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说明
有些公众号一直以“夫子”作为我们主人公大人的称呼。一篇文章,一片夫子。我自己不太喜欢这么用。夫子是一个周围的人用眼睛看很自然就会承认的身份,而不是一个被启示的需要靠信心去接受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很多人自己好为人师,再看看那一位,又是夫子,于是还以为自己平时凭爱心说诚实话等等表现都是在效法人子。这里面除了自我感动,还会有对肢体的潜在伤害。所以我不想用这个会无形中加剧某些人优越感的称呼。本篇我想通过人子与妇女的互动,聊一聊“爹味说教”的问题。对于坚持字面解经的朋友,这篇文章也是特别相关的,你更应该看完这篇文章,因为“爹味说教”放在你的信念上是说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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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SPLAINING
男式说教/爹味说教
▷▷01
去年,借着电影《芭比》在国内的热映,一个在英文中已经流行了一段时间的词,mansplain,以“男性说教”或者“男式说教”的译名在内地网络上普及。它是一个由man(男性)和explain(解释)两个词合成的词,2010年成为了当年的《纽约时报》年度词汇,但在简体中文网络上的普及是近几年的事。该词还有一个更接地气的叫法则是“爹味说教”。这个词中的性别问题不是男女两性的对立,而是更指向的不对等的权力关系。有些女性也爱说教,甚至是对着男性狂说教,但这不是我们这里要讨论的现象。爹味说教是一个父权文化中不成比例地发生在男对女之间的优势性谈话的现象。
《芭比》中的经典爹味说教片段是当一个女人表示没有看过《教父》电影时,男人就会放下手中的事来讲解《教父》。这个刻板印象搞笑又深刻,引起全球女同胞共鸣。
(我家安妹是个非常不具备典型男性气质的弟兄,他看到这里都小脸通红,好在电影院暗,呵呵。)
“哦天哪,你从来没看过《教父》?”
牛津词典对这个词的解释是“男人通常是对女人以一种居高临下或傲慢自大的态度解释某事。”“居高临下”和“傲慢自大”可能让人觉得很主观,如果自己没有觉得居高临下但对方觉得被居高临下,岂不冤枉?让我们结合场景和语境来看,找出其中蕴含的特权表达。
“爹味说教”通常高频发生的场景会是在学校(实验室、研究院等)、工作场所以及社交场合中,在学术、业务或者闲谈上,男性往往对着他并不知道能力究竟如何的女性,自认为比这些女性更了解某个主题,从而向她们夸夸其谈。具体表现包括但不限于:女性在发言,被男性打断(比如以为女作家在分享自己一本书中的观点,结果另外一位男性打断她,向她推荐了该话题的另外一本书);女性在分享和自身经验密切相关的话题,而男性却急于表达自己对女性经验的认识(例如在一个讨论高铁上是否应该出售卫生巾的话题上,男性告诉女性她们的生理需求是怎么样的);一件事是女性在负责或者很了解的,但她讲就没有人听,或者她没说完,就被男性打断,但男性讲的其实和她讲的差不多,甚至不如她,人们倒会认真地听。
特别说明一下,这个词并不泛指男性这个性别解释一些事情。通常,男性不顾女性自身也有的发言权,对于女性的能力缺乏了解,或者也许根本没有那个意图去了解,不去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而抢着解释自己知道的,这样的现象才是我们说的“爹味说教”。
也需要说明,不是所有让人厌烦的、带爹味的说教都是这里说的“爹味说教”。简中网络例如豆瓣上有一些“爹味说教”的话题,下面接龙的很多例子倒并不属于我们正在这里所讨论的,而是更广义上的父权价值下的说教。
“爹味说教”是一个新词,但它绝对不是一个新产生的现象,也不是一个只在世俗文化中泛滥的现象。
华人教会普遍都有性别比例不平衡的问题,区别是在各地悬殊程度不同。在北美的可能好一些,男女比例4:6左右,内地可能会达到3:7甚至男性比例更低。然而,男传道人的比例却比女性要高,特别是在那些女性根本不能按牧的宗派里。由此就产生了更加悬殊的牧养关系中的性别不平衡。这样的环境会令“爹味说教”更容易发生和保持。
而要在教汇中反思这种现象,比在教汇之外更加困难。一来,反思这种现象的工具——女性主义,很不受欢迎。说得客气一点,大书里没有,说得不客气一点,女性主义根本是反大书的。二来,现有的对于大书的应用会美化这种现象。也不是说故意,但有人就是觉得自己在真诚、虚心地效法人子、效法保罗,你说他“爹味说教”吧……
他会让你更为透彻地领略“爹味说教”。
想想看:“不可能的,我只是在讲真理,我是引大书、上帝的话,你觉得保罗和人子是在爹味说教吗?”
