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安出差一周,我没给杨乐发一条微信。
第三天,他主动发过来一条:“哪天回来?”
我没回复。
大概一个小时后,他又发来一条:“在吗?”
我同样没回。
两天后,他一个电话打过来:“你没事吧?我都要报警了。”
我回他:“如果一个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就应该报警的话,那这十年,110应该成我的热线了。”
杨乐是大我两届的师兄,也是温州老乡,更是我从上大学第一天就喜欢上的男生,高、帅且幽默。那时候,杨乐跟化学系的师姐正在热恋,两人是当年校园论坛里,人气指数、般配指数第一的CP。师姐回深圳老家,女承父业,杨乐硕博连读,希望将来能留校任教。
记得送师姐离校的那天,我们几个老乡一起请杨乐吃饭。我站在他宿舍楼下,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鼓足勇气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师兄,我喜欢你,很久了。选择今天表白不是为了趁火打劫,只是想告诉你,别难过,这世界上,总有人爱你,所以,请你好好爱自己。”这一年,我16岁(因为小学曾经连跳两级,所以我比同班同学小两岁)。在爱情面前,不必遮遮掩掩,更不应该给青春留下遗憾。
第二天醒酒后,他发来一条信息:“谢谢你的安慰,放心吧,师兄没那么脆弱,更何况,只要把一个人真正放在心底,在不在一起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而且,如果他刚失恋就接受别人的表白,我反倒会在心里看轻他。每天早中晚,我踩着自行车,在校园里骑出一个最长斜角边去找他一起吃饭。知道他有很严重的湿疹,我找代购买来好多木瓜霜送给他。每次像抢劫一样带走他的脏衣服,在最后一遍清洗时,会往盆里洒上我吃土买来的大牌香水。这样,就算别的女生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会从这香氛里判断出他名草有主。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不管是对他同宿舍的兄弟,还是在校园里碰到他同学老师,杨乐都会跟人这样介绍我:“丁七七,我老乡。”杨爸负责做饭,杨妈则拉着我一起看杨乐小时候的照片,讲他从小到大的趣事。那天我走时,杨妈给我包了一个红包,说是马上过年了,给我的压岁钱。百般推托之中,杨乐说:“我爸妈给你的,你就拿着,他们可不是我所有同学来家,都给包红包的。”没想到,我和他之间,掠过彼此表白,直接在家长面前获得了签证。
我本来以为,有了如此神速的进展,我和杨乐应该进入恋爱环节了吧。但那天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没有牵手,没有告白,更没什么依依不舍。到了我家楼下,我邀他上楼时,他说:“叔叔阿姨都在,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实在太唐突,下次吧。”没有牵手、告白,恰恰说明他不是一个孟浪之徒;不仓促见父母,应该是他的谨慎吧。总之,能够登门拜访他父母,且被送了红包,我已经迈出相当可喜的一大步。
再开学,我俨然以一副杨乐正牌女友的身份,出没在他周围。本来对留校没有丝毫兴趣的我,开始考虑要不要为了他,也考研读博,为留校争取一把。那时候,一想到可以一辈子跟他生活在象牙塔里,就满满的是幸福。杨乐跟着导师做课题,熬一个又一个通宵做实验时,我也在二十四小时自习教室里奋笔疾书,耳朵里循环播放着《因为爱情》。那时候,他经常需要跟导师去外地出差,我每天会发无数个信息给他:“到了吗”“吃饭了吗?”“一切都顺利吗?”他十有八九不回复,即使回复,也已经是三四天之后的事情了。偶尔的偶尔,他会随手拍一张照片给我,一片云、一个街景,一只流浪的猫咪……那构图与光线,简直糟糕透了,但每次收到他的照片,我都当世界名画来欣赏,开心得“像个恋爱中的神经病”。每一张,我都保存下来,看了再看,并且对他各种彩虹屁。
那时候,还有一件事令我开心,就是偷拍各种各样的杨乐。他学习的,运动的,吃饭的,发呆的,挤脸上痘痘的、挡我镜头的……每一次,被杨乐发现后,都会左躲右闪,或者抢我手机。而杨乐呢,只要我不主动去找他,他永远不会主动来找我。哪怕明明是他找我有事,也只会发个信息过来:“能来一趟我宿舍吗?”喜欢到他的一声召唤,都让我欣喜;喜欢到,他允许我喜欢他就好。
有一次生病感冒,我故意带着浓重的鼻音给杨乐打电话。我在想,我巴不得他天天感冒,这样我就可以带着百分百的借口,给他端茶倒水喂药,不离左右。第四天,杨乐给我发来一条信息,问我:“你知不知道去省图书馆坐多少路?”结果,杨乐一个电话打过来:“谁惹你生气了?走,哥请你去吃海底捞。”但我舍不得放弃他主动约我的机会,更不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爱使小性子的印象。看着镜子里那个两眼发光的自己,我认了命,给自己打鸡血:“丁七七,如果这个人就是如此让你欢喜,那就收起玻璃心,别问有无结果,比起失去,不曾努力争取才最可惜。”
但当时闪过一个邪念,短暂地跟他在一起几天,刺激刺激杨乐,看看他真实的反应。说实话,当我特别干净利索地告诉那个男生,有喜欢的人时,心里坦荡得让自己都有些骄傲了。就算最后不能拥有,至少,我曾一心一意,舍他其谁过。大四那年,我考研失败了,这就意味着,只能参加工作。而杨乐在读博,与此同时还在给导师做助教,偶尔给本科生上课。我们都很忙,但每个周末,我都会跑回学校看他,叽叽喳喳地给他讲工作上的事情。于是,每天虽然很忙,但就算上个卫生间的功夫,我也会给他发条微信:“在干吗?”跟客户谈方案的时候,偶尔也会开个小差,在桌子下面给他盲打微信:“我在开会,想你了。”有时加班到很晚,随手拍一张手表:“夜深了,只有它还在陪我,你要是手表就好了,我就可以随时把你带在身边。”曾经在等不到他回应的时候,我还会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问过他,他的回答特别直男:“看到了呀,知道你忙,知道你平安就行了呗。”在这场爱情里,我一直在创造各种条件,然后利用自己创造的条件去证明:他也是在乎我的。
