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一半
文摘
文化
2023-12-20 16:51
河南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尝试一种自毁式的生活,我期望毁掉我的身体,毁掉我的人生来抵御生活的无聊。首先我去打了一个舌钉,在万达广场的一个工作室里面,那是十二月份的一个周六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地板砖上面,里面狭小逼仄,充斥着消毒酒精的味道,我坐在一个柔软的单人沙发上面,穿孔师让我把舌头伸出来,用记号笔在上面轻轻地画了一个叉,然后递给我一张纸让我双手捧着放在下巴下面,她用夹板夹着我的舌头,我紧张到浑身颤抖,对即将到来的疼痛与新生感到惶恐,一根尖刺穿过软组织,像吃饭时不小心咬到舌头,硬物永久地留在里面,在短暂的充实后巨大的空虚又重新裹挟着我,我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发在社交网络,张开嘴,伸出舌头,自拍那个圆圆闪着光的小钉子。在我分享的过程中一个男网友对我破口大骂,他讲我毁了自己的人生,之后必将后悔和痛苦,他结过婚,有孩子,在某个公司当小领导,整天混迹在各种群聊俨然一副过早参透人生的通透感,无非是期望聊到一个女生把她变成自己的女儿,我理解,人生在世总要有喜欢的东西,比如他喜欢当爹。我常常感觉到从胸腔那里弥漫出一股疼痛,像是吃饭噎着的感觉,它四处游走,到达四肢,最后停留在后槽牙那个位置,与此同时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握住,我感觉到窒息。直到我迷恋上了疼痛,我不清楚这是刻在我基因序列中的迷恋还是后天学习的迷恋,我常常在口腔中玩弄那个钉子,用小刀在胳膊上划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它们赤热、冰冷,结痂后感觉人生变得紧巴巴的具体,我把那黑褐色的细长伤疤重新揭掉,里面就会漏出软嫩带着血丝的粉色嫩肉。还不够,于是我去纹身,我故意把想要纹的图片发到那个群里面,那是一个可爱的黑色小猫,长着恶魔的翅膀,我想要把它纹在我的手臂上面,我期待我拥有一只小猫。那个网友说如果这是她女儿她一定会掐死她,或许我的母亲也这样想,但她无暇顾及我,我的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他们因为彩礼吵得不可开交,我的准姐夫,他坐在沙发上痛哭流涕,他说我的家里只有这些钱了,但我真的爱她。我的母亲,那个严肃、小气、喜欢掌控别人人生的母亲,她一言不发。妈妈,每个人出生后叫的第一个词汇,简直与耶稣女娲同一个含义。她们犹如神邸教导着儿女,但人生又有什么好教导的呢?不过是把自己毁掉人生的方式传授给下一代罢了,我目前已经学会,而那个网友的儿子他也终将学会。我谎报年龄,十八岁,多么遥远又具体的数字,人生到十八岁就会突然豁然开朗吗?就会酒量马上上升吗?就会驾驶汽车遨游全世界吗?我躺在蓝色的床上,感觉自己像朵未经修剪的花,机器嗡嗡的响着,像除草机,它在我的肌肤上游走,以便勾勒出小猫的线条,疼痛让我享受,我盯着发霉的天花板,把它们细细地刻在我的心中,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很久远之前就已经发生,我浑浑噩噩又无比清醒,心中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无论是舌钉还是纹身它们都足够隐蔽,被衣物与口腔遮住,像隐蔽的荣耀。但还是被母亲发现,或许是“伤在女身,痛在母心”,她常说她的眼皮直跳,又说自己的大女儿要把自己气死,继而开始骂我,说我在家能不能不要钻进屋子里面玩手机,能不能帮忙干一些家务?我听话,把拖把浸湿,把上面散落的头发薅掉,甩干从阳台开始拖地,冬天的阳光像是没有重量,拖过后地上就留下水渍,像蚯蚓爬过。她说你干个活能不能利索里面,把你的睡衣袖子给撸上去,每天耷拉多么长,一点都没有精神,说罢就要来帮我卷袖子,我躲避,她必须坚持,我他妈的就不明白生活有什么好精神的?我亲爱的妈妈你精神吗?我父亲离去的这些日子你精神吗?我姐姐与你大吵大闹的时候你精神吗?我姐夫哭泣的时候你精神吗?