不,是你自己有爹味。真效法,就不可能爹味说教啊,因为四个弗音书作者,哪怕他们在同一个故事里各有侧重,各有意图,所展现的人子也从来不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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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再现
02◁◁
左上:打破香膏的马利亚by Grigore Popescu
左下:睚鲁女儿的复活by Veronese
右上:马大与马利亚的东方圣像
右下:医治血漏妇女 at Catacombs of Marcellinus and Peter
场景一:坐席,有一个女人拿着香膏进来(路7)
有位女性朋友和我一起读这一段的时候就说,人家献自己的礼物给主,门徒有什么话可说?就是啊。以前传统的解经会分析门徒潜在的生命方面的问题,我觉得就算不挖那么深,门徒这里评论奉献香膏的行为,居高临下和自以为是都出来了。
根据个人经验,如果换做一个男传道有这个机会,他可能会说:“X姊妹,我知道你的动机是好的,你的爱和敬意都很深,我心领了。但你真的不需要用这么昂贵的香膏来做这件事。如果你用一点普通的油,就不会让大家觉得你浪费了。另外你用头发来擦脚的动作,在这样的场合,也不太合适,毕竟也要照顾到别人的信心。信心小的一看你这样做,就会感觉被衬托得不如你爱我,这样不就让他们跌倒了吗?保罗说,blablabla……所以,我们传达爱,也可以低调行事,对不对X姊妹。”
但弗音书作者笔下的人子不是这么说的。他是向着在座窃窃私语的男门徒解释了膏他的意思。这一整段解释的最后一句话,“要述说这个女人所行的,做个纪念”,成为了伊丽莎白·舒仕拿-菲奥伦查著名的女性主义神学著作的标题——《纪念她》 。而这段解释的第一句话,马太记的是“为什么难为这女人呢?”,约翰则是“由她吧。”而马可是“由她吧”再加上“为什么为难这个女人呢?”和合本的语气不好把握,效果有点类似通过发短信沟通重大问题,容易产生误解。这话用更当代的语气讲,其实是“随她吧!干吗为难她呢?”是让男门徒不要烦她了。
人子在这个场景中其实也有主动开口教育的,但他针对的不是这位女性,而是路加那个版本的故事中,在家招待他的法利赛人西门。我觉得本来人子未必会主动开口点出西门的问题,但西门(大概出于身分包袱)嘴里没说心中却想“如果你是先知,你应该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被看穿了,所以才回应了他的心理活动,直接说出了西门的问题是什么。所以,人子在这里的犀利教训并不是“爹味说教”。
场景二:睚鲁的女儿死了(可5,路8)
人子与女性的互动中,有一些语气和口吻是比较强硬的,甚至是命令式的,然而这些话语,没有一句是日常许多人熟悉的用权威去打压女性。在生活中,此时此刻,女性读者想到了什么样的命令句式曾让自己大为受伤?男性读者则想到了什么样的旁观女性被训斥经历或者自己有意无意对他人说的命令句?
“把某某给某某”、“去做你的事”、 “闭嘴”、“滚出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之类,这是我此刻想到的。但弗音书纪录的其中一个是“闺女,起来”。他吩咐睚鲁的女儿起身,是医治。随后,他吩咐给孩子东西吃。这是路加和马可共同的记录,区别是,马可特别用阿拉姆语记录了这句命令式。
场景三:被血漏所困的女人挤进了人群(可5,路8)
在这个场景中,人子问众人“谁摸我”,从门徒的反应能看得出他们不认为这个问题有意义,而得医治的女人很慌,这个女人之所以战兢,正是因为她知道不洁的自己出现在人群中、还伸手摸人子的衣服是违反律法的。不过她最终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当众承认了。这时,典型的爹味说教可能会对这个女人说:“你不知道你是不洁的吗?你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对他,对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影响吗?你这是触犯关于洁净的条例。你的丈夫知道你擅自出来吗?”
