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写老宋,距今又过了两个父亲节。没有上次做参照都意识不到时间过得有多快。再更新一篇,给喜欢老宋的人看。
(敦敦和我喜欢给家人写东西的习惯八成来自我爸妈)
去年我去改户口本,我没有出生证,派出所要求我提供曾用名证明。我心想:这下糟了,知道我过去名字的老师估计都快100岁了。我都不记得她叫啥,请她证明我叫啥有相当大难度。多亏这位恋旧的哆啦A宋拿出一份唯一证据--我的独生子女证。听说当年好几个挨千刀的建议他俩,趁着我身体这个状况赶紧申请再生一个孩子……谢天谢地他俩要是把爱平摊出去我就再无法证明我就是我了。
(瞧见说明第四项没,哆啦A宋当赢得一个赞)
我妈给我改名是想让我的人生焕然一新。
七岁那年,我的左小腿长了骨样骨瘤,八几年的时候人们一听说“瘤”,脸都能吓灰。记忆中所有家人亲戚的脸那会儿都是灰的,他们或少言寡语或暗自抹泪。而我还是那么快乐,还给病房里的病友朗读自学的课文。手术那天走廊里医护人员匆匆从我身后擦过疾步走向尽头的手术室,我好奇想早点进去看看,嫌抱着我的妈妈走得太慢,一个劲儿说“妈快走啊!”她不应我,转头看见她满脸的眼泪。我不知缘何,只知道最好别多说话。不到七岁的孩子想不到她已知的东西和她未知的东西具有某种因果关系的可能。
我家很拮据,为了省钱就去了一个郊区的铁路医院,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挖掉瘤子,从其他部位取一块儿骨头植回空腔,建议取肋骨。
他的病房跟我的相距有点远,有一天下午我妈说:“咱们去看你爸”。身边的亲戚和病友隆重的围上前来七嘴八舌。一则因为这是继手术成功后我们父女的首次重逢。二则他们都被我爸的行为感动,由于我太小,千叮咛万嘱咐的教我如何表达我应该表达的感恩之情。
他的病床挤在窗户左侧的墙角里,我妈抱着我迎着窗推开门,大人知道避开光线,却不晓得孩子的视线在不在光下。力大无比的光柱透过灰蒙蒙的玻璃再经光滑的水泥地折射,使这段记忆模糊而明亮。它只是一个在我眯着的眼睛里的宽银幕画面:我爸把胳膊放在被子外面,枕头太小太低,他只能侧头看我们。窗角有一张小蜘蛛网,蜘蛛没在家。床头有一张白漆斑驳的小桌,上面摆着暖壶、茶缸和一个露出锈迹的马口铁盒,那里面肯定是炒花生米,因为前一天中午我舅舅送过来给我吃过。
我的腿打着石膏,他躯干不能动,我妈只能吃力的抱着我站在床边。我一直看着他,烂熟于心的那些话一句没说。他嘴角一直上扬,像薄薄的柳叶弯得那么好看,然后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轻声说:回去吧。
回来后群众们都略显失望,毕竟这次众盼的会晤效果与期待相去甚远。他们眼神里流露出对我记性眼儿差的同情让我很愠怒。那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反感听人对我说,“你可一定要孝顺你爸啊”。甚至迄今我和我爸都从没交流过这件事。感恩,不是言之凿凿,我在年少时就懂。但是有一点在我写到这里时我才领悟:深刻的奉献,其实也是少言的。
手术后由于麻药还在发挥作用病人会感到冷,我家没有热水袋,好心人告诉我妈用盐水瓶灌热水放在我爸被子里取暖。那人心虽好,可也够粗,灌了开水放在我爸腿上。当我爸能感知到小腿疼时皮肉已经都烫没了。我妈掀开被子看见的只有硕大的水泡。
他穿裤子永远是把裤裆提得老高,那么完美的腿长比例和笔直的腿型与时尚的低腰裤再也无缘,他为我取下的是一块髋骨,原来挖掉一个瘤子可以小小一条切口,而取下一块骨头要那么长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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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情到此结束,不知老宋粉们是否满意。煽的还不够就再推荐一首老歌,很耐听。
那一年春节过后我就要出发去武汉开启新生活,老宋无声无息哭掉半盒纸巾,他平时过日子仔细,纸巾不用到极致绝舍不得扔。擦几轮儿眼泪再擤鼻涕,每个纸团拎起来都能滴水。
有没有察觉每次我写老宋,文风总跟其他篇目不一样?因为大咧一点儿会让我显得轻松,稍一认真,我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