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再伤心了

文摘   2024-12-17 12:13   河南  
秋天的时候,我和妻先后被辞退,她先我后,因此我的愧疚感稍多一些。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待在出租屋里面看工作,随后奔波于各个大厦之间,一天四个面试,和上班并没有什么区别。面试让我们更加了解自己与世界的边际,她面试过各式各样的销售,房屋、私处凝胶、阿胶糕、还幼丹、猫粮,大部分公司甚至没有一台电脑,一群人坐在一张狭长的桌子上,低头聊微信。后来她退而求其次,开始面试一些看起来并不需要内卷的工作,比如客服,但去了才发现依旧是销售,在高德地图上搜索商家,黄金回收,蛋糕店,手工陶艺诸如此类,随后一个一个给他们打电话,询问是否要加V,加V可以提高权重,装饰电子店面,让您的店铺出现在同类别的搜索第一名。底薪两千,她去试岗了两天,主管很年轻,虚张声势,总是穿一身不得体的西装,肩膀处很宽,像还未把衣撑取下来便套在了身上,他热衷于骂人,阴阳怪气,以此来体现自己的权威和不确定性。她对妻子说,你学护士的?那帮我检查一下吧,我总是很虚怎么办?或者和其他的男同事大声聊天,国家大事,明星网红,足疗按摩。后来妻子还去面试了私人影院前台,招聘简介上写,闲,双休,容貌中等即可。到那里才发现依旧是挂羊头卖狗肉,并不招聘前台,是招助教,面试她的是一个姐姐,身上香水味很浓,神色疲惫,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这里是预约制,你不用坐班,有单子提前两个小时会给你讲,到时候你从家里来就行,工作内容就是陪客户看电影,绿色?当然是绿色的,营业执照什么的我们都有,客户摸你了你可以申请退单。不过,是按照提成算的,只有加钟提成才会高。你懂吧。

她说她不懂,我搂着她,她的头发干枯,秋天掉发严重,每次洗完澡后,下水道口总有黑糊糊的一坨,捡起来丢进垃圾桶的时候,我浑身总是笼罩着一种别扭,似乎那坨东西有着自己的生命,从我们固有的腐烂生命中独立而生存,它们将永葆青春,不朽。

我抚摸着她的后背,她喜欢这样,能够缓解肌肤的饥渴和精神的焦虑。她依旧在说话,妈的,妈的,妈的。这些傻逼公司,他们听到我已婚,随后就会上下打量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腹部,好像那里立刻都要隆起,好像我马上就要生到他们公司了。呼吸急促的时候背后像颠簸的泊油路。她沉默,随后忽然问我,你后悔了吗?我们最近确实不常做爱,没有工作的时候,下体总是缩成一团。结婚那晚,站立和假笑一整天的我们依旧包含热情地躺在红色的绣着龙和凤的床单上做爱,结束后,我们躺在一起,双腿发软,影影绰绰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我们正前方的墙上,贴着一幅娃娃画,一对白皙的双胞胎男孩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我突然想到,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幸福和灾难都不可挽回。在我将要回答是否后悔的时候,她说,睡吧。没开灯,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轻柔的鼾声渐起。

