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空的,胃再饱有什么用?
美食
2024-05-30 20:27
四川
前段时间,刷微博的时候,无意看到一条热搜——“意外吃到了去世10年爷爷种的韭菜”。孙女和妈妈回到老房子,意外发现地里还有爷爷种的韭菜,依然茂盛,而爷爷却走了10年。一把韭菜握在手里,泪水再也忍不住,“爷!吃上你种的韭菜了!”妈妈用爷爷的韭菜做了韭菜盒子,吃的人慢慢咀嚼了爷爷的一辈子。中国人的饮食文化里,美食,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许多走远了的山河故人,会因为熟悉的味道,瞬间在你的舌尖上醒来。我们可能会忘掉很多人,模糊了很多事,甚至记不清来时的路,想不起身后的影。世事纷繁,人来人往,那些曾以为念念不忘的人,就在我们念念的过程中,被我们忘记了。我曾说过,味觉的记忆总是可以保留得很久很久,一些事就算被我们忘记,当我们再次伸出舌头,便会立马浮现眼前。我以为这只是我们中文系学生形而上的浪漫,直到做农业后的有一天,看到类似的科学研究:科学家发现,在所有的感官记忆中,嗅觉和味觉是最难忘记的。视觉记忆有可能会在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内消失,而味道却能让人记住很久很久。人们对事物的记忆分散在大脑的各个感觉中心,被大脑海马体所回忆。只有与嗅(味)觉相关的记忆,可以在大脑海马体不起到协调作用后,仍然保存下来。从解剖学角度看,嗅(味)觉链接海马体和杏仁核,是唯一一种不需要经过中转,就能和大脑记忆系统互动的知觉。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感觉器官都是大脑思考过后才有反应的,只有对味道是:先反应再思考。在所有的记忆里,味道的感觉最不容易被忘记,有研究表明:当人们回忆起一年的味道,准确率高达65%,而记起三个月前看到的照片,准确率仅50%。味觉真是一个神奇的系统,它敏感又温柔,固执又多情,它可以尝到被稀释了200倍的甜、400倍的咸、7.5万倍的酸、200万倍的苦……它也能尝到隐藏在食物背后的爱,也能尝到被成长推开了很远很远的家,能尝到母亲转身时偷偷抹掉的泪,也能尝到回忆间从遥远拂过发梢的风……前不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让我突然明白了那些脑子里放不下的画面,舌尖替我顽强保留着,并且来得猝不及防、汹涌澎湃。当时,我正在直播,忽然接到攀枝花许姐空投过来的番茄。一起直播的同事说,那凉拌一个番茄吧。半个小时后,一盘白糖拌有机番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白糖拌番茄了,长大后的我们,总是在刻意回避糖、盐、油、米,忘记了那是带给我们儿时快乐的秘密。我端着番茄,对着镜头,自顾自地说起我的事,那一刻我仿佛坐在家乡的山岗上——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白糖拌番茄了,但我家里穷,不常吃,每一次吃凉拌番茄好像都是在外婆家。外婆把所有儿女孝敬的白糖都存起来,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在为我藏快乐。外婆家里并不好玩,她也知道,要不是这一袋袋白砂糖,她还有什么能留住这个外孙来看她?我舀了一勺白糖番茄,放在嘴里,熟悉的味道突然从脑子里浮现,这就是儿时的味道,酸甜冰凉,沁润味蕾。那时候,我还小,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也不过8岁。关于外婆的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但我没有忘记她最疼我,我从小没有爷爷奶奶,外爷也去世得早,来自奶奶辈的爱只有外婆。可是外婆有好多孙儿啊!再放一口白糖番茄在舌面上,我突然忆起一个夏天的中午,我被母亲牵着去看望外婆,那时她已经病重在床了。但得知我要来,已提前几天将白糖腌着番茄,锁在家里吃饭的桌柜里,是为了不让我二舅家的儿子(我表弟)发现。就这样,我一个人坐在阴暗漆黑的房间里面,端着鲜红流火的大碗,一口一口,畅快淋漓地吃着甜品一般的糖腌番茄。我以为我早已忘记了这个画面,但当我再次舌尖触碰着记忆的开关时,关于外婆的许多画面如洪水般涌出:她站在院子门口的竹影下,翘首期盼小河对岸的尽头有一对母子出现;她独自一人走在坡路上,拄着拐杖,三步一歇地往她最小的女儿家挪;她背过我,把身子钻进窗外一缕阳光切开的阴影里面,给她最爱的外孙凉拌番茄……这些画面,早已消失在我以后30多年风风火火、呼朋唤友的人生中,我甚至至今都记不清我外婆的音容笑貌,但是那一碗火红的糖拌番茄却在记忆中红得耀眼。疼我的外婆,已经走了30年了,我此刻并非伤心,30年早已让我忘记了她的存在,也足以让一个中年男人将要步入老年,可是,舌尖触碰到番茄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8岁的那个夏天。此刻,我只是感慨时间的流失、岁月的蹉跎、生命的短暂、人生的况味,以及亲人终究都会离我们而去。要是我外婆在,接下来发生在我家里的事情,是不是又会有另外一个结果?我知道,用力拥抱生活的人,从来都不只是把食物当果腹,它有寄托,有思悟,有态度,也有感触。日本作家栗良平的著名小说《一碗阳春面》,让我们久久不能释怀,一家人就靠一碗善良的阳春面,度过了童年的艰难,我们能看到小小的北海亭面馆里长达十余年的救赎与鼓励,它们是来自美食的力量,在陌生人之间流淌;豆瓣博主耕讷斋主在《人间有味》专栏分享了母亲靠卖醪糟养活了一家三个孩子的故事,每当儿女们想要放弃抵抗命运的时候,总能想起母亲佝偻身躯驮着醪糟凉水出山贩卖的身影,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但是醪糟水已经融入了他们的血液,注定一生沸腾,一生赤诚。