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系统之外的问题解决方法——第二序改变

创业   2024-11-12 09:30   上海  
19 世纪,在巴黎发生了一次暴动,军队的指挥官接到命令,要对暴民开火以清除广场。他命令部队进入射击位置,一支支枪对准着群众。

接下来,是一阵恐饰肃杀的寂静。

此时,指挥官拔出剑来并大声喊着:“各位先生女士,我奉命要对暴民开火,但是眼前我所看到的是一群诚实、人格高尚的市民,我请求你们能够离开广场,好让我们能够瞄准这些暴民!”

结果,当他说完这番话,广场的人群不到几分钟就散去了。


01

引入对立面,无法解决问题


通常我们遇到问题,都是找到原因,引入对立面。如果没有效果,就持续引入对立面。

就像开头的例子,暴动是因为有暴民?那就想办法除掉。

天冷了?加衣服。还冷?再多穿点。

这在很多时候是有用的,包括在科学方法里也是。

可是有些时候它并没有用。例如让酗酒的人戒酒。

保罗·瓦兹拉维克(Paul Watzlawick)和他的团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保罗·瓦兹拉维克于 1921 年出生于奥地利,是一名心理治疗师,是心理学流派系统治疗/家庭治疗的早期开创者之一。

在他开始执业的 20 世纪 50 - 60 年代,精神分析是主流心理学流派。

精神分析主张,病人的主诉症状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问题,曾受过的伤,在病人的意识之外,在潜意识深处。面对创伤才有治愈的可能。

精神分析的疗程动辄几个月。但它真的有效吗?

数月之后,如果病人没有完全治好,医生会说那是因为潜意识的问题非常深入,挖掘的还不够深。

图片来自 Pexels

这种找到原因(潜意识症结),引入对立面(暴露它)的方式是不是真的有效呢?

与此同时,瓦兹拉维克的导师贝特森(Gregory Bateson)开始研究精神病患者的沟通机制。

他们发现,只要患者的母亲来过,患者会出现明显的沮丧。

当母亲来探望时,说着亲切的话语,患者非常高兴,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而患者母亲会感到不自在,拒绝拥抱。患者被拒绝拥抱后,有点不开心,母亲就问,“怎么,我来了你不高兴了?”

当患者对亲切的话语感到高兴时,他感受到了肢体上的拒绝。当他对肢体拒绝表现沮丧时,又接收到语言上的否认。这让他很困惑,他无法处理这种矛盾的信息。

于是,贝特森团队认为,心理问题可能和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有关。

这就很有趣了。

如果精神病与他人的互动有关,那么,单纯对病人引入对立面,确实不可能管用呀!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


02

来自离经叛道传奇人物的启示


在精神分析时代,有这么一位心理咨询师,他的操作可谓是离经叛道。

他叫米尔顿·艾瑞克森(Milton Erickson),出生于 1901 年。他患有小儿麻痹症,身体右半边肌肉萎缩。是色盲和音盲,多种疾病缠身,常年忍受病痛。

他刻意训练自己的观察力。有一次一位女士身型并未变化,他从对方走路的样子就推断她怀孕了。他指导弟子们提升观察力:

他要我去观察游乐场的一群孩子,预测他们会和谁一起玩以及下一步会做什么……等等。而且,他要我观察一群人的互动,判断谁将会先离开,谁会是下一个说话的人……等等。

他不信人格理论,认为每一个病人都是一个独特的人格。他通过各个层次给病人传递信息,例如语言和非语言。

他会详细了解病人的价值体系,用病人的语言,绕过防御系统,直接和其潜意识对话。治疗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

他并不关心疾病的“原因”,信任病人自己的力量,关注此时此刻病人身上有什么最能引发改变。他经常会开一些匪夷所思的“药方”,例如,让失眠的病人半夜 3 点给厨房地板打蜡。

他的方法很有效,但带有很强的直觉色彩,无法说清楚为什么,没有归纳成理论,也难以传承。


艾瑞克森 | 图片来自网络

艾瑞克森讲述过自己的一件事,好像能够解释他所使用的方法:

一个台风的日子里,当我正顶着飓风提神振奋自己时,一个男人从大楼的转角急促地跑过来,重重地撞到了我。

在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开口说话前,我看了一下手表,很有礼貌地,就好像他在问我时间似的,说:“现在是 2 点 10 分。”虽然,事实上差不多是 4 点左右,说完后我就走开了。

我走了半条街回过头,看到他仍望着我;毫无疑问地,他仍然被我的言行所困惑!