十一月份,我找到了新工作,在瀚海璞丽中心,省人民医院对面,距离我住的地方有一个小时通勤时间。工作内容是卖墓地,招聘信息写我司主要是政府合作,从事旅游、养老、陵园等产业;薪资待遇8000-20000,但去了才知道底薪只有两千。二号线地铁很挤,越到省人民医院站,人越多,大家都带着口罩,眼睛浑浊,车厢内有一股死亡来临前的霉味,我每天都在期待,地铁上能够死一些人,给生活增添点乐子,但其实大家都挺能忍的,没有人倒头就死。公司在十六楼,站在大厅中央开早会,我混在人群中,他们都比我大,或者我终将会成为他们,穿着行政夹克,身上带着一种中年男人独有的味道,香烟,酒精,妻子的香水和自己的臭袜子糅合在一起,像是用馊抹布擦摊煎饼果子鏊子的那个味道。早会结束后,大家拿着单子各自散去,单子是A4纸,粉色为主色调,正面写,邀请函,国家4A级生态陵园,多一种选择少一分烦恼。背面写山水公园式墓地,绿化率达70%,风水极佳,限量100套。以及提前购买好处多多:1、减轻子女负担,解决老人后顾之忧;2、后期办事紧迫,子女不慌不忙,避免中间环节;3、土地是不可再生资源,后期会越来越贵,早买早实惠;4、中国传统思想,人过六十,准备棺木,择吉地添福添寿,福佑后人平安、健康。最后是一行硕大的红字:看墓登记,免费车接车送。

秋天,天气好的令人忧伤,我手持传单坐在公园里,左侧有一群老年人在舞剑,姿势飘逸,下腰,上扬,早上九点,公园里面很少有年轻人,我坐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死亡。我常常感觉到自己很空,每当我看见老年人,便会萌生出一股焦虑,我会老,会死,会痛苦,会毫无意义的度过一天又一天。他们散去,同事说,这周边的小区都是拆迁房,老人们都有钱,但思想不够开放,好哄也不好哄。他是销冠,也是我的培训老师,他说这个工作刚开始很难干下去,但是后面你的客户只会越来越多,谁家不死人?尤其这两年新冠,死的人更多,你只要一个客户表现好了,他的亲朋好友都会主动联系你的,而且这玩意又没有什么售后,还能爬出来找你不成?我依旧坐在那里不想站起来,直到他们散尽,独留一个老太太背靠着大树在左右蹭,吸收天地精华。她面对着我,闭着眼睛,脸微胖,红润光滑,似乎金钱变成胶原蛋白填充到了她干瘪的体内,使其砰的一下胀了起来。妈的,妈的。与她相比,我才是那个要早死的人,我脚步虚浮,掉发,肥胖,精神萎靡。我走过去,面对着她,对她说,要不要看一看墓地?她睁开眼睛,没有说话,盯着我。反正你早晚要死,不是吗?我害怕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我扭头走了,换了个阳光丰盛的地方,一整天,我都在那里坐着。

傍晚我被饥饿击中,公园后面一条街都是卖吃的,兰州拉面,重庆小面,开封鸡腿夹饼,傻子张大盘鸡。我吃了淀粉肠,路边有卖提拉米苏的,二十五一块儿,荔枝味,我买了一块儿,打算给妻子带回去。我矫情的感觉到生活贫瘠,于是把所有的决心都放在爱情上面,我还有爱不是吗?接吻,拥抱,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羡慕你的爱。越是贫瘠,越是炫耀。

楼下总有一群老头老太太捡垃圾,一整天一整天的坐在那里,接过别人手中的瓶子,纸箱,或者翻垃圾桶,随后在单元门洞处整理,何苦呢?我常常想。本地的土著每个人都分有五套房子左右,我的房东,一个无所事事不再上班只用收租的中年女性,有一次她帮忙修理家电的时候对我们说,这个社会,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把单子扔给其中一个老太太,并恶狠狠的诅咒,幻想这是死亡录取通知书,接受你就会死亡,随后为自己的恶毒而感到愧疚。她没有看上面的内容,也没有对我说谢谢,轻松地把它装进一个箱子中,便继续整理他的瓶子。

