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与爱情

文摘   2024-11-12 17:30   河南  

酒店的电视需要VIP,旅行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刷抖音。算法给她推了更多的同城内容,哪里的海鲜烧烤好吃,哪里的珍珠首饰便宜,以及她想要吐槽的,用红色瞩目字体标注在开头:这就是你们向往的海边?是俯拍,像蚂蚁一样的人群在沙滩上蠕动。这就是算法的威力,算法无所不知,甚至知道她是女性,一个人来青岛。于是给她推送一个人无聊寂寞,想要搭子就来同城交友的社交广告。她划过去,停顿了一下,又划回来。点击链接跳转下载,下载完成后有一声悦耳的,她跟随着指示注册、登陆、上传真实照片——那是下午她在海边的自拍,被抖音自带的美颜磨皮,嘴唇红,似乎年轻了几岁。这一切都像是下意识的行为,等她回过神儿的时候,已经停留在首页了,喜欢左滑,无感右滑。成群结队的男人长得五花八门,裸露着上身,带着帽子,红头发,黄头发,纹身,帅,丑陋,肥硕,瘦弱,自信。甚至她看到一个人长得像极了自己的丈夫,或许,男人长得都一个样。她左滑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手机的震动让她不知所措,有太多人给她发信息,大多言简意赅,约吗?或者美女一个人?一个人。我好无聊啊,他说。晚上见一面?直到她从行李箱找出那件黑色裙子的时候,她都觉得毫无道理,自己怎么就轻松赴约了呢?更何况是和一个陌生人。黑色显瘦,但还是藏不住腰间鼓起的赘肉,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自己,不涂口红的时候,她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的性别。年轻的时候,人们是各不相同的,一旦到了中年,所有人都变得雷同起来了,一样的疲倦,挂着一副期待落空后的神情。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确保自己没有欲望,她又四处寻找了一下,是的,自己的确没有什么欲望。

他在南阳路的一家悦来悦喜工作,还没有下班。天已经很黑了,街道依旧闷热和熙攘。她推开便利店的门,被冷气击中,抬头,在吧台里面站着一个年轻人,或许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年轻人,穿着黄色的工作服,微胖,头发很长盖着眼睛。他见有人进来,没有抬头,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她可以假装买一个东西,门口架子上的口香糖,雨伞,避孕套,打折促销的临期饮料,然后付钱走出去,当做从未来过。但她没有,尽管她心中惴惴不安,但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走过去,直视他头发下的眼睛,对他晃了晃手机。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愁苦的神色舒展开来,等等,他看了看手机,还有二十三分钟,你先坐,要喝点什么吗?没等她回答,便不由分说的拿出一瓶营养快线,扫码,滴,短促的一声滴的声音,随后递给她。她接住,坐在旁边玻璃的凳子上,等待让她头晕目眩,她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未知是一团模糊的光滑的东西。在此之间,有三个人过来买东西,一个肥胖的男人买了一根纯肉烤肠,一瓶元气森林。一个忧伤的女性买了一盒烟,细长,还有一个打火机。一个小男孩儿买了一个健达奇趣蛋。她从来没有吃过健达奇趣蛋,于是她也拿了一个递给他,他说拿去吃,她坚持要结账,11.5,微信还是支付宝,微信。椭圆形,超级飞侠,撕开左侧是一个黄色的玩具,右侧是白色的巧克力加两个褐色的球,她尝了一口,浓郁的甜溢满口腔。他走了过来,拿起左边那个玩具,说这是多多,坐下,一会儿就拼凑完成,他说这个人物是个工程师呢。我没有看过这些,她说。

她帮他收拾卫生,洗漱煮关东煮的器具。挤压洗洁精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她不该干这个。她停下,又重新坐了回去,他正在拖地,怎么了?我不该干这个。她说。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收拾完之后,关灯,他们一起走出去。一开始无话,两个人只是往前走,没有人询问目的地,他开始玩手机,后来给她分享,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幸福呢?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说,自己总是怨恨一切。嗯,她点了点头。她忽然想教导他,像教导自己儿子一样,常怀感恩,看见美好,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自己又有什么值得感恩的呢?但从心底蔓延出一种慈祥的母爱,很快,母爱被他的牵手打破,他决然粗鲁地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湿热。我们去哪,她尝试抽了几下,无果,便任由他紧握。去我家吧。他言辞诚恳。你家有什么?我杀了一个人藏在家里呢。