但人子只讲最核心的话。他没有教她做人,而是陈述她已经得到赦免,她的疾病得痊愈,她的信心得到认可。
“平平安安地去”,这话语中蕴含着在上那一位的大能,为对话的女性赋权。他宣告为血漏所苦的妇女罪得赦免。
很多时候,爹味说教者口吻和措辞是软的,但是他们居高临下的态度体现在把别人的事情拿来当教材。比如:“弟兄们,你们从这个妇女身上学到了什么?首先,信心是最重要的,她身上的改变是源于她的信心。你们可能会想,这位妇女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因为她的情况被社会看作是不洁的,她应该感到羞愧。但她的勇气让我想起,作为男性,我们常常要引导女性走向真正的理解。她的行为其实就是在说,‘我需要被拯救,而不是被社会的规范所限制。’现在,通过今天与她的相遇,我也用这个神迹向你们说明了爱是来成全律法的。”
有的时候,爹味说教还能用一些政治正确的性别视角来,例如:“各位弟兄,其实我们在这些姐妹面前真是优势人群了,我们就从来没有像她这种不洁的机会,我们守律法是容易的。所以我们真的要向她学习,无论如何,要有信心,而不是在固守律法中沾沾自喜。”
这些都不是大书的人子的话。我希望在真实的沐养场景中,这样的对话也能越来越少。
场景四:井边的撒玛利亚妇女(约4)
这段对话是一个更有意思的文本,更长,提供我们更多线索。
读者朋友在这里可以先做三件事:1.回忆一下自己印象中关于这个故事听过怎样的教训;2.根据你对你权柄的熟悉,想一下Ta可能会怎么讲解这一段;3.你听过的教训以及你想象出来的诠释出自什么性别的人?
人子的身份让人很自然地就把他和撒玛利亚妇人的谈话视为一种教导。尤其是在涉及到“五个丈夫又一个都不是”的处境下,很多人把这个“丈夫”视为字面意思的关系,觉得这是在说这个女人不道德的生活。但实际上,你也完全可以把这段对话看做是平等讨论。从对话内容来看,他们在讨论极其重要的问题:敬拜、族裔关系、弥赛亚的身份。从对话结构来看,是妇女的问题推动对话向前发展,借此人子逐渐揭示自己的身份,而女人对他身份的认识一层层深入,她的认信也一重重更新——从犹太人,到先知,到弥赛亚。最后,她成为面向她族人的一个见证者和传好信者。这个对话显然不是她单方面被动接受教导。人子回应她的疑问,并且用比喻向她说话。是那些不明白的人被偏见蒙蔽,才会觉得,你同一个这样的女人废什么话?
安德烈亚·瓦卡罗 《与井边的撒玛利亚妇女》
这个场景中,在人子位置上的人很容易进行爹味说教。我熟悉的那种爹味说教可能会这么说:
“你知道吗,井里的水其实只是暂时的解渴。你想要的水,只能满足你一时的需求。真正的活水,才是你需要的。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们犹太人与你们撒玛利亚人之间的历史渊源是很深的,这里跟你一两句话也说不清。但总之,我现在在这里和你的对话在我们的文化中是不常见的。不过,因为神的恩典是超越这些界限的,所以我向你揭示我是谁。”
至于这个妇女历时历代被人所议论的通过不体面的婚姻史展现的罪,我根本不需要编,大家只需要随手去看这一章的解经,比比皆是。
我其实非常喜欢井边的撒玛利亚妇女这一段,而且我愿意共情她,我也一点不觉得看人子说话会伤感情。有意思,我和她的生活明明非常不同,为什么呢?但是我每次看到这一段的释经说她是个不检点的妇女时,我就会很烦。我不同意,我想为她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后来我发现,有一个房间里的大象被忽略了,就是人子本人没有说过她不检点、她是个淫妇和罪人云云。
大概九成这么说这个女人的人都是把人子指出五个男人没有一个是真丈夫这一点视为客观事实的描述。
为什么就不能是比喻呢?我们都知道人子爱用比喻,而且他用比喻很挑人,让心打开了的人能明白,让心眼昏花的人不能明白。显然在这里,人子是可以用比喻的,他主动挑选了这个女人发起对话,并且一路引导她认识自己的身份。然后我就明白了,在我喜爱的经文和我反感的解经之间有一道鸿沟,这道鸿沟在很多男性眼里是不存在的,因为他们把自己的道德评判投射在人子身上,借人子之口发表自己的道德观。于是我就酝酿要写这篇关于爹味说教的文章了。