她躺在床上,没有开灯,只有手机的光束。我把灯打开,屋子很乱,各式各样的鞋子散落在地上,沙发上面堆砌了许多衣服,正中央的桌子上有棉签,归脾丸,和外卖盒子,没有盖盖儿,应该是螺蛳粉,浸泡发白的腐竹皮像肿胀的手指。根本,根本收拾不干净,我尝试过,人只要活着,就会源源不断地制造垃圾,我们要学会的不是整理,而是习惯,跨过发黏的地面,走到她的身边,亲吻她,看她吃下去那块儿并不好看的提拉米苏。告诉她。我爱你。她从床上下来,鞋子,她说。我在床下找到一只,在卫生间门口找到另一只,随后递给她。她没有穿衣服,裸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的一群衣服中间,随后把头发绑起来,开始吃提拉米苏。愧疚其实是一种自恋,很容易转化成一种嫉妒,嫉妒你为什么不会愧疚?为何你能心安理得地睡上一整天,任由垃圾淹没整个房间。

夜晚,我醒来喝水,世界变得很遥远,我感觉到难过,随后不可抑制地小声哭了一会儿,回到床上时,她拥抱我,我又原谅了一切。

墓地的工作很自由,早上去公司开晨会,随后就可以自行安排去处,晚上不用回公司打卡。一连几天,我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后来小红书开始给我推送在公园可以干什么,我点开,上面写,可以深情拥抱一棵树五分钟,也可以两分钟拥抱二十四棵树。无聊。我坐在那里,任由风穿过我的身体,并从中感受到一种难过。

老家朋友王超询问我是否有空,他似乎挣到了钱,靠撸货,倒卖茅台诸如此类,我不懂,有一次我问他月收入多少,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够花。又补充到,五位数。我长舒一口气,一万,也不多。现在想想,是我过于局限了,五位数,也可能是九万九。我无时无刻都在嫉妒,我常想,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拥有朋友的,我似乎从来不能放松下来,去真情实感的祝福别人的成功。但大家好像很喜欢和我玩,后来,我归结于我有一身不俗的演技,真好呀,真好呀,我常对别人这样讲,因此无论成功的炫耀,还是失败的沮丧,他们都想从我这里获得一些情绪。他问我有没有写剧本的想法,微短剧,现在很火的那种,60集,一集两三分钟,卡在练气五千年,全球厨艺倒退我靠着蛋炒饭成为厨神,你看过没。没有,我说。不重要,你文采很好,读书的时候就很好,现在是不是还写着东西,我看你朋友圈有发,上过什么刊物是吧?咱们见面谈一谈。刊物很小,近乎没有稿费,发朋友圈也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与众人不同,这也是一种自恋,被他提到,我总有一种无地自容,我常常无地自容。

我们在淮河路的一家人见面,我先到,四人的小包间,我坐在里面,纠结,自己是否要把菜点齐,随后先结账,如果人来了再点菜,他结账尚可,我结账怕花太多的钱,这是一种穷人的纠结。算了,等人齐再说吧,花呗还有额度,足够,我破罐子破摔,生怕有人会因此看不起自己。他来的稍晚,正值饭点,门口停车麻烦,我出门,和保安一起指挥他停车。下车时,除了他,还多了一男一女,男生,我似乎认识,平头,灰色的卫衣,个子高。女孩儿也很高,穿黑色的裤袜,脸色白,像挤出来的牙膏。我们落座,服务员递给我单子,我又递给王超,红烧野生黄河大鲤鱼158元,茶油鸡138元,砂锅红焖羊肉169...他没有念价格,价格从我心底萌生,就这样吧?他问一男一女,他们点了点头。王超随后扭头对我说:华子,你们认识。哪个华子,我在记忆中搜寻。咱们两个还做过同桌,华子说。搜寻,黑黢黢的鸡巴。他让我看过,上课的时候,脱掉裤子,随着呼吸跳动,你摸摸,他悄声对我说。反胃。反胃。反胃。青春期总是过多的注视自己的下体,或者男人总是注视自己的下体。他是我们宿舍长,初中毕业的时候,整个寝室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捆绑,在两个床架之间,被人扒下那条宽松的竖条纹内裤,怎么缩成了一团,像螺丝,也像青虫。我就说他是包茎吧。扒下,系带,疼痛,别晃,再晃打你了啊。操你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疼痛从脸色袭来,痒痒的像虫子。谁的手,放上去,前后推拉,生活就像是被强奸,又是谁说了这句话,不能反抗的时候就享受。到底出来了没有?我忘记了。先吃先吃。金黄色的带着褶皱的鱼,身上划拉的刀痕,软烂入味。冒着泡的红焖羊肉,味稍辣,整个上面飘着一层厚重的红油。绿色瓶子的西凤酒倒入透明杯子中,辛辣的味道,举杯,喝下,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成长就是遗忘。快摆出笑脸,听他们讲话。