她挽起我的胳膊,疤痕和纹身无所遁形,她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问我这是什么?我说纹身。她抚摸那些凸起与黑色的墨水,她气的浑身颤抖,像是自己的私人物品,或许是一辆汽车被陌生人用小刀滑过,她说你这是在毁了自己的人生。我高兴,我好似想到了网友的儿子迅速长大,他们也会有如此经典足够载入史册的对话。我把自己锁进屋子里面,夜晚十点多的时候我姐姐敲门,她坐在床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裙,脚踝苍白,但整个人都很舒展,浑身都笼罩着一种自由。我的母亲松口了,两个人已经订过婚,将要筹备婚礼,在台上互送衷肠,拥抱结婚,把舌头伸进另一个人的嘴巴里面,晚上就他妈来一场无套内射,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祝福她。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温热,细腻,我的姐夫是一个白酒销售,假装自己是茅台镇人卖着假的茅台酒,用欺骗获取金钱,而后换成真心给她做美容。她握着我的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初中的时候,她被一个男的喜欢,那个男的在学校抽烟打架无恶不作,但对她很好,每天都给她买饮料与辣条。后来因为打架退学,退学前一天两个人在教室最后一排静坐,然后亲嘴,那个男生说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辈子见面了,而后对她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的姐姐信以为真,但第二天那个男的就骑着他爸的二手踏板来学校找她,他意气风发,仿佛挣脱了什么了不得的枷锁,她在一群人的注视下上了他的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姐说震得屁股麻,一路像小虫一样麻到了心里。后来呢?你们两个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吗?她说我前几天还见那个男的了,在抖音上,喊社会语录,粉丝一万二。我说现在很多人都玩互联网。我姐说咱们两个好久没这么聊一聊啦。我说姐你不常回来,你以后就更不常回来了。她说让我看看你的纹身,我挽起袖子,在小臂内侧,靠近蓝色血管的上方,还未完全消肿,有一些红,黑色的小猫卧在那里,眼神清澈。她说挺好看的,随后顿了顿又说我看到你的平板了。我天旋地转再也听不进去一句话,我前面说过我在过一种自毁式的生活,我干净利落的在执行这一准则,我网恋,与人发我稚嫩的身体以求得到夸奖。我托起我刚刚发育的胸脯,用小臂,特意漏出那个纹身,它白皙像是香皂。我把它发给展飞,展飞说太漂亮啦!我说我母亲与姐姐发现了。他没讲话,他过于尊重我,他觉得人有权使用自己的身体,他告诉我,你不是在自毁,你只是想活的热烈点。他留一头飘逸的长发,弹贝斯组乐队,甚至他为我写了一首歌:他说你就是伊萨贝拉,所有女生都会是别人的伊萨贝拉,但只有你是我的伊萨贝拉。打语音的时候他为我弹唱,声音粗糙,唱到伊萨贝拉的时候像是呼唤小狗,但我还是会为最后一句你流下了泪水而感动。他说要不要出来散散心,随后给我发了一张拼盘演出的海报,上面画了一个魔鬼的图片,演出的名字叫图穷匕见。邀约令我兴奋,我觉得此刻像极了烂俗小说,里面的主人公看到树叶落下就突然明了,我还需要什么机会吗?我从床上爬起,穿上衣服,从首饰盒里面把我的舌钉仔细的带上,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写我走了,勿念,该回时就回。我打开门,小心翼翼的出门,下楼,风一下子就灌进来了,我觉得我此刻就像是脖子里面塞进了一把雪,我将要远游。尽管是深夜,我毫无困意,精神的像是得不到礼物的小孩儿。火车上有一股泡面夹杂着脚臭的味道,温度怡人,鼾声四起,在我对面有一阿姨,身穿红色棉袄,横躺在三个座位上面,外面黑暗永恒,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想到能与他见面,我胸口砰砰直跳,像是冬日跑了八百里的下午,我干燥,渴望拥抱。