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能看到赵向前的一举一动,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在朱盛办公室时,就有一段影像在眼前播放,看到他坐在赵向东的车上,看到他们聊小时候的事。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但是从没有现在这样真切。
荣格在他的著述里不断地提及梦和幻觉,当然也说过灵魂与肉体的分离,他是研究这个的,他能捕捉到幻觉产生的那一瞬间的情景,普通人做不到,他甚至把灵魂游走归为精神疾病的一种,人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形下,灵魂游离在自己的躯壳之外,而中国道家却解释是天目所见,是异能。到底谁是正确的?
我两种情形都有,一种是时刻在脑海里印着赵向前的名字,替他焦虑,想知道他该怎么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另一种是我的确开了天目。两种情形结合在一起,使我不再是一张图片一张图片地拍照,而是把他的行止活动拍成了影像,而且是同步的,就像我跟在他身边一样。
我在占卜时也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我能看到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连他死时的情形我都能看到,但是那要在绝对安静,而我又心无旁骛的时候,我会看到我面前的人,幻化成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或是一只鸟或是别的动物,然后看到他像一株小树苗一样不断长大,从小到大都经历了什么,遇到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生过什么病,到老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向空中抓着什么。
我能看到,但是我从不说,因为怕别人说我是唯心,是在下大神。其实下大神,也是一种异能,他们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他们不会被常人所理解,所以不如不说。
研究精神学的荣格不光相信幻觉,相信梦对现实的揭示,也相信中国道家的炼丹术,他说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为精神所左右,如果人类能控制精神,就找到了破译生命的密码,可以不病不老不死,可以超然物外,我信。
真正研究透彻了《易经》的人,会理解我说的话,《易经》是预测学,更是生命科学,《易经》把万事万物当成有生命的东西来看,有生命才可以沟通,生命之间的信息通道打通了,就没有秘密可言,掌握《易经》,就是掌握打通生命之间信息通道的工具。
我现在的意识在随着赵向前走,我之所以说是意识,不说是灵魂,是因为灵魂太抽象,太缥缈,就像是空气,人们看不到它的存在,认为它就是空的,不可能承载什么,可是空气又实在太伟大了,它承载了宇宙间生命所需要的一切有形和无形的物质。
我的意识又跟着赵向前在动。
赵向前从梁在道家出来,去了“高丽村”,他想一个人买醉吗?
赵向前一个人要了个单间,并没有要酒,坐在房间里喝咖啡。这时,天空下起了细雨,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灰蒙蒙的,街上的路灯灯光氤氲,道旁落叶松被雨水湿过,青葱得发黑。
赵向前点了一支烟,眉头深锁,不断地看放在桌上的手机。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上一阵闪动,他迅速抓起电话:“喂,你方便吗?我在高丽村,嗯,我等你。”
他在等一个人,只有他认为重要的人才会单独来“高丽村”见面,他要见谁呢?
夜已经很深了,他已经换了三次咖啡,仍然是孤独的一个人。
当时针指向12点时,一个打着雨伞的女人走进了饭店。进了房间,对赵向前歉意地一笑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女人三十多岁,披肩长发,皮肤微黑,但是气质非常好,举止颇为文雅,她脱掉风衣,搭在椅背上,轻轻坐下来:“喝点什么?威士忌好吗?”
赵向前点头:“随便。”
女人伸手握住赵向前放在桌上的手:“少抽点烟,看你的嘴唇,都是紫的。”
赵向前笑笑,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反手也握住了女人的手:“谢谢,东西带来了吗?”
女人从手袋里掏出一个文件袋,犹豫了一下,放到他手上问:“你决定了?”
赵向前不语,抽出文件袋里的几页纸,一张张地仔细浏览。
女人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四个菜,分别是三色泡菜,金沙土豆泥,炒年糕和清炒虾仁,另外又要了一份韩药参鸡汤。在两个杯子里倒上酒,自己先喝了一杯,又倒上,看着专注的赵向前说:“事缓则圆,再等等也许还会有别的办法。”
赵向前摇了摇头,仍然把眼睛埋在文件里。
“你想过没有?这些证据对根深蒂固的梁老爷子来说,究竟有多少杀伤力呢?”女人忧心忡忡地说,“如果扳不倒他,结局反而更糟。”
赵向前终于看完了文件,小心放进文件袋里,又封上口,端起酒杯与女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说:“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如果,如果从了老爷子呢?”
“你说什么?菁菁,你说这样的话?”赵向前眼里露出恼怒。
菁菁哀叹了一声,说:“我不希望看到你们鱼死网破。”
“我也不想,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等老爷子一回来,我就去见他,直接和他摊牌,我会告诉他,如果他不停止计划,我就去纪委检举他。”
“你以为他会害怕?”
“人总该有些怕觉吧,能疯狂到无所顾忌的地步吗?”
“不撕破脸皮不好吗?匿名举报呢?”
“我就是要做到明处,告诉他这样做不光是毁了自己,还会众叛亲离。”
“怎么弄成这种局面?我感觉好像哪儿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老爷子再糊涂,再利令智昏,他也犯不上赌上全部身家啊!”