华子,我留了一级,他也留了一级。后来我们都辍学,在鸿鹰小区一个游戏厅给人看场子。我操,那时候真他妈潇洒啊。一个月有多少钱,两万块是有的吧?华子点了点头。那时候也不知道存钱,有钱就花,日他爹,我爸才抽芙蓉王,我抽的都是中华。整个市的KTV,大的小的,荤的素的,我都他妈的去过。王超抽了一根烟,没有给我让烟。华子倒是递给我了一根,是荷花,抽烟的时候,久远的记忆再次袭来,晦暗无光的树,疾驰的马路,空气中总是飘着煤炭似的灰尘,鸿鹰小区距离我家不远,那里分布着台球厅,游戏厅,足疗店,母亲骑车带我从那里路过,我能感觉到她刻意使电动车加速离开。后来,华子砍人,进去了,判了八年,前年刚放出来。我们俩又联系了,准备搞抖音,现在这就是风口啊,华子你号现在多少粉丝了?不多,八万五。让他看看内容。手机递到我面前,ID叫河南华子(团队招人),内容基本上如出一辙,一辆车,黑色的大众,停在自家的宅子面前,房屋的两侧贴着烂掉翻着白肚的对联。他和旁边那位女孩儿站在车面前跳一种奇怪的舞蹈,先擤鼻涕,随手左手上抬,放下,右手上抬,左右手交互。女孩儿在镜头中个子更高了,紫色的,黑色的,灰色的丝袜,高跟鞋,像一棵被装扮过的圣诞树。我们打算下一步做短剧,兄弟,你先出一版。好的坏的,你先出一版。我认识好几个大老板,都是做短剧发了。

王超结的账,我没有摆出一种虚伪的礼仪去和他争抢。他把单子揣进兜里,周五,周五能给我一版吗?尽量。我说。代驾在车前等着,打开后备箱,把折叠车放进去,随后上车。摇下车窗,女孩儿给我挥了挥手。天很冷,树叶已经掉光,我从兜里拿出我那厚厚的一叠墓地招聘,想了想,又把它丢进了垃圾桶。疲惫笼罩着我,喝过酒的脑袋一直自言自语,出来了没?那时候到底射出来了没有?我想不到了。妻子之前说,不行就回老家发展,逃离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回归。把袜子塞进我的被窝中强迫明天必须干燥的人在小区门口开了一个理发店,我的母亲是那里的常客,有一天,她给我讲,这个孩儿不错,还提到你了,上学的时候你俩不还是好朋友吗?无缘无故踹我一脚的人在距离家五公里的地方开了一个二手车行,同城推荐总是能刷到他,穿西装,打领带,介绍那辆二手迈巴赫。还有很多,他们全都光鲜亮丽分布于各行各业,城管,交警,拆迁办,面包坊。每年过年回家,我从不想出门,我东躲西藏。我在外面用文学,音乐,艺术构建的自尊,仅凭一个偶遇,一个眼神就能分崩离析。所以,我期望留在陌生的城市,陌生让我安全。

好。妻子说,我最近也找到了一个挣钱的方法,我们一定一定能够挣大钱的。我们,一定一定能够挣大钱的。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随后感觉到难以言明的焦虑席卷我的全身。那天,她把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地板反着柔和的光泽,书和药归置在该有的位置上,床单新换的,整个屋子笼罩着一种洗衣液的味道。

