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赫从国外回来后,组织了一场聚会,特意在群里@柳佳,请她务必出席。
柳佳正准备出门,却被妈妈拉住:“去哪里,我还有事。”
柳佳顿住脚,说:“赵赫从美国回来了,同学一起吃个饭。”
“赵赫?怎么有点耳熟!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给你写过情书。”
说起来,那是柳佳人生第一次收到情书,不过被父母截了胡。
用妈妈的话说,读书的时候好好读书,谈什么恋爱;爸爸则说,现在的男孩子,就会做表面功夫。
最后,那封情书被父母给烧了。
如今,旧事重提,柳佳脸一下红了,说:“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家在美国读博,刚回来。”
妈妈哼了一声,说:“能去国外读书,家里肯定不一般,你可别不切实际;另外,我正想说呢,你二姨介绍的那个,你就不能再处处,人家捧着铁饭碗,有房有车的,还配不上你吗?”
一提这事,柳佳就来气:“他都34了,还离异,你让我怎么处?”
这时,爸爸过来帮腔:“你这样挑来挑去,早晚会剩下,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搞的柳佳灰心丧气,红着眼圈出了门。
可从小到大,她没听过一句表扬或赞美,爸妈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全是批评,甚至挖苦。记得五年级时,她作文比赛获了一等奖,兴冲冲地把奖状拿回去,爸妈一句表扬没有,还批评她写得幼稚。那天,她难过地哭了,妈妈却告诉她:“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得努力,你离写得好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从那以后,柳佳再也没感受过被认可的快乐,对作文也失去了兴趣。读中学时,爸妈开始关注她的学习,即便考了全班第三名,还免不了一顿训斥。爸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在全校能排第几名?在全区能排第几名?在全市能排第几名……”他们不知道,在这种长年累月的打击式教育下,柳佳已经自卑到骨子里,甚至还有社交恐惧症,从不主动和别人交朋友。考大学时,柳佳成绩很好,但在家人的干涉下,她最终选择了离家不算远的一所大学。柳佳虽谈不上美女,也算小家碧玉,五官精致,有一股书香气,再加上说话细声慢语的,给人感觉特别温柔。在外人眼里,她已经很优秀了,可柳佳从来没觉得,她打不败深藏在骨子里的自卑。爸妈从不关心她的心理,只会朝她泼冷水,动不动就说:“我们是普通家庭,你是个普通女孩,别想着那些男生能真心对你好,踏踏实实工作,找个老实人结婚才是正经!”所以,尽管那时候她知道赵赫对自己有意思,但一想到爸妈的话,就躲得远远的。不了解实情的朋友都觉得她傲气,却没人知道,她不是傲,她只是太自卑。
那天,柳佳是最后一个赶到餐厅的,赵赫一直杵在门口等她,于是,她成了所有人焦点。柳佳最怕被人关注,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快步走进去。同学们了解赵赫的那点小心思,特意把他身边的座位让出来,让柳佳坐过去,柳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柳佳默默听着同学们的高谈阔论,越发自卑,她觉得,似乎每个人都比她过得好。
刚到家,赵赫的电话就打进来,他说本想送她回家,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柳佳以为,赵赫只是出于礼貌才这样说,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那天,柳佳接完电话,一推门,差点撞上了在门口偷听的妈妈。柳佳不会撒谎,吞吞吐吐地说:“是……是赵赫,我们就是闲聊,没什么的。”“没什么?呵呵,现在大家都这么忙,谁没事老给你打电话,他这是对你有意思。”妈妈说道。柳佳叹了口气,说:“我们都单身,就算他对我有意思,有什么不行的?”妈妈狠狠剜了她一眼:“处对象是闹着玩吗?你现在多大了,不得想想最后能不能成?现在的人多现实啊,人家那个条件,怎么可能看上你?他爸妈能同意吗?”柳佳真的受不了被亲妈这样说教,拖着哭腔问:“我怎么了啊?我在你们心里就那么差劲吗?”妈妈显然没料到一向温顺的女儿会反抗,顿了顿,说道:“我们还不是为你好,怕你受骗。”“条件好的男人追我,都是为了骗我,那我就只能和条件不好的男人结婚,是这样吗?”他说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她,还给她写过情书,但她一直没回应,就以为没那个意思,之后,他没敢再当面表白,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后来,他出国了,对比国外姑娘的热辣开放,就更觉得柳佳温婉可人,在外国这几年,他一直惦念着她,每天盼着回国。现在,终于回来了,也不会走了,他才特意组了那场同学会,就是想趁机追求她。
听了赵赫的表白,柳佳五味杂陈,被人爱的感觉,她很陌生。因为她从来都不敢想象,竟会有人对如此普通的自己辗转反侧。这时候,她又想起爸妈的话,心中充满忐忑,便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赵赫,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的,我们不太可能,当然,我真不是要拒绝你,就是觉得不现实,因为我太普通了!”听了这话,赵赫有点纳闷,反问道:“你哪里不好了?哪里普通了?怎么这么说自己啊?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在赵赫的印象中,柳佳是那个脸上永远带着微笑的姑娘。他生病,她带着鲜花去看他,他以为她喜欢自己,后来才发现,她对每个人都很友善,就连食堂后面的流浪猫都是她照顾的对象。他偷偷地拍了她的照片,打印出来,放在钱夹最里层,一直带到了国外。赵赫说:“柳佳,我喜欢你,是认真的,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好。”这是柳佳第一次体会到,被赞美、被肯定的滋味,竟是这般美妙,当年,她收到赵赫的情书,其实很开心,她也喜欢这个男孩子,只不过在父母的打击下,觉得恋爱不好,所以,他生病了,她才第一时间去看他。她看着面前深情款款的赵赫,眼眶一下红了,然后使劲地点了点头。
和赵赫交往后,柳佳没有再刻意隐瞒恋情,当然也瞒不住。爸妈知道后,除了叹息就是担忧,一有机会就在她耳边吹风。柳佳说:“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我就想试试,从小到大,都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妈妈斜睨了她一眼:“你这孩子真没良心,难道我们不想让你嫁得好点吗?你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人心险恶;你也不想想,他图你什么?人家是博士,是海归,就算他不在意,他家里能没意见吗?”柳佳无言以对,刚刚建立的自信心,又被妈妈的一盆冷水泼没了。这时,妈妈又凑过来,换了个语气:“当然,我们也不是反对,但是立场必须要有,小赵要真有诚意,那你们就早点定下来,该登门登门,该见家长见家长,我们才能放心啊!”