“我也不相信他会动这样的念头,可是偏偏他就动了,难道世上真有鬼打墙的说法,他是被恶鬼缠住了?”赵向前自嘲地说,“世上哪有鬼哟,都是人心在作怪。”
“我不忍心看你的前途毁于一旦,”菁菁又抓住了他的手,“即使能扳得倒老爷子,你的政治前途也完了,谁还敢用一个把自己的恩人送进监狱的人!”
“我保住前途,很多人会保不住性命,我保住前途,冰城的前途就会变得莫测,我不想眼看着老卢和我的心血化为泡影,干事业,总得有牺牲,不管人们理解不理解我的决定,我问心无愧。”
菁菁转向窗外,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菁菁,你是理解我的,一直都是,古人说红颜知己,我说你是我的红尘知己,自从我做官以来,就没有了真正的朋友,红尘那么热闹,可是我得时刻保持一颗冷静的心,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体会到做人的快乐,我是自私的,只想在你这里索取一份宁静,获得一份安慰,可是我却不能给予你什么,忘了我吧,就当我是红尘里的一滴雨滴,太阳出来,什么都没有了。”赵向前走到菁菁身后,轻轻抱住她说。
“如果世间的罪恶也能是一滴雨滴该多好。”菁菁幽幽地说。
“太阳的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假设只能徒添苦恼,我们还是现实些吧。”赵向前要走回座位上去。
菁菁却反身抱住了他,亲吻他,赵向前挣扎了一下,最终放弃了努力,两个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
赵向前和菁菁一直是彼此欣赏,却从没有越过雷池一步,他们是朋友,是知己,不是情人。但是今晚的一吻,让他们把心彻底地交给了对方,菁菁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候你,做你一生的红尘知己。”
赵向前的吻却是吻别的意思,他要把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气味藏在心里。
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赵向前说:“不想那么多了,明天的事等明天再说吧,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菁菁是梁在道的秘书,这次梁在道去北京开会,她事先一点都不知道,自然也没有跟着,这是很反常的事,菁菁甚至怀疑梁在道根本就没有去开会,可是他到底干什么去了,没有人知道。
她心里有一种预感,梁在道和卢思源的斗争决不是赵向前说的那么简单,后面肯定还有更深层的东西存在,到底是什么,只有梁在道知道。
官者弄权,商者弄奸,自古以来就层出不穷这类高人。厚黑学大师李宗吾更是专著一部《厚黑学》来诠释玩弄权术的种种伎俩。他说三国里权术高手当然要数曹操和刘备,一个是心子黑,一个是脸皮厚。曹操叫嚣着“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又杀皇后皇子,其心黑如炭,所以落得一个千古奸雄的名声。
但是李老先生却不承认诸葛孔明是权术高手,这实在是埋没人才,诸葛亮是周易大师,他的谋略得益于对周易的深刻领悟,后人有一联写得好: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按行内说法,他是我的祖师爷,他的功过是非我是不能妄评的。
可是诸葛亮从一个乡野隐士一跃而成为刘皇叔的座上客,稳把蜀国数十年,不是集脸皮厚与心子黑于一身,可能做到?他最后假惺惺地留一句“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自己谋了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美名,所以,他要比曹操、司马懿等人高明得多。
要做官场常青树,学曹操、刘备、司马懿都不行,得研究诸葛亮。
赵向前不懂权谋之术,只知捧一颗红心,学魏征,死抗死谏,可惜天下像李世民那样怕老婆的皇帝太少了,你找死,人家送你死就是了,谁会怜惜你的忧国忧民之心。
作为一个政治家不懂谋略权术,只凭一腔热血,注定是悲剧的。
肖北约了赵向前见面,他是梁在道的代言人,挟天子才能令诸侯,他的祖师爷是曹操。
“老爷子去北京了,你知道吗?”
“呃,是的,我知道。”
“知道他去干什么吗?”
“说是去开会吧。”
“不是,去见一位领导,也是他的老师,他去吹风,”肖北观察着赵向前的脸色说,“你的脸色很差,没休息好?”
“呃,昨晚看文件看得有些晚。”赵向前双手搓了一下脸说。
“菁菁……”肖北欲言又止,嬉笑着看赵向前。
赵向前心里一惊,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等了片刻,见他没再说下去,忍不住问:“菁菁没跟去吗?”
“哈……老赵啊,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你们昨晚不是在一起了吗?怎么样?把你折腾得够戗吧?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可要把持着点。”肖北说。
赵向前的心咯噔一下,他怎么会知道我和菁菁在一起?他监视我?还是菁菁出卖我?不,不会,菁菁绝不会,那就是他在监视我,昨天晚上没见到可疑的人啊?!
“哈哈……”肖北见他被自己猜中心事,放肆地大笑说,“你紧张什么呀,谁还没有个说心里话的知己啊。”
赵向前捂着嘴支吾了几句掩饰道:“没有,没有。”
“怎么了?牙又疼啦?”肖北关切地问。
赵向前摇摇头又点点头:“肖北,老爷子留什么话没有?”
