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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二届高研班学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主要发表于《青年文学》《儿童文学》《北京文学》《天涯》《散文》《散文选刊》等报刊。曾两次获得香港青年文学奖，并获得孙犁散文奖双年奖、孙犁文学奖、河北文艺贡献奖。已出版散文集《木头的信仰》《给树把脉的人》《陪你变成鱼》，童话《奔跑的树枝马》《老树洞婆婆的故事》。
一进门，孩子们便凑过来，争着问：“妈妈，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鹌鹑，我说。他们之前吃过鹌鹑蛋，可见到鹌鹑本尊还是第一次，刚想上手摸，我急忙拦住了，让大儿子先把箱子里袋装的牛奶腾出去。小儿子也抢着帮忙。鹌鹑在我怀里倒舒坦，竟然丝毫不挣扎。孩子们说，它一定是把我当作妈妈了。他们总是很大方，把我借给很多动物当妈妈。养了仓鼠，我就变成了仓鼠妈妈，养了鱼，我就变成了鱼妈妈。此外，我还给两只猫，一条狗，两只兔子，一瓶子蝌蚪当过妈妈。要不是在那些蝌蚪长出后腿后，赶紧放了生，我没准还能当一回青蛙的妈妈。我把鹌鹑放到箱子里，它开始叽叽叫起来，仿佛在配合我讲述与它偶遇的过程。就在我去菜市场的路上，看到一只灰棕色的鸟在那里蹦跶，它像迷了路一般，往东蹦几下，又往西蹦几下，最后蹦回到那棵光秃秃的香椿树下。我几乎没费一点力气，双手一捧就将它抓住了。抓鸟这么顺利，让我很有成就感，我之前还徒手抓住过一只健康的麻雀，过了一夜便放生了。家里人一直笑我：上辈子定是一只猫。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却成了问题。我抬头四下里看，想寻找它的主人。但什么也没发现，甚至没看到一只鸟笼子。这时，从远处走过来一位大叔，他一眼看出这鸟是鹌鹑，说，这么小，在外边肯定活不下来。当时，北风呼呼地吹着，冻得人发抖，我看着幼小的鹌鹑，便毫不犹豫地将它抱在怀里，带回了家。孩子们围着鹌鹑看，我急忙弄了些水、米来。小家伙似乎有一些紧张，从箱子里飞出来，站在五斗橱上东张西望，很快，又落到电视柜上。等它巡视一番之后，我将它请进了箱子里。孩子们一起猜测它的身世：可能是妈妈南飞时，它一不小心掉了队；也可能粗心的主人将它弄丢了；或者它从菜市场卖禽类的笼子里逃出来的；也有可能它调皮，想出来吹吹冬天的风，结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决定，帮助这只鸟过冬。家里有只鹌鹑，我们心里都美滋滋的。要知道，鹌鹑从宋代开始，就是许多画里的常客，它有“平安”“安居”的美好寓意。就在不久前，我刚在陶瓷艺人那里淘来一只画着鹌鹑的茶杯。现在，竟然能与鹌鹑偶遇，也觉得是奇妙的缘分。我去了趟鸟市，特意挑了只竹编的小笼子，将鹌鹑请进去。我们隔着笼子观看它，它倒心安理得地吃喝起来。不一会儿，还打起了盹。孩子们蹲在地上，跟鹌鹑讲话，并且给它取名叫“吉祥”。之后，他们从网上查询各种喂养的知识，还知道在唐、宋时期，人们养殖鹌鹑就为了让它们赛斗，赛鸣，不禁替它们悲愤。那天，邻居忽然叫我去她家一趟。一进门，我便看到客厅地上放着只笼子，一只鸟正在里边低头啄食。鹌鹑？我惊呼。她笑着说，这只鹌鹑来自于她的河南老家，专门开车带回来的。她跟我一样，都是嫁到外省的姑娘，父母每遇到什么好东西便收起来，给她留着。老父亲在夏末的田野上溜达，不想，却跟一只野生的半大鹌鹑相遇，他急忙围追堵截，将鹌鹑抓住。老父亲在抓鹌鹑的时候就想到了，要用它来讨外孙的欢心。城里孩子看见小动物，应该都会觉得新鲜吧。那只鹌鹑气性大，好在老父亲年幼时，就积攒了驯养鹌鹑的经验，不几天，它便习惯了人类奉上的各种食物，不再惧怕。接下来，老父亲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发视频，告诉他们与那只鹌鹑有关的种种细节。