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9：19 跟你讲“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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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时候，接到弟弟的电话。
心里一颤，怕他开口又是借钱。
一个星期前，我妈和我说，他开口借5000。我妈没给。
我小心地问，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他高兴地说他升职了，从公司副总监升到总监。事业上有质的提高，年薪50万。以后能靠自己买房买车，不需要家里的帮助了。
我为他高兴，问，你和老婆丈母娘说了吗？
他说，说了。
我又问，告诉妈了吗？
他停了一下，说，已经拉黑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妈这辈子的心，都在弟弟身上。
可到头来，却换回了拉黑。
连升职加薪这种喜事，都不愿和我妈讲。
小时候家里非常穷。爸妈都在家里种地，加上打一点小零工。我妈只能自己骑上自行车，去农贸市场进菜和水果，然后在村里走街串巷地叫卖。终年操劳，加上家里破破烂烂的房子，极度潮湿，妈妈得了风湿关节炎。后来还是我姨妈心疼妹妹，出钱给我妈看病买药，治好了病。医生说不能再住在潮湿的房子了，也不能下田种地。要不然以后还会复发。每天凌晨3点，我妈就要起来生炉子，收拾好东西，5点骑车到菜场门口去贩卖。妈妈的小摊子，从那时起一直开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不夸张地说，我和弟弟所有的开销，都是妈妈一块一块溜粑卖出来的。
她和我爸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感情基础，撞大运似的就嫁了。婚后我爸既不关心我妈，又不会赚钱，后来还染上了赌博的毛病。我妈几乎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下来，把所有的好，都给了我和弟弟。我妈宁肯自己吃两块溜粑顶一天，也要每天给我们喝牛奶，每周给我们熬排骨汤。其实我们那时候是可以住校的。但我妈担心我们吃不好，影响发育，一直让我们走读。我弟上高中，人变帅了，冬天有一堆女孩子送他围巾，自然有些好面子。当时对我们家来说有点贵了。但弟弟生日，想要一辆当礼物。妈妈还是买给了他。可妈妈坚决不同意。她不会说什么大道理，直接表示我不读书她就去死。她说，你高中毕业再去读卫校，比你读中专起点高，发展好。因为我成绩不好，我妈最终花钱把我送进了一所新开的私立高中。说实话，当时我是不理解的。家里那么穷，为什么非让我读书，早点挣钱不好吗？回头再看，我妈真是在我关键时刻，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得以跳出一辈子做洗头妹的命运。我从心里感激我妈，感激她在家里那么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让我读书。然而，不是所有孩子在成熟后都可以体会妈妈的用心良苦。其实他得到的关爱，比我更多，可他从不知感恩，甚至还怨恨着妈妈。
因为我爸跟着亲戚去了福建采石矿，终于有了稳定收入。那时我妈怕早晨出摊打扰弟弟休息，在马路对面单独租了一个单间给他睡觉。之前我们一家住在每月70块的小房子里，没有厨房卫生间那种。可有一天，妈妈中午回来去那边拿东西，一打开门，看见里面躺着三个陌生的男孩。因为其中一个非常非常瘦，面色暗黄，两只乌黑的眼圈，深深地陷下去。应该有个强势的父亲，揍他几顿，把他打醒。可我爸在外打工，一年回来一次。她开始给老师送礼，让弟弟去老师家补课。我妈送不起贵的，就送农村自己榨的油，或是野生鳝鱼和土鸡蛋。至少城里人觉得稀罕。一个高中生，吃住在家里，一个月花这么多的钱。我妈顿时了。我弟不耐烦地说，哎呀，我也不知道，吃吃喝喝就没了。我妈忽然想起那个借住吸毒的男同学，她就更害怕了，到处打救助电话，询问怎么可以验毒。她当时和我说，要是弟弟吸毒，她就要带着弟弟去爸爸那里，到山上搬石头，把他关在山上戒毒，不回来了。后来，村里有亲戚认识武装部的，把弟弟送去做了检查。妈妈把他送到武汉，让表哥们带他住宿舍，吃食堂，跟大学同学接触，感受大学氛围，激发他对大学的向往。弟弟去玩了一星期，回来表示要好好读书，乖了一段时间，又跟那几个不好的同学一起玩了。我妈很担心，弟弟去上晚自习。妈妈偷偷跟踪他，结果在路上被车撞了，伤了脚，弟弟气哼哼把她背回家。那时候，我在荆州读大学。只知道大事，估计猫捉耗子的小事，没少发生。妈妈和弟弟谈话，问他是不是不想好好读了，是的话她就要为自己活了。可是她走没几天，全国开始禽流感，我弟偏巧就感冒发烧。他说他快要死了，让妈妈回来照顾他。他会好好读书的。她回来，给我弟看病，带着他去找老师送礼认错，求老师给他补习。好好复习一个月，考了快500分，读大专毫无压力了。他选了武汉的一所大学。那时候，我弟已经1米8了，人又好看，到了大学，还做了兼职模特。一场能赚两三百，他把照片发给我们看，我们都好开心。后来他说要自考本科，交6000学费，妈妈非常支持他，直接给他了。可到了我弟大二的下学期，我妈正在菜市场卖溜粑，村里的队长忽然找来了，说我弟学校的老师打来电话，要我妈赶紧去学校一趟。
