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杰约在一家餐厅见面，虽然我告诉了他我坐在位置和我的外形特点，他还是一进门就大声喊了一句我的名字，让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他。聊天的过程中，他说话的声音比较大，引得旁人多次侧目，经过再三提醒，他的音量依然会不知不觉高起来。
一开始，他习惯性的把背挺直，像是在面试，脸上始终带着阳光、自信的笑容。慢慢地，他放松下来，每谈到一个话题，他大都以一句话概括回应，只有当我继续追问，或停顿好几秒钟，他才会继续接下一句。遇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说不通顺的话时，他会用“还行”“是的”来微笑着回应我，我想，那应该是他不自觉形成的社交策略之一。
01.我在xx酒店上班上得非常好
一聊到工作，大杰迫不及待地跟我分享：“我在那个xx酒店上班上得非常好。”怎么个好法？“工资又高。”今年19岁的大杰在广州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洗衣房工作，薪资为三千左右一个月，能看出来，这是份令他自豪、满意的工作，这也是他人生中找到的第一份全职工作。
他这样跟我描述他的工作内容：“每天早上回到公司要打卡，回到洗衣房的话就是把那些脏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面，然后按开机，跟同事上去送布草。”
这是他对工作内容的总概括，细分来说，他需要参与的工作是：收集脏布草、分别放进对应的洗衣机、倒洗衣液、摁开机、把洗完的布草放进烘干机、烘干后再拿出来挂到晾衣架上，“晾干之后把它叠起来”，再送到每个楼层的布草间和对应的酒店房间。
在这些流程中，大杰最喜欢做的部分是：“脏衣服进洗衣机的那个部分我喜欢。”因为“洗衣机可以把那些衣服洗干净。”
图1:大杰把干净的布草叠放进柜子里
（注：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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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杰在酒店的上班时间是早上8点到下午4点半。他说，他每天6点出门上班。因为是妈妈叫起床的，而大杰对把握时间的准确性还有待加强，因此，他用了三个“可能”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能是6点吧。”
“6点出门不可能6点才起床呀？”
“可能是5点多吧，被我妈搞懵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可能是一大早就叫我起来了。”
实际上，妈妈会在每天早上6点叫他起床，简单洗漱后，大杰6点半前就要出门，坐上公交再转一趟地铁，就到了广州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7点20到达酒店打卡，在食堂吃完早餐，换上工作服，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在酒店，大杰大胆的社交风格给同事留下了深刻印象。工作中，因大杰经常听同事们提到一位人力总监的名字，在一次坐电梯时，他看到一个人的工牌上正好是他经常听到那个名字，便大胆地上前打了招呼——“我想结交新朋友。”
最令他自豪的是：“第一次入职培训，我见到老外，酒店老外经理的时候，我用英语跟他聊了几句。”在妈妈眼里，大杰是个话痨：“嘴巴巴巴巴的，到处加人家微信。”但她骄傲地说：“大杰会普通话、粤语、英语、客家话、老家方言，五门语言。”
02.也是非常高兴，我被录取了
去年夏天，大杰从一所职业中专毕业，学的是中餐、烘焙专业。一开始，“想找酒店或者是什么餐厅（的工作）”，而他妈妈觉得生性懒散的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工作。那时，大杰的妈妈和奶奶都曾亲自带他去某些连锁餐厅面试过。“餐厅的话我试过好几次工，他们不要我。”“（试过）一两天，他们就把我给弃权了。”大杰笑着不好意思地说道。据妈妈描述，那些餐厅需要搬200多斤的食材，经理觉得他搬不动，还需要调配料、腌制、炸鸡翅等，“太复杂，他做不了”。
谈起那几次失败的就业经历，他说：“很烦，他们就说我动作太慢，我觉得还行。”说罢，乐观开朗的他脸上又扬起笑容：“试过那边的工，我就不想在那干，直接奔向xx（酒店名）。”
大杰说的那家酒店，便是他第一次实习的地方。“多亏了洁莉帮我找了”，洁莉是广州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的就业辅导员，通过学校的介绍，大杰妈妈得知了这家机构有针对心青年的职业转衔课程，毕业后，大杰在那上了两次为期15天的职业转衔课后，顺利应聘上了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实习工作，他的工作是在酒店的花房整理花材，实习工资每月不到一千块，相比于现在差不多三千块的工资，他开心地说：“升级了。”
图2:大杰在酒店花房实习（注：受访者提供）
一个多月的实习期结束，大杰回到家继续等待机会。大半年过去，那个机会终于到来。春节到来前，另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工作人员找到了洁莉，告诉她酒店有给残障人士开放的工作岗位。动手能力和沟通交流能力都比较突出的大杰给洁莉留下了深刻印象，便推荐了大杰前去面试。面试那天，他特地穿上了西装和皮鞋，“他那边有个表让我填，然后他问我想干什么工作，（我）就想当洗衣房的人。”当问他为什么选择去洗衣房而不去花房时，他说：“我不知道花房在哪层。”