在我幻想这辆列车能把我带到什么奇异的地方时,突然有尖锐的叫床声响起,我顺着声音的来源往前看,是一个和我差不多的男生,他旁若无人的叫着,他强有力的叫着,陆陆续续有人醒来,我看见阿姨眉头紧皱,双脚微缩,随后直起身来,面色迷茫的朝后看,男孩儿依旧在叫着,无人理睬,过了一会儿阿姨用手支着头再次睡着了,我把这件事发给展飞,他好像在喝酒,给我发了一条语音:好无聊。我注定讲不出什么高深的见解,不像别人可以用文字与音乐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我如今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所笼罩,它让我痛苦,让我急切的想要毁掉一切。我在火车上不由自主的想起我的姐姐,她漫长的人生全部用来在屎堆里淘金,她或许找到了,那个男人,我的姐夫,但我明明某些时刻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厌恶?人生就是如此吗?我在门口验票,心中无比炽烈又紧张地念出我的名字,验票的小姐姐很漂亮,扎着绿色的双马尾,她用黑色的记号笔在一张A4纸上找到了我的名字,然后轻轻划掉。里面很暖和,每个人都穿的很潮,空气中都是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像是春天的植物园。我依靠在吧台,过了一会儿灯光忽然变暗,人群中开始爆发尖叫,几个人好似凭空出现在舞台,背后的vj显示几个字母,清脆的鼓杆相碰声,有人喊了一句one two there,所有的乐器突然响起,人群开始涌动,像海浪,我感觉到地板轰鸣变得柔软好像马上就要塌陷,我像是下山的旅人,不由自主的往里面冲,在演出的间隙大口呼吸,跟随着音乐狂甩,我抛弃一切,忘却一切,与人冲撞,直至把自己撞得破碎。终于他的乐队上台,我透过无数人群的背影注视着他,他挺胖的,头发很长,像高晓松,紫色的灯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穿着一件粉色的毛衣,胸前的贝斯在灯光下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主唱俯身握着话筒,嗓音沙哑:漫长的旋律之间夹杂着这几句梦呓般的歌词,像一只恐高的鸟闭着眼睛飞翔。我直直地注视着展飞,期望他能够在数百个人中看向我,但从头到底他都在摆弄那把贝斯,我听不明白吉他与贝斯的音色,我饱含爱意的把这一切都当成神的恩赐——直至演出结束,我惶然的站在原地,为没有唱到伊萨贝拉而难过。演出结束后,我在LIVEHOUSE的门口等待他。墙上贴满了海报,复杂又明亮的颜色钻进我的瞳孔,我好像闻到了腐烂的桃子味道。四处都有人抽烟,交谈,一股难以释怀的孤独笼罩着我。后来他和主唱、吉他手一行人一起从侧门出来,他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对他们说晚上有事,先走了。他的手很暖,有一些生硬的茧,像海边粗粝的沙子,我们沉默的往前走,过了一个红绿灯,我就把手抽了出来,他没有说什么,把空出来的手插进裤兜。我完全不知道要去往什么地方,如果这是小说,那前方应该有一颗自燃的树,有令人顿悟的像面粉一样的雪,有太多巧合打破这浪漫的沉默,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我甘愿把自己交付给陌生人,发生什么我全都欣然接受。写了一半不想写了。算是卡文了吧。当然也有怀疑自己文笔与剧情构思的原因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发了一条微博“我要写一个怀疑一切,毁掉一切的故事”,然后给文档起名《全都要死》,但这篇东西每天敲几百字,已经卡了有两周之多。难以表述,写的时候浑浑噩噩,总感觉自己差了一点贯穿始终的“神”在。可能一直以来,我就是属于很个人经验的写作,我从来不了解生活、世界与他人,更惶恐去构建别人的人生呢?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暂且把这篇东西发出来。期望明年不会放弃写点东西。其实还想多说几句话。但又无话可说。如果今年的末尾我还有力气的话,就写一下年终总结吧,权当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