暑假我还读了一本书,是新约学者卡琳·瑞德(Caryn A. Reeder)写的《撒玛利亚妇女的故事:Churchtoo浪潮后再思约翰福音四章》。她梳理了教汇历史和诠释史,指出井边妇女的故事一直被置于性别和婚姻的狭隘框架中被传讲。她认为这种单一的角度塑造了历代的男女信徒,以至于习惯将这位撒玛利亚妇女物化,忽略了其身为传弗音者的贡献,也无形中塑造了单一放大女性私生活的文化,以至于基督教群体无法妥善应对发生于自己内部的性骚扰和性虐待。关于约翰福音四章的释经我这里不展开了,有机会通过瑞德博士这本书单独写一篇。
场景五:忙的团团转的马大想管管她的妹妹(路10)
这个场景在之前的公众号文章《被凝视的伯大尼两姐妹》已经分析过,很多人都认为人子批评了马大,将马大和马利亚做了比较,教她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我的论点是这个场景中比较不一定成立。虽然现在大家熟悉的视觉场景经常是三个人的,脚边温柔顺服的马利亚和站在远处充满不满的马大构成了对比,但实际上在故事中的场景中,那是一个人子和事奉领袖马大之间的双人对话。我也在文章中指出,人子从来没有真的批评过马大,也不是所有读者都会有这样的感觉的,这批评是从很多读者眼中产生的,并非必须的解读。
这里,我想模拟两段我们信仰群体中会爹味说教的人如果在人子的位置上,可能会怎么说。
首先,他可能会说:“马大啊,我看到你非常努力事奉。你的接待是合神心意的行为。但是你的心态不是合神心意的。你又焦虑,又烦躁,而且你是不是还嫉妒在听道的马利亚呀?我告诉你,马利亚选择了最上好的福分,这是不能夺去的,你要向她学习呀。”
然后,他可能会对马利亚说:“马利亚,你能这样专注,真的很难得。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理解灵里的优先次序的。你姐姐心地非常好,只是需要慢慢体会到,有时候,专心在话语上比任何招待都更重要。也许以后,她也会逐渐体会到这一点的。”
可能有的读者觉得这完全没什么,但是相信我,有的人真的很熟悉这种风格的表述并且觉得很痛苦。而这种痛苦,本来并不从直接读文本而来。
马蒂亚·普雷蒂 《与迦南妇人》
场景六:为女儿求情的迦南妇女(太15)
在上面四个场景之外,还有一个场景可能不利于我的论证,因为人子与女人的对话看起来态度比较粗鲁,但实际上也并非爹味说教。
女儿被鬼附的迦南妇女来求助。这位妇女跟着、喊叫,人子起先拒绝说,自己奉差遣是只到以色列家迷失的羊那里去。当那位妇女进而跪下来拜他的时候,他竟然用狗来比喻她,这在许多人看来是对那位妇女的极大侮辱。
有人试图通过将“狗”的含义柔和化来降低文本的张力,也有人试图解释人子在这么说的时候故意想要试探这个女人的信心。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看到在一个福音书中经常出现的三步结构,例如好撒玛利亚人是出现在被打伤者眼前的第三个人,人子经受三次试探等等。在这个故事中,人子的第三次回答——也是这个故事的真正结尾,是扭转了他之前的态度了的。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描述对方信心大。第二句祈使口吻,宣布她所求的会实现。
新约学者乔安娜·杜威(Joanna Dewey)这样写到:
“故事中耶稣被一个女人打败,因此改变了自己的行为。这是现存传统中唯一一次耶稣被人教导的例子,而这个人还是一个根本不该和耶稣说话的女人。”
我想起一个会发生在查经或者近况分享的团契中的场景,有的时候组长等有权柄的人会在一个小范围内公开讲某某人哪件事做得对。这看起来是好事吧?要强的中国人一生要努力得到认可和表扬。但是很多时候,这种当众表扬是让人不舒服的。我们不说那种阴阳怪气的情况,也不说明里表扬暗中批评的情况,就说听起来都正正常常的公开表扬为什么有时让人特别不自在。我个人觉得,如果说话者要表扬我,他以鲜明的第一人称讲述自己从我的某个事情中有什么得着或者反思,这种主观表达能够把观点限定在说话人身上,我就没有那么容易感到不适。但说话人如果用第三人称,不断向听众分析我如何如何,就算是当面的,说话人很光明正大,我也觉得我被公开处刑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被你分析然后变成别人的教材呢?我不舒服,但我得忍着,反正很快就说完了,为了说话者,为了听众,为了大局,还是自己忍忍吧。