手枪。

右腰的地方有一些痛。像是肾结石的后遗症,是一种荡然无存的酸涩。厕所的墙上写枪支贩卖后面是一串歪歪扭扭的电话号,最后一个数字被抹掉了。我头一次输的数字是1,是一个女孩儿接的,我问她枪怎么卖?她说你傻逼吧。第二次我输得3,一个很有威严的男士接的,告诉我800,保真。

在火车上尾号是1的女孩儿给我回了一个电话,她说我的声音很像一位故人,想要见我一面。然后她说她的妈妈前几天过来找她了,带走了她四个娃娃,走之前警告她不要再抓娃娃了,存点钱比什么都好。她问我:为什么不抓娃娃呢?不抓娃娃逼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手机号前几位决定了她的位置,她和卖枪那个人是一个地方的,我在高德地图上划拉了一下,不远。我决定先见她。期间瑞幸咖啡给我发了44.6折优惠券,朋友圈里面有个人在长沙和毛主席雕像合照。旭日东升,火车的轰鸣声让我的腰疼更甚,外面的景色迅速掠过,在我心理留下一丁点只有以后才能咀嚼的影子。

比喻,我见到她的时候很想比喻。我迫不及待的去寻找能够配得上她的词语,但我无功而返,我很难过与焦虑。我们在路边等车,出租车从不为我们驻足,或者就是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被人截胡,这时候天边放起了烟花,我对她说往前走走,我碰见两个熟人,他们在中学的时候欺负过我,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给他们发了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此刻会对我保持尊重,旁边还有第三个人,我不认识他,但我还是给他发了一根,他没说话,抬头看了看我。

后来出租车来的时候他们让我先上车。是一个中年女司机,她放的歌很潮,爱人错过,我不想听爱人错过,我的网易云签名就是不听爱人错过。但是她唱的很起劲儿,我说换一首吧,司机说换什么,我说都行反正不听这个,其实我想说听音速青年,但我怕我说出来有点装逼,好像显得我看不起告五人一样。她给司机说不换,我说我真的不想听爱人错过,她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开始爆发,我一直在喋喋不休,令我自己厌恶。

我们在家里看情色片。看的什么忘记了,光滑的背,脚。很俗,此刻的场景很俗。她说她在海边长大,空气中都是海风的味道,走在路上都想奔跑。她问我你为什么不写逃离的故事了,我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我说没用,我们都逃不出去。此刻我有种嵌入骨髓的难过,我怀疑是女娲造人时把眼泪流入了我的身体。我真的特别幻想我的婚礼,我从出生那一刻就是为了此刻,如果我的婚礼搞砸了,我真的会哭。她说总会有个人带你去海边,宽广的,静谧的,充满想象的。

后来。我去找卖枪的。我俩约在一个巷子里面,他见我问我钱带了没,我说带了,他说给我。我说枪呢。他说你把钱给我我就给你枪。我从兜里拿出来800块钱,他迅速的把钱给我抢走了,我说枪呢。他说你傻逼吧,然后扭头要走,我追上他,站在他面前问他枪呢。他给了我一巴掌说我他妈要有枪早他妈崩了你。我的脸很疼,我不走,我说操你妈给我。他说给你妈给,然后一脚把我踹到地上。我赶忙直起来,然后从背后抱着他,他一个踉跄然后摔倒在地上,但他比我壮多了,翻身把我压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脸上,他说枪你妈枪,还要不要了。我哭着说不要了。然后他走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情,是他打我的时候我想到的,河南人的Ditry talk是:靠嫩娘,趁你偷井盖时后入你。我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这个故事。它荒诞又富有逻辑,光怪陆离又阴沉可怖。甚至里面那个女孩儿我就是照着她写的,她的不言不语充满了文艺感。主角应当是我,王家卫式的拍摄手法,烟花,旁白,沮丧。人和人离得再近,也互相看不到。我发给了王超,他迅速拉了一个小群,华子和那个女孩儿也在,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头像。王超@我,发群里一下吧。我转发进去,一整天,里面都没有人说话。中午的时候,我又看了一遍这个文档,我感觉是我的文艺病犯了,它写的实在是烂透了。

