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全然隐匿于白云湖的怀抱之中,那薄暮恰似轻若蝉翼的纱幔,在秋风轻柔的摩挲下,层层叠叠地弥漫开来。
寒气沿着湖中小岛人工修筑的涉水小径,从四面悄然包抄,向着岸边缓缓攀爬。夏日里,岸边那些探入湖中的杂草枝叶,曾经是何等的生机盎然,肆意地伸展着自己的腰肢。可如今,大半已被湖中游动的鱼儿啮咬吞噬,只剩下一两节残梗,形单影只地在水中晃荡,显得那样孤苦伶仃。
湖中的万亩红莲,不管今夏曾有着怎样的繁茂胜景,那蓬勃的绿意终究是要归还于这片天地。莲叶的衰败,早在十月中旬便已悄然开始。那最后一茬成熟却尚未采撷的莲蓬,绽裂后坠入湖中,仿若一声幽长的叹息,枯黄之色随后在湖水中逐渐蔓延开来。
若伫立在桥头,细细打量莲叶枯黄的模样,会发觉这般颓败恰似田野里整齐排列的一垄垄田埂。广阔的湖面上,田田的莲叶仿若绿色的锦缎,枯黄之色从垄间始,继而纵横交错地蔓延,到最后只余下湖中枯荷梗,像倔强的老者一般,在风雪中独自坚守。
思绪飘向往昔,每年的七月八日至八月八日,是白云湖举办荷花节的期间。这个时候,荷花盛开到了极致,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宛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众多喜爱荷花的游客和摄影爱好者纷纷来到白云湖。
彼时,依靠这片湖水讨生活的采莲人便会装备齐全,下湖采莲。荷梗上满是尖刺,仿若无数隐匿的暗器,稍不注意,肌肤上就会被划拉出一道道血痕,所以周全的防护是必不可少的。
盛夏里,五点之前,也就是太阳刚刚露出脑袋的时候,是一天之中最为惬意舒适的时刻。采莲人按照以往的经验路径,到荷花最为繁密的区域开始采摘莲蓬。
我的父亲,便是众多采莲人中的一员。每一年夏天,他定会前往白云湖采摘一季的莲蓬、荷花,运到济南售卖,换些烟酒钱来补贴家用。清晨,湖水的凉意还未散尽,父亲刚踏入湖中,那寒凉就飞快地向全身蔓延。他不禁打个寒颤,而后点燃一支香烟,试图凭借那袅袅升起的烟雾驱散周身的寒冷。待香烟燃尽,父亲才慢慢地在水道里前行。
在浅水处,父亲的脚步不紧不慢地挪动着。这儿水的浮力较小,每走一步,都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双脚深陷于淤泥之中。于是,父亲便弯腰偻身,潜入水里,脚尖轻快地轻点水底以借力,迅速朝前行进,等水至腰间时,再站直身体,拨开挡住视线的莲叶继续前行。
那些经验丰富的采莲人,会把途经之处的莲叶踩进淤泥里。这样做,既可以增加脚与淤泥的接触面积,又能够为返回和下次的行程做下标记。被踩进淤泥中的莲叶,由于荷梗与莲叶的端部有水灌入,荷梗再也无法恢复挺立的姿态,那水流会顺着荷梗回灌到淤泥深处的藕花处,致使藕花腐烂,在初秋时就率先出现衰败之象。
在水中的采莲人,仿若迷失在现实里的旅人,只能不停地向前。尤其是刚开始下湖的那几日,新长出来的莲叶之间还未形成垄道,便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奋力前行。等采满编织袋后,趴在那漂浮起来装满莲蓬的袋子上休息片刻,拨开头顶的莲叶,透过缝隙观看太阳的方位,以此大致判断归程的方向。
高温之下,莲子的生长速度极快,从最稚嫩的莲座发育成粒粒饱满的成熟莲蓬只需一周左右的时间,一片莲叶足够多的水域便是采莲人一夏天的收获园地。据父亲讲,他采摘莲蓬的水域,水位大多在胸口附近。这里湖水的浮力与莲蓬的质量刚好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对他而言是最为理想的作业环境。
父亲的眼神如同犀利的鹰隼,目光敏锐而炽热。他扬起头,迅速搜寻那碗口大小的鲜嫩莲蓬,而后伸手折断莲梗,放入尼龙编织袋中,顺手用衣袖擦拭满脸的汗水,紧接着又寻找下一个目标。在水中仰头寻觅莲蓬,极其考验眼力,碗口大小、粒粒饱满的莲子最是畅销,这种莲子圆润饱满,口感清甜。如果判断稍有差错,就会影响采摘的质量,进而波及当日的收入。
运气好的时候,莲蓬簇拥丛生,无需挪动几步,便能采撷十几朵甚至二十朵之多。湖中的头一茬莲蓬是独自生长的,一个个孤零零地耸立于湖水中,独自汲取湖底藕花的养分。它们不像八月份荷花凋谢后,莲座上带着鹅黄色蕊丝的嫩莲蓬,这些头茬莲蓬刚浮出水面便是深绿色的,口感自然更加鲜美。按照父亲的速度,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就能采满尼龙编织袋,而那满满的一袋莲蓬,大致有七百朵上下。
归程并非一片坦途。父亲要拖着那装满上百斤莲蓬的袋子,在层层莲叶间穿梭数里之遥。这个运输的过程极为耗费体力,途中需要休息好几次才能上岸。倘若运气不好,迷失了方向,还得多绕几圈才能顺利上岸。
秋意猛烈地袭来,采莲人的夏天却如同消逝的莲叶一般,永远地留在了白云湖。那是他们生命里一段火热的时光,他们在湖水中忙碌穿梭的身影,仿佛是镌刻在岁月长河中的精美画卷。采莲人的夏天,不单单是一段忙碌的采莲时光,更是他们与大自然亲密交融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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