国庆节，这只鹌鹑便作为礼物，一路跟他们北上，带回了家。现在，她儿子时不时给姥爷打电话，汇报鸟的情况：给它清理笼子了，给它洗澡了，让它走出笼子放风了，它开始下蛋了……她没想到一只鸟会成为祖孙俩的纽带。这只鸟也像钥匙一样，将她的记忆打开，让她想起了少年时在庄稼地里劳动、玩耍的情景。因为鹌鹑，我们两家的孩子便走得很近，他们在一起讨论饲养鹌鹑的注意事项，甚至想象着，以后让它们结为姐妹，或者夫妻。因为谁也不知道，寄居在我家的鹌鹑吉祥到底是公是母。吉祥的胃口很好，很快就长了一大圈儿。我从网上查了资料，说它五十天便已经成年。后来，它的叫声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咕咕”地叫，仿佛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整个冬天，屋里的暖气都很好，连花朵都误以为春天来了，争相开放。我们不时把吉祥放在窗边，让它沐浴阳光。在孩子们眼里，吉祥不光是一只鸟，还是一个家庭成员。他们为它清理粪便，编以它为主角的童话故事。在他们心里，吉祥看似单一的叫声，也有着丰富的含义。在最冷的那些日子，寒风狂拍着窗户，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在大地上，孩子们总会抚摸着吉祥的羽毛，庆幸它没有在野外流浪。那天，大儿子忽然惊叫：“妈妈，快来看！吉祥在撞笼子。”我急忙走过去，只见吉祥正一下下往笼子的竹条上撞击，我们猜想它渴盼自由，便打开了笼子。只见它迫不及待地蹦出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便扑腾着翅膀起飞。孩子们说，它是把房顶当作暂时的天空了。吉祥体验了自由的快乐之后，便不再喜欢待在笼子里。有一次，我们出门，回来看到它几乎要把自己的头部撞伤。这与邻居家那个驯养的野生鹌鹑完全不一样。我们只能想，或许一只鸟有一只鸟的志向。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屋里太过温暖，让吉祥误以为春天来了，大自然在召唤它呢。我们便商量着，等到春天，就把吉祥放归大自然。然而，两个孩子却因此发生了分歧。大儿子认为鸟是大自然的精灵，我们自然要把它送还大自然。小儿子觉得吉祥是我们的家庭成员，把它放生就等于把它赶出家门。但最终，我们还是说服了小儿子。于是，我们一边盼望着春天的来临，一边又惧怕着与吉祥的分别。直到窗外绿化带开遍了粉色的桃花，我才选择一个阳光和暖的日子，拎着笼子出门。吉祥大约感受到了春天的召唤，兴奋地蹦跳着。我打开笼子，吉祥便蹦出来，它试探性地迈了两步，怕我们后悔似的，几乎没有迟疑，展开翅膀便快速飞走了。我探寻着它的身影，却不见任何踪迹。资料上说，鹌鹑飞不高也不远，但大约是那颗对自由迫切渴望的心，让吉祥打破了自己的极限。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它能不被其他人捉到，希望它能找到自己的同类，希望它能免受饥饿和危险。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又先去抓一把小米，等走到客厅才想起，那只叫吉祥的鹌鹑已经走了。它把这名字像一件外衣一样脱下，扔给我们一家人，只为了想念那个有它的冬天。好长时间里，我的小儿子每每看到其他的鸟雀，还会追问：“吉祥什么时候飞回来？它怎么不回来看看我们？”我总是告诉他，或许吉祥回来过，它没准站在我们看不到的高处，远远看到我们过得很好，就安心地飞走了。自此，孩子路过一棵棵树的时候，常会露出甜甜的微笑。他说：“万一，吉祥正在树上看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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