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鞭响耕牛劲,一缕鸢鸣曳影低。
桐跃鹊,犬追鸡。谁糊袼褙晒墙篱。
女红活计铺排紧,季节催人意恐迟。
鞔鞋底裱鞋帮前,必先搬来个鞋样本子,翻找合适的鞋样子。那时,几乎每个家里都有一本厚厚的像书一样的大本子。这些本子大多是解放前后用来记账的账本子,其封面和封底裱糊着一层乌兰色的薄布、并两根用以系合的布带,经过千百次的摩挲翻找,已经褴褛不堪。
绣花的时候,用铅笔或者圆珠笔垫上蓝色印纸,把心仪的花样描在纯色的布上,然后用绣花线绣出花花绿绿的花鸟鱼虫。最常见的就属婴幼儿的五毒肚兜样子了。人们把五毒虫(包括蜈蚣、蛇、蝎子、壁虎、蟾蜍)绣在一块一尺见方的红布上,做成肚兜,夏天给孩子穿上,遮蔽住胸前和腹股沟,既凉爽又能保证肚子不受凉,亦显简雅。
如果没有合适的样子,或者看到别人穿着有新颖的样式,会去索要样子,抑或比着剪了来,叫做生(章丘方言也读shen,描摹并剪下的意思。另外生炉子,也是这么读)样子。
鞔鞋底时,坐在桌前,把袼褙比着鞋底样子,一页页地裁剪好。准备下几尺刚织的布或者刚买的白布,和一盘2厘米宽的白沿条儿。将白沿条的一头用针别在自己穿着的鞋帮上,左手拽紧沿条的另一头,用筷子戳一点勺子头打的面浆糊,来回碾抹在沿条的布眼儿里,既要抹得面面俱到,又不能有多余的浆糊在上面。
第三页比前两页的周遭要小一圈,得半韭菜叶宽的样子。抹一层浆糊,蒙一层白布(袼褙上下必须与这层布的经纬纹路斜着),挣得紧紧的,粘住压实,用剪刀顺着袼褙边,打出约1厘米的余富,剪下来。再用筷子戳几点浆糊,均匀抹在富余的白布边上,用指头肚捋着粘好,还要拿饼轴擀擀边。三层都弄好后,互相之间抹上浆糊,对准粘住。
巧手作出的活儿,一看就板正刮(gua二声)净。母亲的活路(女红)在街坊妯娌们中是被叫了好的,出了名的。
麦收前后抽早带晚地鞔下鞋底,挝(方言音zhua二声)两遍麦茬,把玉米地里一茷茷(fa二声)仰脸儿的小草锄三遍,雨季紧跟着就到了。农活暂告一段落,挂起锄钩子。农妇们置办下饭食,开始紧锣密鼓地搓麻线纳鞋底了。
纳鞋底,首先要买麻搓麻线。麻纤维有其他纤维难以比拟的优势:具有良好的吸汗散湿与透气的功能,凉爽挺括、质地轻、韧性强、防虫防霉、静电少、织物不易污染、色调柔和大方等特点。现在我们了解了麻的这些美好的特性,肯定觉得麻是天然的好东西,但那时的人们未必能认识到,从大人们的言谈话语中感觉,都是物质贫乏穷结就罢了。
当左手缠上所有麻线后,把两股线头并到一块,再绕在线坠上,用那钩子别住,右手再反向旋转线坠,就成了双股的用来纳鞋底的麻线。左手随赶着秃噜下内外两股麻线,右手旋转线坠……一根长长的麻线就完成了。然后拐缠在胳膊肘上,一桄子麻线挂在墙上。根据需要,随时截取合适的长度。
光指望父亲打的麻线是远远不够的。母亲不仅自己搓麻线,还逼着六七岁的我搓麻线。看着母亲搓起来挺容易,当我坐在蒲团上学着搓麻线的时候,小手小腿的笨拙、时间的难捱难耐,一班年子的小伙伴在当街自由自在地玩耍,时刻扰动啃噬着我那颗痒痒曲溜的心。
麻线预备得差不多了,母亲就开始纳鞋底。为了防止时间长了,鞔的鞋底被作弄零散了,首先要把所有的鞋底圈上边,然后再一只一只地纳好。
鹧鸪天·一双云履
割来秸秆茎皮剥,放置墙根潮气萦。
闻树上,伏蝉鸣。莲花落里纳麻经。
家里大人孩子谁着急穿鞋了,就先把谁的鞋底纳好。鞋的样式有松紧的、蜂眼的或者方口的(方口鞋是专属女子穿的,另外两种,男女皆可)。
绱鞋还分明绱和窝绱两种绱法。明绱鞋子,兴起于六十年代后,一般用白线经子连接帮底,做出的鞋儿比较精致挺括好看,尽显巧手之巧工。明绱鞋用的锥子,轻巧亮滑,可以随时购买并替换,与窝绱鞋的锥子简约粗糙不可替换不同。窝绱鞋的锥子针,稍扁并嵌凹槽。而窝绱鞋子,是六十年代前的做法,沿用至七十年代末期,之后这种做法便逐渐被弃用了。