2016年,原乡味觉创业之初,几度坚持不下去了……那一年冬天,我坐在大巴山深处火塘边,窗外大雪纷飞,我整天整天不说话,只在火边取暖。正当我绝望的时候,丈母娘从坛子里捞出她做的红豆腐乳。我爱人说,这个好吃,你要不要卖?的确,丈母娘做的豆腐乳格外好吃,十里八乡都要去取经。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懂销售,不知如何卖好豆腐乳。丈母娘也没有说话,但第二天一早就安排全家人开始磨豆腐,老丈人也热情加入,一家人就这样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自此,每年冬至之后,雾隐山岚,草枯天寒,丈母娘都会给我制作几大坛豆腐乳,让我带回成都。那时,我孩子才出生,家里与公司都需要钱,山里人朴实,拿不出钱支持我创业,却有着无穷的力气和热情。后来我才知道,有几次发酵不完美,丈母娘都偷偷地把所有豆腐乳全部倒掉,重新再做,她生怕没做好,影响了我的信誉。就这样,真材实料、时节酿造,自然落得了一大批拥趸。直到2021年底,丈母娘身体日渐衰老,自己也像一坨慢慢凋萎的红豆腐一样,挪不动了,她才收手不做了。一年冬天,一个消费者深夜给我发消息:小付,你家红豆腐还有吗?我妈妈让我再问问。后来,我才得知,这块红豆腐,也寄托着她妈妈的妈妈啊。一天早上,两母女坐在餐桌两端安静地吃着早餐,她妈妈用筷子轻轻撬开一块腐乳,放到小米粥上面,喝了几口,便不动了。等她发现之后,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她说:“这块红豆腐,就是你外婆的味道。你还有妈妈,我却再也没妈妈了……”外婆两个月前,在老家过世,工作太忙,她没有回家,母亲吊丧回来后,很快又跳起了广场舞。人过中年,生离死别,她以为妈妈早已坦然走出,谁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柔软的豆腐乳,不去触碰时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旦撬开一个缺口,柔软的内心便流露出来。“外婆并没有走远,永远地住在母亲的舌尖上,只需一袋小小的豆腐乳,就能让外婆再次活过来。”我听了以后,也十分感慨。这个故事,我在原乡消费者群里也多次分享过。但是,我无力改变,人总是要老的,有些味道,可能注定要比人先于这个世界上消失。丈母娘做的红豆腐,于2022年初永远地成为绝唱,至今我家冰箱里还有一袋,早已过了商业标注的保质期,我却一直舍不得打开,因为我知道,这是丈母娘留着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块红豆腐,见证了我创业初期的艰难,我想要把它保留得更久一点。10年前,我还未婚,母亲趁身体安康,做了一大坛豆瓣酱,用作来年冬天我在婚礼上的小菜。故乡大多人去楼空,酒席上豆瓣酱用得很少。母亲又把这些豆瓣酱重新腌回坛子里,这一腌,就是十年。后来母亲多次病危,反反复复出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几度从鬼门关蹒跚着走了回来。现在,我们全家人住在城里,再也没有做过豆瓣酱了,只是每一次回老家的时候,带一罐陈年豆瓣酱回到成都的厨房。我明白,这也是我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坛豆瓣酱了,吃完就没有了,这辈子她不会再做第二坛。我异常珍惜,舍不得吃。母亲曾经千叮万嘱,以后她走了,也要让我们把家里的那坛老酸菜水保住,那是她才嫁入父亲家,姐姐还未出世的时候起的一坛母水,如今我姐已年过不惑,泡菜坛的水从未干过,也延续了四十多年。她说,那时候父亲还在,坛子的母水是她和父亲共同起的,父亲生前最喜欢吃泡菜,她无比珍视这坛家里活水。每个夏天,她还能听到这个坛子里的水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仿佛在跟她聊着天。我没有告诉她,我以我学到的微生物知识,家里的这坛泡菜水里,肯定含有父亲身上的微生物,父亲虽然去世了20多年,但是这坛泡菜里的微生物还在替他活在我们家里。那些坛子里冒着泡的声音,会不会是父亲也想找她说说话?▲丈母娘的红豆腐乳
人生就是这样,有多少味道,都是在我们三餐四季中,消失在了舌尖,变成了绝唱。我们此生可能再难吃到它了,它们也先于亲人永远地消失了。所有的饭菜都是越吃越少的,珍惜那些为你做饭的人,莫到再想吃,厨房灯已熄,桌前位已空。人非草木,食有百味,热爱美食的人,哪一个不是认真生活的人?中国人的餐桌上,从来都不只是盛着酸甜苦辣,还有五千年的饮食文化。我们也总是在追寻世上最美味道,却很少坐下来去品味那些家长里短的“人间清欢”。吃香喝辣的人生也好,清粥小菜的人生也罢,就算珍馐万千,我们也只吃得下一碗。“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常感恩,多思量。黄庭坚在《食时五观》中提出的第一条就是“计功多少,量彼来处”,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树立正确的食物观,在餐桌上、在田地间,也能修养自己。其实,养心比养身更重要。▲走进深山,品味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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