那时候，我妈每个月给他1000，我爸偶尔也会给他几百。要知道家里给我才800块。我平时勤工俭学，还分给他一两百，怎么说也应该够了。可他竟然借了几千块买苹果手机，利滚利，涨到了三万多。更可气的是，他和学校说家里贫困，大二的学费都没交。学校让他暂缓，马上大三要出去实习了，必须缴清学费。我们全家都懵了，脑子一团乱麻。突然之间，上哪找那么多钱啊！后来还是我表哥出头去谈的，让我们还了本金，再额外给2000，请钱庄的人吃个饭。许多人初识的时候，没戒心，都愿意帮他。这是颜值高的福利。当然，不要以为这就是我弟的极限了，他还能干出更绝的事。
因为女朋友大他5岁，初中毕业，家里还有个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哥哥。还离过婚。我妈劝弟弟再考虑考虑，毕竟年轻，刚工作不久，怎么好担这么重的包袱。可到了10月，我妈卖溜粑的时候，突然接到我弟的电话。他说，妈，我今天结婚了。那天，我弟在女方那边办的婚礼，没有通知我们家任何一个人。后来，他回武汉补请朋友，我赶过去参加。我心里是真的气啊，忍不住在桌上和他说，成家了，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到处借钱了。我弟觉得我妈不接纳他老婆，和我妈变得极度疏远淡漠。2014年，我妈总说妇科不舒服，吃了医生开的各种药也不见好转。我有点担心，带她去武汉协和检查。发现了阴影，要做手术。妈妈手术的前一天，我悄悄打电话给弟弟。我说，妈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我不指望你回来照顾，也不需要你出钱，你总要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吧。我气极了，说，妈妈要是从手术室出不来，你不要后悔！而我对弟弟，只有失望和绝望。我不明白，妈妈对他无尽的关爱，怎么换来的是白眼狼。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我妈让弟弟来见最后一面，他才带着弟媳回来了。之后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了年，大年初十，爸妈还给弟弟在老家补办了婚礼。我妈把手里的2万多，都给了弟弟，算是支持他们的小家。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就说他负担不起了，存不到钱，让妈妈帮忙带孩子，弟媳出去工作。我妈带孩子就不能出摊了，只能靠我爸一个月3000多的工资，根本不可能够。第三个月妈妈坚持不了了，就给弟弟打电话要点钱买奶粉。弟弟却和她大吵了一架，说妈妈总找他要钱，又过了一个月就把女儿接走了。至此，弟弟和我妈那点微微修复起的关系，再次断掉了。
每年，两个孩子的保险都是妈妈交，生日，过年，从没落下给红包。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妈妈打红包的时候，心里在滴血。19年，我生了宝宝。我们这边的规矩，孩子满月，娘家要送大红包。我知道妈妈没钱，背着老公提前给了她两万，让她到时候送礼。不是生气那两万块钱，而是我害怕有一天，我弟的冷漠会把我妈逼死了。
弟弟刚升到总监，还没拿到那计划中的年薪50万，就把我妈拉黑了。但那时家里确实没有钱啊，妈妈已经把仅有的积蓄都给他了。我弟最后说，他不知道这些年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都是自己坚强，就连丈母娘都关心他，妈妈就只会提钱，从不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他真是个不知道感恩的人，只知道自己的辛苦，却看不到别人的付出。我只能对他说，你既然拉黑爸妈，以后就不要来往了。我不指望你给父母养老，你只要不打电话气他们就行了
因为我也是一位母亲，我会为自己怎样教育孩子感到担忧。但另一方面，仔细盘我弟的成长史，也似乎看到了我妈在教育上的盲区。其实家庭的问题，应该尽量放在家庭中去解决，但我妈总喜欢借助更多人的力量。再想起他和差生混在一起的时候，我妈到处找人去毒检。而我妈去跟踪我弟，可以说是关爱，却也可以说不信任。我不知道，那些看着我弟背我妈回家的邻居，又都在讨论些什么。高中正是人格成型的时候，我弟却在老师同学，亲友邻居面前，一次一次被我妈深深的关爱，剥掉了自尊。而一个彻底自卑的人，往往需要夸张的虚荣，来掩饰内心的脆弱。他在朋友眼里，是讲义气的，有能力的。要不然，也不会升到总监的位置。好像心理学上，男人找年龄大的女人做老婆，通常是成长时期缺少母爱。我弟找了个大他5岁的老婆，也许从侧面证明，我妈对他付出的心血，他并没有接收到，甚至起了反作用。忽然想到，弟弟在补请朋友的喜宴上，我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他的短，让别人不要借钱给他。不知道是早餐选择多了，还是大家口味变了。生意没有前几年好了。妈妈身体很不好了。可冬冷夏热，她仍骑着车，去菜场。其实，作为一个无私的母亲是令人感动的，但不是正确的。可当他是你亲生的骨肉，就只有无休无止的惦念与痛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