她也认同父母的观点,倒不是想早早结婚,而是害怕赵赫的爸妈不同意。赵赫看出她有心事,问了多遍,柳佳才说出自己的担忧:“我们的事,你跟你爸妈讲了吗?他们什么意见?你看看我,普普通通,我……”赵赫实话实说:“我还真没和他们讲,要先征求你的意见。”“那你还是早点讲吧,把我的条件、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赵赫拍拍她的头,说:“放心吧,我爸妈不是那种人,我喜欢的,他们都喜欢,我回去就和他们说。”
其实,赵赫事先打了招呼,柳佳还以为他说着玩的,所以,真见到他登门,柳佳有点懵,还问他来干嘛。赵赫说:“我爸妈说了,按规矩应该男方先来拜访,女方父母同意了,我才能领你回家。”赵赫一下笑了:“我不是说了,我喜欢,他们就喜欢。”
但意外的是,爸妈竟一改常态,脸上笑得像开了花一样。他们对待赵赫的态度,更是柳佳从未见过的和蔼可亲,甚至,有那么一点谄媚,只是不够有礼貌,像查户口似的,把他的情况摸了个透。然而,送走赵赫后,爸爸却犯了嘀咕:“这个小赵啊,小小年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不是个简单人!”妈妈在一边帮腔:“不过条件是真好,小佳要是能嫁过去,那可真是上辈子积德了;我和你说,你要想拿住这样的人,那就得有点心眼,这种人家,都喜欢乖巧的,你得会说话会卖乖,别整天沉默寡言,冷冰冰的,那样人家能喜欢吗?要是真结婚了,必须抓紧要孩子,至少生个一儿一女,地位才能稳固……”看着旁边点头附和的爸爸,柳佳欲哭无泪,她的亲生爸妈,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一想到要去赵赫家里,柳佳紧张的要死,她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合适,带什么礼物合适,几天都没睡好。进门前,柳佳在心里预演了各种可能,甚至做好了见面后被嫌弃的准备。赵赫的父母都是特别和善有趣的人,柳佳特别留意到,赵赫与父母相处的模式,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尤其是,当赵赫母亲夸赞“像小佳这样稳重的女孩现在可不多了”的时候,赵赫父亲说的是:“那是肯定的,我儿子的眼光能差吗?肯定跟我一样好啊!”原来,世上真有这样温馨的家庭,真有这样温暖的爸妈。
柳佳终于敞开心扉,把自己的成长历程全部告诉了赵赫。她说,自己在这世上感受到的所有恶意和不快,都来自于家里,她的爸妈以爱之名,已经把她伤的体无完肤!末了,柳佳说:“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从没得到过一句他们的肯定。”赵赫恍然,难怪她一直躲着他,一直担惊受怕,原来,她所有的骄傲,皆源于骨子里的自卑。
柳佳爸妈得知这个消息,既没帮她操心结婚的事,也没帮她准备嫁妆,反倒在一起分析起赵赫家的想法。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柳佳得多提点要求,多要点彩礼,否则就不同意结婚。这些年来,柳佳第一次与父母抗争,她问他们,到底因为什么。爸妈给出的理由很荒唐,他们说,以赵赫的条件,要和柳佳结婚,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让他们家多付出点,万一以后反悔,也算是个保障。回想这一路的经历,柳佳崩溃了,她哭着喊道:“爸,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你们的女儿,在你们心目中,就真的那么差吗?”妈妈还是那句话:“我们还不是为你好!万一以后人家不喜欢你了,你怎么办?哭都没有地方哭。”柳佳吼道:“那我也认了!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们管!”听柳佳这么说,爸爸暴怒,呵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要结就结,拎着行李就嫁过去吧,以后吃了亏,别回来找我们!”
虽然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但爱这个东西,就像一剂药,是能治愈人的。赵赫对她的爱,公婆对她的好,在无形中慢慢修复了,原生家庭带给柳佳的自卑感。说出来,柳佳自己都不相信,时隔整整一年,她的父母仍耿耿于怀。那种感觉就好像,柳佳没有如他们所预测的那样“被骗”“被甩”,赵家人没有瞧不起她,这段婚姻是不可思议的。关键是,柳佳翅膀硬了,再也不愿意飞回去,任由他们质疑和批评。有一次,赵赫忍不住问柳佳:“是不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你爸妈都不来看看小宝贝。”柳佳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事情你不懂,并不是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对于有些父母而言,孩子是什么?可能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任意压迫的个体,是唯一比他们还弱小的弱小。看着面前咿咿呀呀的女儿,看着她粉嫩的小脸和无邪的笑,柳佳心里软软的。她很知足,因为命运终究待她不薄,前半生给了她不堪的原生家庭,但现在也给了她全新的重生。她是没有被父母真正爱过、尊重过的孩子,太知道那种痛苦,所以,她绝不重蹈覆辙,会好好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