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生出些许自卑,并非因为我,而是我的家境。
我来自一个世代为农民的家庭,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他们微薄的收入,能不使我“断粮”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年,我十六岁,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重点高中。当我接触到那些来自城市的同学时,看到他们衣着光鲜,我羡慕他们,甚至有些嫉妒。我不敢向父母提出过分的要求,但有时也含沙射影,目的就是想满足我的虚荣,希望自己能穿得“体面”一些,至少不要有补丁。
因为世间的人们,大多都是以貌取人,穷人最起码的自尊心,常常被践踏,被伤得“体无完肤”。
每逢学校放月假,同学们大多都要回家,回家无外乎是解解馋。有些城里有亲戚的就去了亲戚家,我为了省几块钱的车费,基本上都不回去。
我在县城有一个远房亲戚,是母亲的堂妹,她在县人民医院妇产科担任主任。母亲让我叫她姨,我总觉得有些别扭,毕竟隔了一层关系,更重要的是我家与姨家各方面都相差悬殊。我懂得穷不走亲,因此我从来没去过姨家。姨的男人也是一个医生,姨丈退役后就在中医院工作,那时他已是副院长。
那个星期天,同学们基本上都回家了,我没处可去,只有回教室。来到教室时,我有些惊讶,苏梅竟然也在教室,她留着短发,穿着十分朴素,个子在一米六以上。我猜想她或许与我的情况差不了多少,这样让我对她心怀好感。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些狂躁,我极力想了解苏梅,我看着她的背影想入非非。想她为何不回去,想她为何留校,她留校是不是为了我?都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自此,我对苏梅多了几分了解,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她,心里澎湃不止,那时总会有一股暖流在心窝里流淌。
我的成绩还算稳定,基本上在全班前五徘徊,特别是数学,很少有人能超越我。
那天,我走进教室,没看到苏梅,我心里不是滋味,感觉像是丢失了什么似的。教室就我一个人,我到教室外的走廊看了几回,都没有苏梅的影子,我感觉自己喜欢上了她,脑海里浮现出她的点点滴滴,她那张清秀的脸总是在我眼前若隐若现。
她去了哪里呢?
我来到苏梅的座位,我翻了她的书本,想从她秀气的字里行间找到些什么,哪怕是我名字里的某一个字都行。当我翻到她书本上有一页写了一个“你”字,我有些惊喜,她在“你”字的后面还加了一个问号。我把目光停在了那里,我觉得她写的那个“你”就是我,心里开始躁动起来,我赶紧离开了她的座位,怕她忽然进来。
只有看到苏梅的时候,我心里才会踏实起来。有时看到她与男同学说话,我是多么的惆怅,我不敢向她表白。我曾经写过几张纸条,都没有胆量送出去,我怕她拒绝我,我宁愿就这样把她囚在我心房,陪着我一天天,一月月……
高二那年,父亲上山伐木受了重伤,到县人民医院治疗,母亲怕我担心,就没有把消息告诉我,我得到消息是三天以后的事情。姨丈到学校找到我,并告诉了父亲的情况,说父亲随时都有离开我们的可能,让我去见见父亲。
我到医院,父亲头上裹着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里除了慈祥,还有一种留恋的意味,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旋,感觉鼻腔里有液体在徜徉,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几次侧过头去抹眼泪。
父亲在医院待了不到一个星期还是走了,就连下葬的钱也是姨丈垫上的。我哭得很伤心,为父亲的死,也为我渺茫的前途。悲伤之余,我会想起苏梅,那个文静的女孩。那时,我心里很苦,因为我知道我们家里的顶梁柱都倒了,我怕是无法再去学校了。
半个月后,我去了学校,我是去收拾我的行李的,我决定辍学。班主任很惋惜,他只说了些安慰我的话。其实,我很想见苏梅一面,然而却不能如愿。我在学校门口滞留了近三个小时,我希望苏梅能出现,可连苏梅的影子也没有,我感觉无比地失落。
后来,我去过县城几次,有一次竟然在客运站见到了苏梅,想不到她主动向我打招呼,还问起我的情况。我很感动,可我就是没有勇气把我心里的秘密向她敞开。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我的内心世界其实很丰富,我爱苏梅,可我知道我没有了资格,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激扬文字的我了,我面临着的是怎样养活自己。
我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几个月后,母亲改嫁了。从此,我就一个人生活在父母留下的那座破旧的屋子里,我面临着许多的困难。对于生计,我感觉不到任何生气,只有想起苏梅的时候,心里才好过些。我知道苏梅绝对不会看上我,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人就是这样,在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面前,只有寄托于精神,精神上得到满足,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世间有神鬼的说法。
我开始努力养活自己,还幻想着要出人头地,要把苏梅娶回来。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相当残酷。几年以后,我还是穷得叮当响,我还在做着那个美梦。我常常在梦里与苏梅邂逅,甚至还有过与她拜堂的场景。
醒来时,我凝望着天花板想,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我问自己,苏梅如今在哪?