但现在就算我忍,我也要说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回到迦南妇女的这个场景中,如果要“爹味说教”,可能会这么说:“大姐,你确实很有信心,这在你们外邦人中很少见,就是在我们以色列人中也是很少见的。就是这班门徒,信心到了关键时候也是不行的。给了权柄也赶不出鬼,和我同船遇到风浪,也慌得要命。我刚才用了狗的比喻,是有特别的考虑的。我想看看你能否不灰心。你要不灰心、不丧胆,继续寻求,寻找的就必寻见,你看,所以你寻见了。”
门徒在旁边可能也会说:“是啊是啊。而且她还在狗的比喻面前承认了自己是狗,这很谦卑。所以主就应允她,让她从狗变成家里人,给她作为儿女的福分。”
其实这位迦南妇女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她并不需要别人再去把她的选择给分解出来,作为样板来教她一通你哪里做得对,更不用说去教她“你还需要注意些什么方面。”
上面的想象没有发生在马太的笔下(太15:21-28),但是却发生在很多人身边的信仰群体中。
纵览四卷弗音,我觉得无论是犹太妇女、迦南妇女还是希腊妇女,正面的妇女形象与耶稣互动,在言语方面只有三种情况:1.不说话;2.话不多,恰到好处;3.对话稍长,与人子有来有往。不说话的情况,可能是本来对白到此为止,也可能是执笔者根据自己的写作意图而筛选掉了,总之对于保留下来的,我们看到这些妇女提出了足够的问题,或者对于人子有足够的回应。而人子对这些妇女,没有哪个是主动开口去爹味说教的。当我们合上大书,将目光移到我们身边的社群时,却能看到并不合宜的爹味说教。并非所有的主动教育都不合适,到底哪些才是这篇文章说的爹味说教呢?我想通过如下一些我可能会收到的反驳以及预先澄清来进一步说明这一点。
MANSPLAINING IS AN ISSUE
爹味说教不是小事
▷▷ 03
迷思一
男性发表解释是基于历史、大书和教义(例如女人不准讲道、男人是头等等),男性的权威性来自于大书和传统。
我实在不想在这里碰“弟兄做头”的烫山芋,我们假定弟兄真的有姊妹没有的权威,假定弟兄讲的内容确实重要,这也不表示爹味说教就是正当的。
并非男性在解释问题就是爹味说教。爹味说教一词可以追溯到作家丽贝卡·索尔尼特(Rebecca Solnit),虽然最开始不是她本人提出这个概念的,但是因为她分享的一次经历而引起了女性的巨大共鸣,索尔尼特就成为了谈爹味说教绕不开的人物。她的故事显示,男人对女人说教和对比自己处于更劣势地位的男性的说教是不一样的,而听者的心态也不一样。即便男人被自己的同性上级、长辈或前辈说了,也不会有女性那样的感受。他们会感受到自己之所以被说教是在于自己经验、资历、能力等的不足,而不会感到性别方面的因素。但男人对女人说教很多时候他们的“自信”就是基于对女性的性别优势。所以这里一定要看到,因为对方是女性而忽略了倾听她的表达。
这一点,在教汇可能比在世俗语境更难破解,因为世俗语境中要驳斥说教者,可以甩出社会所认可的一些可量化的成就,例如教育背景、发表著作等,或者干脆直接侃侃而谈,可能有的男士掂量了一下自己就知道自己可以停了。
但在教汇,人们更有可能以为自己是被赋予了权柄这么做的,他们就不去考虑自己到底是不是该去说教。他们混淆了两件事:你可以教导,和你在某个场合下应该要教导。这里的差异并不在于讲话方式,不在于沟通技巧,而是心态。如果你实际上用了这个特权但你觉得这是应该的,或者你觉得这甚至不是特权,这大概就是滋生爹味说教的温床了。
迷思二
进行分享的动机是造就别人,并不是满足优越感,所以这不是爹味说教。
我不否认很多人是想造就别人,但爹味说教的发生本来就和说话者动机无关,说教者并非带有明确的自我展示意图,可能真的认为自己的解释对于当时的场景是有帮助的。但这仍然不妨碍这种内容对别人而言是居高临下的。上文提到的作家索尔尼特认为很多爹味说教者做的实际上是说他们不该说的、而不听他们应该听的。我觉得这一点对于每一个觉得自己在造就别人,或者要去造就别人的人,都很有启发,他们可以问问自己,如果我未必比对方更懂呢?会不会对方并不需要听我接下去说的话?这到底是上帝的意思还是我自己的意思?