窝绱的鞋子,用麻线绱连帮底,帮与底接触的边缘,省去了緀沿条的工序。緀好的鞋帮正面朝里包裹并探出鞋底,接触脚底的面朝外。用锥子扎住探出的一圈折贴在鞋底上,继续斜扎于鞋底边的二层处,然后拿两头都是细尾巴似的麻线,一头认进锥子针的凹槽里,拉出一尺长,再把麻线的另一头认进这段麻线反捻的一个空里,反手把这段麻线往回稍微一拉,把那个麻线认头带回去,左手捏住这个麻线认头,右手拿住那个麻线认头,两手同时使劲,把麻线拽到底。
奶儿春夜闻丝雨,活计秋螀伴柳莺。
缱绻牛郎衣带薄,绸缪织女巧工萦。
那时候太穷了,截布需要凭有限的布票,棉花棉布艰馑无比,每次做衣服都不富裕,总是比划来比划去,尽量把有限的布料,利用到最大化。大人的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而小孩都是长材,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头生孩捞着穿新衣服,二三四五孩,则只能穿哥姐们倒下来的旧衣服。即便这样,冬天能穿上棉衣,就很知足了。
以至于这些年,每当看到我店里卖的面纱线里,掺杂着顺条顺绺的面纱时,便条件反射地眼前一亮,感觉富足与温暖。当我把那些一捆捆崭新的大布块的包装布卖给客户,是要用来擦机器的,感觉太可惜啦。要是搁在我小时候,有这么多布该多好啊!该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啊!
从入冬到年,现在觉得很容易。可在那个年代,年关年关,对于父母来说,比过关都难。母亲既要置办年下的吃食:攒煎饼、弄酥锅、出豆腐炸豆腐等,还要扫屋洗衣服洗床单打扫卫生。最主要的是,五个孩子啊,要给每个孩子做新的棉袄棉裤棉靴。这是我们雀跃期待的,也是母亲最忙碌最熬夜的时候。
母亲没日没夜地组出一件又一件新衣裳,吃完年三十的饺子,可能还要给我哥的新褂子钉扣子,或者给小妹妹的新棉袄钉上袖头……没完没了的活路。母亲时常跟妯娌们打趣:那活路到年三十也组不完,吃了五更饺子就都组好了。所以,有一年的事情让我铭记在心,无法忘怀!
我七八岁的时候,年三十晚上吃完饺子。街上此起彼伏地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们同院里的小伙伴,有的把帘子葶(一种小鞭炮)拆开来,放到口袋里,时不时拿出来点着一两个,“噼儿啪的”响;有的一只手拿一把滴滴筋,另一只手摇晃着一根点着的滴滴筋,东家跑西家串,滴着火星儿的圆圈裹挟着伙伴们的笑声,耀眼夺目,好不热闹。
母亲赶紧给弄灭了火,狠狠地斥责了我一顿:把袄脱下来吧,别穿了。你二妹的靴子还没绱完,又再给我添个活路。我被吵哭了,没敢再出去继续疯玩儿,眼泪婆娑地钻进了被窝,心里忐忑着:明天可能捞不着穿新棉袄了。同时也很自责,咋那么不小心,把母亲刚刚辛辛苦苦给我做的新棉袄烧坏了。
现在想来,不怪母亲脾气急。那时,不管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母亲一手操持,而且一切东西都那么艰馑窘迫,什么不得去奔波淘登操劳。“穷似煎,饿似炒,肚里无食瞎嘶吆。”艰苦的环境下,任谁能不脾气急躁。
春秋往复,岁月更迭。过完年稍事纡缓后,前一年的工程便重新铺排开来,母亲又开始为我们操劳了。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我上初中以后,我姊妹们的身材差不多都定型了,长大了也扛冻了,不用再年年缝制新的棉袄棉裤了,家里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了。八十年代初期,母亲接手了村里的代销店,忙着做起了买卖,就把纺线纤布的事情搁下了。那曾经唧唧复唧唧的织布机和嗡嗡嗡嗡响的纺车子,永远地退休了。
拙撰此文,以铭记那段难忘的岁月!
【作者简介】
侯双霞,微信昵称清风百脉。济南市作协会员,章丘作协会员。爱好诗词文学,喜欢以文字记录生活中的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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