后来,我去了广东,才摆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不少女孩子对我有好感,可我一个都没看上,不是她们不漂亮,而是我心里只有苏梅。
几年后,当我回到老家时,不曾想在村口我遇上了苏梅,想不到苏梅与我们村里的汪春生处上了对象。那一刻,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汪春生不就是他老子是镇长嘛,家里有钱怎么了?凭什么他要与我争苏梅?
汪春生在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在县建筑公司担任项目经理。苏梅大学毕业后进入县城建局,听说是汪家帮的忙。
苏梅结婚的那天,我也去帮忙,没有人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喜欢着苏梅。汪春生与苏梅的婚礼在村里举办,很隆重,平常很少喝酒的我那天却喝得烂醉如泥,听说是苏梅让人把我背回家的。汪春生知道我与苏梅是同学,他让他堂弟汪晓龙陪了我一夜。汪晓龙说,那晚我喝醉了,在梦里大哭。
苏梅结婚后,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我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觉得生活没有了多大的意义。那些日子,我甚至希望汪春生与苏梅离婚,那样我就有机会。然而,当我知道汪春生与苏梅感情很好时,我又陷入了深深的痛楚之中。
不久,媒婆给我介绍了一个婆娘,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好也不坏,婆娘知道我喜欢汪家的儿媳妇时,她很委屈,并挖苦我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是不现实的。无论她怎样挤兑,我心里依然有一个女生,留着短头发,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的场景……
苏梅每年都要回村里过年,有时候她也会到我家里坐坐,这些年来我建了新房,并且买了车。她每次来我家,我都会热情接待,待苏梅走后,婆娘总会埋汰我。我说,爱一个人与被一个人爱都是一件幸福的事,那时候,婆娘就会醋意大发。
几年后的一个午后,当我听到苏梅的死讯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差点崩溃,苏梅是我的精神支柱。据说是汪春生把野女人带回了家,在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时,苏梅刚好回来看到,苏梅一气之下喝了一大瓶农药,还没到医院,苏梅就走了。
苏梅走后,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的精神很差。听婆娘说,我常在梦里边哭边叫苏梅的名字。那天,我喝了很多的酒,婆娘到处找我,都找不着,后来有人说看到我去了山上,婆娘才意识到我去了苏梅的坟地。果不其然,婆娘她们发现我躺在苏梅的坟地前呼呼大睡,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她们之中还有人说我的魂被苏梅勾走了,需要请法师做道场……
苏梅去世二十多年了,每年清明我都会去她坟地烧一把黄纸,然后低声地说出我的心事。我告诉她,这些年来她一直被我囚在心里。
我想,苏梅已成为我的瘾,这辈子怕是戒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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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江南文客,现居绍兴。作品入选《散文时代》,《浙江散文》,《散文诗世界》,《散文选刊》,《散文诗》,《小拇子》,《老友》,《诗刊》,《新大陆》,《长安文学》,《中原散文诗》,《大沽河》《中国散文诗年选2018卷》,《诗与远方》中国散文诗2019,《抛物有迹》中国散文诗2020等多种刊物及网络平台。其中《年味是故乡浓》获全国首届新春主题文学大赛铜奖,《夏曲》获2019年"墨海初心"全国诗书画印大赛一等奖,《拯救水源》获绍兴市二等奖,嵊州市一等奖。《父亲的土地》获邵阳市诗词、散文、小说组一等奖,《红色的征程(组章)》获《散文诗世界》杂志社优秀奖,《花园阁,人间仙境》获绥宁旅游散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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