寂寥的秋天,我依旧整天整天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面。和我一同入职的几个人要么开单,要么辞职,只有我日复一日的在浪费时间。我跟踪过一个大爷,我过于好奇,他们如今会干什么?纬二路种了许许多多的梧桐,粗壮,遮蔽阳光,路边有麻袋,里面装的全是掉落的叶子。我跟在他后面,他穿了白色的练功服,步伐矫健,喜欢在公园中舞剑。我们走过两条街,有学生放学,门口都是摊位,小杯米线,红糖糍粑,炸串。他没有驻足,依旧往前走,最终在一个已经废弃了锁门的成人自助用品店停下。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随后走了,我没有跟上,站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透过玻璃门往里看,里面有两层黑色的货架,上面的东西已经收走很多,只余下零零散散的避孕套和假阳具。最里侧站着一个娃娃,红色的渔网袜,蓝白色的JK装,在黑暗中孤独地喘息。比起墓地,他或许更需要一个娃娃。有人发送信息。华子在群里说,看不懂。他的头像是自己的自拍照,指着镜头。女孩儿说+1,她的网名叫思念,头像是一盆绿植。群里开始热闹,人忽然全都钻了出来。王超发了一条语音。我转文字。是这样的啊,可能你不太理解,你可以去抖音上搜索短剧什么的,你先去看看别人怎么拍的哈,语音条里面有导航声,他或许在开车,大家都挺忙的,只有我无聊近乎腐烂。我从应用商店下载了一个抖音。我已经许久不看抖音并沾沾自喜。一键登录,搜索,短剧。一条美腿从豪车上下来,莫名其妙的巴掌,男主捂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镜头。往下刷,一群西装男对外卖小哥说恭迎少爷归位。不想再看了,也不想再写了。我返回,首页自动刷新,我忽然看到了妻子,或者一个和妻子长得相似的女人。她穿着白色的丝袜坐在落地镜前,上面有一串近乎永恒的粉色字体:鲜花出壁纸,墨镜出视频,兔子换丝袜。里面连带着我只有三个人,她见有人进来,刚要说欢迎,忽然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神色惊恐,慌张的要关闭直播,镜头卡在双腿,经由滤镜的映照像粉色的藕,随后上面写直播已经结束。

我想,我需要一个出口。但平静确确实实笼罩着我,我总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发生什么都不稀奇。我要摆出一副愤怒的样子,随后质问她吗?一切都是金钱惹得祸,但那又怎么样,我需要一个幸运路人,随后劫持她吗?我忽然又想到大爷。我总要一个出口的对吗?

我开始寻找大爷。天气怎么能够这么好,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袭来,眼睛闪烁不停。我从纬二路穿到纬五路。闹分手的时候,我也这样找过她,从十三亿人中遇见一个人是多么复杂,金城街,紫荆山路,朋友住的云尚天地小区,还能在哪。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家,却发现她就坐在沙发上,穿的拖鞋,捧着手机在刷抖音,好像从来没有消失过。你去哪了。天台。天台。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太冷,就回来了。生活不就是这样子吗?熬和忍耐,我们不要再生气和伤心了。

天台。我开始幻想,大爷苦于一切的一切。衰老,斑,阳痿,阴毛变白,牙齿脱落,人三十岁之后就应该死,那之后只是一天又一天的重复。这附近有一所大厦,东方大厦,足足有三十六层高,我往那边走去,路灯忽然全部都亮了,黄色的、明媚的、易碎的,建筑物、树木全在黄色的海洋中飘曳。我想,我就要抓住你了。

虚构中总夹杂着一些忧愁。本来不想发的,但又觉得好久没更新,又臭又长,也没有人会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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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不开了,花继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