迷思三
引导大家认识爹味说教可能会破坏团体和谐。
假如爹味说教真的存在(我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而目前的团体和谐没有被破坏,并非因为爹味说教对团体和谐没有损伤,只不过是被说教者的隐忍和大度罢了。很多人觉得不舒服,但为了“大局”他们就算了。如果不去认识爹味说教在群体环境中的存在,人们就也不会认识到被说教者的隐忍和大度,也不会去共情他们和感谢他们,这对他们是不公平的。
我的另一点反驳在于,虽然短时间认识爹味说教会改变当前“和谐”的环境,但如果能借此机会营造在真诚的情况下真实的联结,这将比表面和谐不知道重要多少。如果说教者本身没有恶意或者故意,那么也不必觉得自尊心无处安放。写文章的此刻正值“双十一”京东与杨笠解约的风波,很多人都在讨论她几年前的“普且信”梗,我们看到很多人到现在还在瞬间破防。我希望主内的说教者不要这么玻璃心吧,明白自己哪里让人不舒服然后改进,带来集体中的真和解,靠着爱心也没有那么难吧?
迷思四
引导大家认识爹味说教会把大家的目光带向次要的问题而忽略更重要的问题。
爹味说教不是次要问题,而能映射出许多人有诠释学方面的问题,值得认真对待。
正如我之前在《被凝视的伯大尼两姐妹》一文中提过的(也回复过留言者不过被删了),很多所谓耶稣对马大的批评是读者自己心中的批评。许多时候读者看到的,是读者认为他看到的,而非文本不言自明的唯一真相。
不持字面主义的诠释者经常知道自己用什么方法论,也知道自己的视角有什么强项和局限,而越是字面主义的诠释者,则越容易忽略自己是做不到真·字面的、自己也没有在做真·字面理解。越是坚持字面主义的诠释者,也越有可能被自己以字面理解为导向的愿望迷惑,没有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将自己的生活经验、文化背景、价值观、情感偏好、教育背景、语言习惯、社会身份等先天和后天形成的因素带入了释经。如果读者朋友认为自己是坚持字面解经的,更要留意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做字面解经这件事。
我承认,我这么写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一些公众号作为反面教材的。我没有看到这些作者明确说明他们的圣经观和解经方法,所以我不敢说他们一定是宣称自己是字面解经的。不过从他们新旧约前后互相引用,言必称夫子,我觉得他们是很想集中在文本本身做纯粹的诠释的。然而愿望和实践是两码事,很多时候他们的解经有非常鲜明的个人好恶,他们演绎的夫子就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带着迂腐观念的中国中年男人。
接近文章末尾,想做个调查。如果你在阅读今天的文章之前,就已经感到你在信仰群体中被爹味说教了,请留言1;如果你是在读到这里才意识到你被爹味说教了,请留言2;如果你没有在自己的群体中经历这个现象,但你知道其他的群体中有你的朋友,他们有类似的挣扎,或者你看到了别人的表达(博客、视频、培训课程等)有爹味说教,请留言3。如果你愿意,欢迎分享你的性别。
如果上面四个反驳并不涵盖你的疑问,你仍然认为爹味说教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欢迎留言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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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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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丨活泼的瘫子
封面丨圣玛策林及圣伯多禄墓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