说完这句话,赵向前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老爷子有话会直接跟自己说,问肖北,这小子一肚子弯弯绕,能告诉自己什么实情?
肖北就是等他来问,收起玩世不恭的嘴脸一本正经地道:“老爷子临走时吩咐,让我们马上实施计划,他在上头活动,我们要趁热打铁,两下合力,大功可成。”
“老爷子什么时候回来?”赵向前想了想,推脱说,“考察团的日程不是一下子能定下来的,怕要耽搁些日子。”
“老爷子暂时不会回来,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就是帮你活动活动,这事过了让你再往上走走。”
赵向前苦笑说:“真要做成了这件事,影响那么大,我还能往上走?”
“你只是一个市长,出了事自然有高个的顶着,对你的影响微乎其微,大不了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只要把上面搞定了,下面谁还敢放个屁。”肖北神气活现地说。
赵向前厌烦地皱了一下眉头,都说主多大仆多大,肖北因为是梁在道的女婿,处处拿自己当爷,你算老几啊,官场变化瞬间风云,别说你肖北不过是梁在道的一条狗,就是梁在道又能左右得了什么?!
“你们都准备好了?”赵向前决定探探肖北的底细。
“只欠东风。”肖北言简意赅。
“计划在哪里动手?”
考察团来冰城后的日程安排和考察路线已经事先定下来了,肖北手上有一份详细的日程表和路线图,赵向前想知道他们把人埋伏在哪个地方,他已经准备了两个方案,一是通知省公安厅到现场抓人,二是如果抓人不成他要临时改变路线,反正不能让肖北他们的阴谋得逞。
在光天化日之下谋杀政府官员,还要做得天衣无缝,赵向前摸不透的是肖北他们将采取什么方式,也不知他们将出动多少人。
“这个就不用你老操心了。”肖北狡黠地眨眨眼睛说。
赵向前心里暗暗地骂道,王八蛋,你就作死吧!但还是装作关切地说:“千万别留后遗症,要不然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我说过了,你放心就是。”肖北胸有成竹。
“我放心你,但是不放心你找的人,怕到时手软露出马脚。”赵向前还想套肖北的话。
“老赵,你记住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你是代表冰城市政府邀请考察团,是官方行为,那头有朱盛操作,他的人他有数,我不妨给你透一下,你知道当年冰城道路工程公司老总是怎么死的吗?”
冰城道路工程公司以前是国营企业,朱盛通过种种手段才变成自己的公司,那都是赵向前来冰城之前的事,那时梁在道是冰城的一把手,所以他对此并不知情。
“那个老总一心要维护国有资产,其实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朱盛劝他多次让他退出,他就是不听招呼,还到处告状,说朱盛要侵吞国家财产,当然也捎带着把老爷子给告了。一天晚上,那个老总喝多了酒,跑到江边去游泳,淹死了。”肖北面无表情地说。
“不会是朱盛干的吧?”赵向前明知故问。
“还有呢,那老总的儿子不甘心,继承老爹的遗志,不光为其老爹喊冤,还继续上告说朱盛杀人灭口,说老爷子姑息养奸,朱盛给他们家多少钱都不要,就是要置朱盛于死地,后来,他家里着了一把火,一家老小五口,全烧死了……”肖北叹息说,“太惨了,灭门啊!”
赵向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案子破了吗?”他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
“老爷子当时就下令,限期破案,后来案子破了,是他们家用火不慎,引燃了放在家里的香精水,你说诡异吧?”肖北冷笑说,“中国人向来是管生不管死,都灭门了,死无对证,谁还去较真啊!”
“这也太他妈的黑暗了。”赵向前冲口而出骂道,骂完意识到不对,补充道,“这朱盛也太恶毒了,做事用不着这么绝嘛!”
“他就是一个刽子手。”肖北说。
赵向前有些明白梁在道为什么对朱盛言听计从了,朱盛是刽子手不假,可是真正拿刀的却是梁在道,究竟谁更恶毒,谁更可怕?这两个人一黑一白,一明一暗,狼狈为奸,在他们眼里,哪还有正义哪还有公平哪还有人性!
“朱盛会遭报应的。”赵向前喃喃地说。
“该遭报应的人还有很多,”肖北说,“死人有时也能复仇你信不信?”
“死人也能复仇?”赵向前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看鬼片看多了。”肖北淡淡地说。
“那个老总叫什么名字?”
“蒋卫东,怎么,你想给他翻案?”肖北定定地问。
赵向前摇摇头说:“都办成铁案了,还怎么翻案?随便问问。”
话是这样说,赵向前的心里却重重地打了个问号,为什么肖北要告诉自己这事?是威胁自己还是忌惮朱盛的凶残成性?
肖北临走,深深地看了赵向前一眼说:“朱盛干这行拿手,他从来都是让开口说话的人说不了话,所以,有些事,只可做不可说,要不然就得永远闭口。”
望着肖北的背影,赵向前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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