有一次,我因为前期调研的不详实,搞砸了公司承接的一个合作项目。我一边检讨,一边暗自发誓,必须把这个颜面找回来,以百倍千倍的努力。晚上八点杨乐给我发了个位置:“几个外地同学来了,速到xx饭店。”看到我,杨乐看看表,得意地对那几个同学说:“我说什么来着?只要我一个口哨,她在天涯海角,也会十分钟内赶到。”不知为啥,可能是那天心情不好,听了这句话,我之前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心里想:当着那么多他老同学的面,看我满头大汗的样子,他不应该先嗔怪我跑那么急干嘛吗?而且,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他的这些同学早就给我取了个名字:曹操。不是说我足智多谋,而是说只要杨乐召唤,我永远比曹操都快。多么好玩的冷笑话,放在从前,我会跟他们一起起哄,但那天,我在强颜欢笑。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对杨乐的感觉在渐变。
他讲课的风格风趣幽默接地气,学生们很喜欢,加之年轻人之间没代沟,所以每次下课,他总会被学生团团围住。有小女生以请教问题为名,问他:“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曾经有一次,我在场,他指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我说:“有啊,就是那个学姐。”但走出教室,杨乐对我说:“刚才拿你当了挡箭牌,别介意啊。”若是从前的我,只会在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示我的身份,才不在乎是为了挡箭,还是为了当枪。但现在,我突然介意:“杨乐,如果我是你,不会在明知道我喜欢你的情况下,还开这种暧昧的玩笑,能负责吗?能奔现吗?”单位是个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江湖,搞文创又是个极度烧脑的工作,还有房租、水电等等成年人的现世烦恼,我再也没法像从前一样,只为他的喜怒哀乐而患得患失。他先是道了歉,然后又做了非常诚恳的解释:“在高校当老师,最忌讳的就是跟学生暧昧不清,所以,昨天才会一不小心利用了你,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你不会介意。”我索性挑明:“其实很简单,我喜欢你,但你只是不讨厌我,而在你没有合适的女朋友出现之前,我算是个代理女友,既能满足你恋爱似乎在谈的虚荣,又能虚位以待正牌的到来,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实名制备胎。”杨乐愣了:“七七,我真的没有这么想,我曾经跟你说过,工作之前,我是没有谈恋爱打算的。”从前,他说过类似的话,我不认为那是对我的拒绝,只以为那是我的机会,是一个男孩先立业再成家的铁则。但现在,我好像无师自通地明白了:真爱的话,哪里需要用如此漫长的时间去从长计议?所有的欲擒故纵、若即若离,不过是一份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垂钓。如若从前,我会在七秒后便跟他和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手机响起时,我再也不会迅雷般打开,看看是否是他联系我……比如看到一朵云,吃了一顿大餐,还是忍不住想拍给杨乐。连续成功阻止几次之后,这个习惯好像也就没那固执了。他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爸妈来杭州,只有一个任务:催婚。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一起吃个饭?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我心底的声音是拒绝,连语言都默默组织好了:我不想替你背名存实亡的锅?陪你父母吃饭可以,替你挡催婚,你接下来难不成准备向我求婚?但我终还是无法对他如此生冷,犹豫了十秒钟后,说了一句:“行吧。”
挂外套、盛汤、夹菜,向父母详细地介绍我的工作,言词间都是欣赏……看他温柔地替我披上外套,送我上出租车,小心交代“到家给我报平安”时,我心里不是无感,甚至已经是反感了。直到回到家里,我发现自己一边冲澡,居然一边在唱歌。那晚,“失恋”的我茅塞顿开:坚持喜欢了杨乐十年之久,其实就是在等自己不再喜欢他。倒是他,在好久没有我的消息后,先是微信里问:“在吗?”我回复他:“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没及时回微信,就是想用你的方式告诉你:真爱是再忙也能抽出一秒报平安,不爱,就是不想对你有空。”我笑了:“16岁的爱情,很简单,一句我爱你就够了,而26岁的爱情,更简单,如果没有,就算了。我不再是16岁的那个丁七七了,所以,我的爱,不会跟一个差点意思的人谈。”
他本来也从没给过我任何承诺,是我这只愿者上钩的鱼,不再咬饵了。相反,我怀念16到26岁之间,怀念那份我爱固我在的孤注一掷。因为后来发现,人这一生中,为爱持续高烧、智商下线的时光是有期限的。然后,慢慢在高烧后免疫:有些感情,不是用来动心,而是用来死心的。无论如何,还是要在相信爱情的年纪,谈一场无问东西、非你不可的恋爱,要么得到,要么学到。爱情很好,但它不是人生的全部,尤其是在26岁之后,它可以带来的快乐与意义,排名日益靠后,亲情、友情、事业都在包超它。而感情,只有当两个人双向奔赴,彼此珍惜时,它才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