必不可少：职业羽毛球拍穿线师。
01.成为穿线师
我和他确认怎么称呼他比较好，他告诉我可以称呼他“小金”。小金的上颚先天有缺损，导致发音障碍，就辅员俞老师觉得小金的智力障碍程度是比较轻的，反而可能是语言障碍影响了获得更好的教育和发展。
口语沟通的过程中，他会偶尔停顿，以尽可能地清晰发出每一个字的音，加上表达逻辑不错，我们基本可以顺利地对话。我注意到穿线师的工作大部分时候是站着的，我问他会累吗，小金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回答我，“还好”，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这样一边工作一边和我说话，即使在午餐休息时，也不忘在微信群和客户沟通需求，只在间隙平静地回答一下我的提问。
从俞老师那里了解到，作为职业穿线师，小金属于灵活就业，他并没有和任何一家单位签合同，而是通过支持机构的球友网络获得稳定的羽毛球拍穿线订单，再根据订单数量，自己安排工作时间，完成任务分配和订单交付。这份工作，没有固定的上下班之说，他更像是个体户，通过支持网络和自己的技能，去获得生意和收入。
支持他做这份“个体户”工作的机构叫“青芽运动”，小金会习惯称“我们公司”，在微信里，他告诉我，“我们公司的话主要就是一个教培机构主要是教人家小朋友打羽毛球，篮球和游泳的”。青芽运动前身叫羽之爱，研发了一套运动社交课，专门教残障或特殊儿童打羽毛球，学员平均年龄10岁，机构运营了6年之后，创始人赵勇发现，孩子长大了，到了找工作的年龄，却无法就业。2023年6月，青芽运动正式发起支持心智障碍青年的就业项目，从熟悉的羽毛球领域里，挑选出穿线师这个岗位，第一批学员来自浦东辅读学校，小金就是其中一位。
小金和一起被学校推荐过来的同学们，在青芽运动的办公室开始学习穿线，花了一个月左右达到穿线师的及格水平。当时面临着客源少，一个礼拜只有两三只拍子穿的情况，小金大多时候需要在家等待订单。那段时间，他常发微信消息问俞老师，“有没有拍子可以穿”。过了一两个月，在努力扩展业务之后，客源增加了，每天稳定有穿5-8只球拍的任务，他开始每天来球馆工作。
俞老师指导小金穿线（来源：浦东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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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就可以
穿线，自然是穿线师工作中最核心的部分，穿线速度决定着一天的产出和收入，穿线质量决定着能否留住顾客。整个穿线流程包括至少8个步骤：检查球拍、拆线、疏通保护孔、架拍、穿线、理线、打结、下机，除了要把多达几十种的线熟练穿进球拍之外，还要保护球拍、不伤线，每个环节和动作都需要穿线师的专业和细心。时值春天，小金的双手皮肤干燥、指尖也有脱皮的情况，但他不愿意在工作时涂护手霜，“不能（涂），涂了会滑一点，穿线会变得麻烦”。
“那是我的工作本，你可以看一下”，看我在旁边等着，小金提醒我可以看他的工作记录本。工作的时候，小金会把工作记录本放在穿线机旁边，上面记录着顾客的需求，以备他穿线时确认。我问他这些不同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小金向我介绍“磅数是根据球友他们打球的（需要决定的），球友（会说）需要多少磅”。
不同的材质和品牌的线价位也会不同，在和顾客沟通时他“会发价目表给顾客、（让）顾客自己选”，顾客的需求不同意味着小金需要购入不同的羽毛球线，这给小金的工作增加了些许考验。小金也在微信上和我提到买线遇到的困难，“买线的话我主要就是会考虑价格是否合适，要说困难的话可能就是价格合适的线很难找到”。
小金的工作记录本（来源：作者拍摄）
随着客源不断增加，每天可以穿的拍子也不断增加，小金的信心和技术都不断精进。起初，小金担心弄坏拍子要赔偿，会把看起来比较难处理的拍子留给俞老师。最近两三个月，他更加认可自己的工作，“（可以）30 分钟以内穿好一个拍子”，也得到了越来越多客户的认可。他希望自己能穿得更快，目标是“20 分钟以内吧，这样可以多穿点拍子，多赚点钱”。
“加上沟通、检查等时间，熟练的穿线师穿一只拍子至少需要20分钟”，俞老师介绍道，“小金本身脾气性格都是很慢很慢的、在速度上不占优势，而且他检查得特别仔细特别认真，他目前的速度区间基本上在35-45分钟，净穿一只拍子的时间25-30分钟、准备需要15分钟左右”。