得益于上一家酒店实习的经历，大杰顺利通过了面试。得知自己应聘成功的消息后，“也是非常高兴，我被录取了”，说到这里，他开心地笑出了声。
03.忍住，坚持下去
大杰对现在这份工作的一切似乎都很满意，“这边的工作环境挺治愈的。”当我进一步追问，他说：“那边的机器全部都是没有噪音的。”
最让他满意的就是他反复提起的工资，“在我工作的这几个月当中，工资很高”。而他唯一能想到的不愉快，便是：
“推那些工作车的车轮很容易被压到脚，很痛。”
“昨天跟我同事送那些东西，那车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又压到脚……疼得呱呱叫。”
“那应该怎么办？”
“我就控制脚步。”
说到自己的工作表现，“最多的话我就打个95吧。”他觉得自己表现好的地方包括：“跟那些人友好相处。”当我追问细节时，他因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不好意思地说：“突然间忘词儿了。”在我的等待下，他重新组织了语言，说：“我差点摔倒的时候大叔就扶我起来。”
他的同事，都是“头发都白了”的阿叔阿姨，如果周末要一起出去玩，“他们有些同事的话要带孩子，他太小了，不方便出来。”虽然还没和同事成为朋友，也没遇到同龄的同事，但是他依然会把感受到的每一次友好和暖心瞬间记在心里。
问他工作累不累，“还行，就是有点胳膊酸。”大杰工作的洗衣房在负二楼，而客房在50楼及60楼之间，他需要推着装布草的推车乘电梯往返于洗衣房和客房所在的楼层，一层层取布草、送布草，“那些东西有点太沉了，重……那些毛巾、床单还有被套。”除了胳膊酸，他觉得劲椎痛也与工作有关，“用力过猛了呗。”
图3:大杰工作的洗衣房（注：受访者提供）
聊到工作后的变化，他不假思索地说：“变成熟了。”我让他进一步解释，他说：“就是不再这么懒散了。”原来，他在前一个酒店实习的时候：“一干活的话就很容易打瞌睡”。而在这个酒店工作以来，他一次瞌睡都没打过，虽然有时候：“我都差点就打瞌睡了，送完东西下午上去休息的时候。”中午，他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没有午睡，直接进去那个洗衣房开工。”
问他是怎么克服的，他显得斗志满满：“忍住，坚持到下班。”
此外，他觉得自己外形也变了，“形象变帅气了很多。”
而妈妈看到的最大变化，就是他在家干活更主动了，“上班之后叫得动，你叫他，去倒一下垃圾啊，晒一下衣服啊，他就说好的，马上就会去执行了，可能在酒店也培训过，怎么守时。”
04.将来我想娶媳妇、组建家庭
在大杰的世界里，他总是明白现在的状态和即将到来的状态是什么，比如：“我今年19岁，准备20岁了”，谈到他在酒店工作了多久：“快三个月了，现在才两个多月。”他入职的日期是2月1日，实际快四个月了。对于未来的规划他也非常明确：“还想将来我娶媳妇、买房子”“组建家庭”。对于这些人生大事，在他的想象里都是美好且可以一步一步实现的。
大杰有一个交往快3年的女朋友，是他在特殊职业学校的同班同学。以前，大杰喜欢骑着共享单车去佛山看她，“找到她定位，然后我就叫她出来，但是她没看到我我就走掉。”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见面你就走掉呢？”“她很忙，没空见我。”说着，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大杰已经决定和女朋友结婚：“正在筹备。”他满怀期待地说道。虽然妈妈表示不会支持——“他自己都养活不了。”大杰说他们双方都见过了父母，“我见过她家里人，她们家里人，他说我，他说我你长得够帅。”随后补充了一句：“你长得够帅，你人又好，担当得起家务活，又会洗衣服。”
这话一点不假。1米8的大高个加上阳光帅气的脸盘，大杰无论走到哪都引人注目。在家，他会煎鸡蛋、煎牛扒、炒饭、做西红柿炒鸡蛋、下面条等，“下面很简单，就是把那个面条下那个水，然后搅拌几下就行，撒点那个味道。”打扫卫生也不在话下，而洗衣服他也细心：“衬衫的话我是用手洗。”
为了能够筹到足够的钱结婚，他说：“肯定想上班。”“挣钱呗”“养活家人”。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大杰准备提升自己的学历：“奋力备战考大专。”
“提升自己的学历，然后找更好的工作。”什么是更好的工作呢？“电视节目，广东电视台那个今日关注节目。”原来，他梦想中的工作是当电视节目主持人，“但是我还没有考那个主持人证。”他想在大专念播音主持专业，再考主持人证。
在一次参加扬爱的活动中，他“看到那些主持人在播新闻，搞得我也想播”，在他的视频自媒体账号里，发布了多条广东各电视台的新闻播报片段。一开始，他想当的是记者，但是记者“要跑很多个地方”，而“当主持人的话就是上镜多……出镜更帅一点。”他笑着说。
在他看来，出镜不仅能展现自己帅气的形象，更重要的是能挣更多的钱，“就是播报的新闻越多，新闻次数越多，工资越高。”
每到发工资的那天，大杰都会转1000给妈妈，这是他工作以来妈妈感到最惊喜的事情之一：“惊喜就是每个月转账给我。”
图4:母亲节那天，大杰画了一幅画送给妈妈
（注：受访者提供）
剩下的钱，大杰除了想存起来结婚、买房，还想存着坐大巴车去清远看望外公，“我用这些工资的话，想留，想要留着回，买回我外公家的车票。”此外，他也喜欢旅游，最想去的地方是桂林阳朔，“正在筹，筹钱去。”
大杰的微信名是“仰望星空”，我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他认真地告诉我：“晚上的星空很美，才能仰着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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