杀人多简单啦。用一把美工刀就行啦,划向柔软的带着发丝的脖颈,像划开气球,你刷到过没?一层又一层不同颜色的气球裹在一起,划开后,温热的鲜血就开始喷射,像被挤压的水管。你能感受到她的挣扎,喉咙里面发出嗬嗬的声音,或许氧气从那个洞中抽走,死亡让一切都流失殆尽,随后她慢慢平静下来,但偶尔还会惊颤。昨天刚杀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看一下?

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渴望死亡,一开始她惧怕,后来开始渴望,她认为只有性爱与死亡的那一刻才能遇到真正的自己,其他时刻都是带着面具做春梦。我们那天做了很久很久,我吃了一粒西地那非,它在我体内流动,使我永远处于一种勃起的状态,以至于结束后,她递给我美工刀,告诉我就是此刻,我用刀割她脖子的时候,我依旧处于勃起的状态,她说,死亡的气味是苦涩的,像是原子弹一下子就爆炸开来啦,但后面就又变得缓慢缓慢缓慢,像是气球,永不干瘪但在缓慢漏气的气球。鲜血喷的床上哪里都是,在床单上形成一片血的湖泊,没一会儿就会凝固,和涮火锅的鲜猪血没有什么两样,我换了一个床单,给她的黑色空洞的创口缠了一圈绷带,我抱着她的尸体睡了一觉,夜里我就梦见了她。她告诉我,妈的,真的有轮回,我说什么意思?她说她死了之后落入了一片虚无,像是处在羊水之中,但意识并没有消散,她好困,又想上厕所,两边拉扯,等她醒来后就又回到了抹脖子之前,后来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本来还能活三十六岁,现在只能困在这里三十六年,每天每天每天都要抹一次脖子。人生是一场阴谋,她说,死亡并不能让我们从时间的镣铐中逃出来。

推开门的时候,空气中有一些皮革的味道。他打开灯,屋子很小,杂乱,东西全都毫无规律地堆放在一起。最中间有一张床,床旁边是一个坏了的桌子,桌面横在一个凳子上面,仅有的两只桌腿朝上直立,上面放着一些外卖盒,快递箱。他们两个肩并着肩坐在床上,床很软,对腰椎不好。他又往旁边靠了靠,随后把手伸进她黑色的裙子里面,像是寻找一些什么珍宝一样。她毫无欲望的任由他摸索,后来她想到田地,翻地,松土,柔软。尸体呢?她问。骗你呢,没有尸体,杀人犯法。他站起来,蹲在她面前,准备掀开她的裙子。我想洗一洗。她站了起来,走进卫生间,到处都是脏兮兮的,马桶上赤黄的尿渍,洗漱池上黄色的污垢,镜子上面白色的斑点,以及里面的自己,岁月的流逝似乎剥夺了她面部的清晰性,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正剩下新补的口红,自己和美不沾边,甚至是丑陋,那么,自己于他只不过是一个不用付钱的妓女。妓女,这个词一旦出现在她的意识中,便令她羞愧不堪,同时欲望开始滋生,出来,应约,难道不就是为了寻欢?谁占了谁的便宜?谁又为了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他将要触摸自己松垮的脸,耷拉的乳房,不曾消逝的妊娠纹。他们下定决心拥抱,干涩和疼痛都不能阻止,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直至他们被性爱弄得疲倦,两个人躺在脏兮兮的床单上面。一些东西开始回归,道德,身份,贞洁,他翻了个身,把手重新覆盖在她的乳房上时,她迅速地拍打掉他的手,直起身来,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该薅花生了,她想,过几天要下雨,这几天薅花生刚刚好,蹲在地里面,什么都不想,机械性的重复,抓着花生的根上部,贴着地皮,五指抓住花生秧,使劲往上提,能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整颗花生就拔出来了。


这篇是最近写的短篇中的一部分,其实一直有写,但都不完整,没脸见人。另外就是过于私人,这个号熟人太多,我不能真诚的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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