现在，在包含所有步骤的情况下，小金一天的工作容量可以稳定穿15-18只球拍。有时候订单比较多，一天的工作目标是20只拍子，这对小金来说有点极限，他觉得“拍子有点多、压力有点大”。但是为了接近这个目标，自主安排工作时间的小金，会早上七点多就到公司、晚上九、十点才下班离开，并且把和客户沟通的时间都放在了上下班途中、午餐时等碎片时间，有时候也会出现为了赶时间穿得不太好的情况。观察到这些现象后，俞老师和他讨论，提醒他平衡休息与工作，小金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只要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就可以”，如果赶不上，小金只能打车回家，要额外花费100多块钱。
2024年3月，是小金成为穿线师的第10个月，这个月，他工作了30天，只因为身体不舒服请了1天假，一共完成了 420 只球拍，拿到了 4200 元工资。
03.穿线机外的工作
办公室有一整面白板墙，密密麻麻记录着给顾客送拍子的路线规划和交通费，小金会在下班后和取拍员一起安排第二天的取送拍路线，再由取拍员写到白板上。取拍员也是一位心智障碍者，是小金在辅读学校的同学，经过前期的培训，成为小金的工作搭档，完成取送拍的工作。
在学习穿线阶段，是俞老师负责与客户沟通，熟悉穿线以后，俞老师也会教小金和顾客沟通。俞老师一步一步给小金示范了沟通的步骤，比如：如何给微信群改名，备注该笔订单的时效与目的地。小金现在已经会独立管理自己的顾客微信群，他按照俞老师教的内容，在微信群名称的前后都做上日期标记，前面是取拍日期、后面是送拍日期。群里通常有：介绍订单的球友、顾客、就业辅导员、小金、送拍员，基本上以5人群为主。也会有10几个人的微信群，华为在上海的一个研发部门，有一个羽毛球群，里面如果有人说要穿线、取拍员就会去拿，会询问取送拍的时间、地点以及确认顾客需求。
完成订单以后，小金会在群名备注“已收”（来源：受访者提供）
谈及和小金的相处，俞老师表示自己有时候会比较严厉，在俞老师眼里，他不希望把这个群体当病人，他们是年轻人，需要奋斗。对俞老师的严厉，小金回应道，“（俞老师）有些话太严厉了，比如说顾客没有沟通好的时候”、“（如果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问题的话、（他）会教我的”、“其他时候都很好”。
今年 6 月，小金这份工作就满一年了，俞老师计划在这时候逐渐退出对他的支持。这意味着，在穿线工作之外，小金要更加独立地去面对和客户沟通、安排工作节奏、按时完成订单等等工作要求。
穿线进程50%（来源：作者拍摄）
04.收入之外的成长
在采访的过程中，小金和我介绍了他的两段工作经历。他曾在一家咖啡馆实习过，也是被学校推荐去的，在那里他主要是做咖啡或者做清洁的工作，收银的部分，通常顾客会自己扫码，他能参与其中的并不多。他这样形容咖啡馆的工作，“咖啡馆就像是我们的实训基地一样，是我们提前进入（社会）的一个地方”。
来做穿线师，主要是因为“赵老师和俞老师和我们学校联系、让我们来面试”，“当时的话，怎么说嘛，其实，当时也没什么，好像是去年吧，可能也是，因为经济环境不好吧，也找不到什么单位，所以有这个机会，学校推荐我就来了”。和小金一起来学习穿线的还有几位同学，但只有小金坚持了下来。
小金对穿线师的职业，似乎有很高的认同感，也表达很需要这份工作。2024年2月11日大年初二，青芽运动的视频号上发了一条小金工作的视频，这段15秒的视频片段里，都是小金穿线的工作画面，小金自己给视频配了音，“我是一名心青年穿线师，我每天在穿线机旁穿线，这份工作对我来说，非常适合，我很高兴可以专注地一天穿好多支羽毛球拍子”。在另外一条采访视频里，他告诉记者“就想当个穿线师，不挨饿就行了”。
有这样的劳模穿线师，青芽运动的同事也一直在积极开拓订单，除了高峰期，小金最近每个月接到的穿线需求都在300来只球拍。有了稳定的收入，小金“每个月会给家里 1000 块生活费”，也给妈妈买过花，剩下的则是他自己管理、用于“每天的交通费啊什么的、还有买早餐……”。
整个就业故事写作项目的背景，是支持和促进心智障碍青年的自我倡导，参与案例写作故事的心青年会被优先录取参与后续的活动，我将7月下旬在长沙举办自倡导工作坊的信息发给小金，问他感不感兴趣。小金很快就回复了我，“小手老师不好意思我这个工作性质是没办法去参加这个活动的”。
总是投入在穿线工作中的小金，也在学着平衡休息和工作，他现在会和客户协商送拍的时间，“明天来不及，后天把拍子给你可以不可以”。考虑到未来的职业发展，俞老师建议他关注一些羽毛球周边信息如羽毛球赛事、穿线师赛事等信息，在穿线师的道路上获得收入之外的成长。
即将完成一个拍子的穿线工作（来源：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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