两人相撞的意外事件创造了一个情境,通常双方道歉是最自然的反应。

但艾瑞克森的反应重新界定了这一情景。


03

第二序改变


1、什么是第二序改变

从艾瑞克森的治疗实践里,从别的学科的类比中,天才又博学的瓦兹拉维克(第二序改变来源自贝特森、瓦兹拉维克和他们的团队,本文提到瓦兹拉维克的发现都是一并指所有人,后面就不注明啦)领悟到:

引入对立面之所以会没有效果,是因为我们在一个系统里打转转。而那些莫名其妙的改变,发生在我们跳出系统之时。

这就像一个做噩梦的人,可以在梦中做很多事——跑、打、喊、躲、跳下悬崖等,但无论怎样都无法结束噩梦。而只有你醒来才能结束。

就像下面这幅图。两个人分别使力(引入了对立面),但船纹丝不动。


图片由 AI 生成

我们再简单看看让瓦兹拉维克得到启发的理论是什么。

《改变》的开头,瓦兹拉维克就介绍了两个理论。数学的群论和逻辑学的逻辑类型论。

群论就不展开介绍了
(我也没看懂)瓦兹拉维克用这个概念主要是为了类比“系统”的概念。

而“逻辑类型论”,其实讲了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我们要区分一个类别(即《改变》所说的种类)和它的子类别(即《改变》所说的成员)。

多边形这个“种类”,包含四边形、五边形、六边形等等“成员”。

成员是第一序的,而种类是第二序的。成员是系统内的,符合“群论”的一些特征,而当我们讨论种类时,就是第二序的。

例如,汽车只在一档开,是系统内的,一档这个种类有它自己的成员:例如各种速度。无论加速减速,也只能维持某个最高速度。

但如果我们换档,有了档位(种类)的概念,速度产生了质的改变,而一档就成了其中一个成员。

瓦兹拉维克和系统治疗的早期开创者们先有了实践,再一点点总结出“第二序改变”的理论。

所以这两个理论并不是系统治疗的指导理论,而是瓦兹拉维克类比到的,用来解释的理论。

2、什么是问题

我们尝试未果的解决方案,才是问题

第二序改变是用来处理心理治疗中人们遇到的问题的。但它对“问题”看法和通常的理解不同。

通常我们说的“问题”指的是一些困境,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例如没钱、睡不着、冷。而当我们遇到困境后会做一些处理(通常是引入对立面),例如没钱赚钱,感到冷加衣服,睡不着努力让自己睡着(放下手机等)。

有的时候,困境得到了处理。而有的时候,反而是我们的“努力”造成了困境。

例如,你原本只是偶然睡不着,不作处理也能恢复睡眠。但是,你做了很多努力让自己睡着,却反而睡不着了。

再比如,当你见到一个抑郁的人,想要安慰 TA,你说“你要开心一点呀!”或者想办法逗乐 TA。

但这个人呢,原本只是有点不开心,现在却多了其他情绪:试图配合大家表演开心;感到自己很失败需要人安慰;或者感到自己很恶劣,对试图帮助自己的人不感激。

他就更抑郁了。

我们尝试未果的解决方案,才是问题。我们想要解决问题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对问题的锚定。

问题的分类

《改变》里把问题分为 3 种类型:
* 明明没问题,却认为有问题
* 明明有问题,却认为没问题
* 逻辑层次的混淆(悖论)

前两种类型个人感觉比较抽象,好像很多现象都能放进来,解释力并不强,而且有些提到的例子也可以放入第 3 个类型。

《改变》之后的系统治疗的相关著作里面似乎也没有特别提起这两类,都聚焦于第 3 类,因此这两类我就不介绍啦。

第 3 类,逻辑层次的混淆,指的是种类和成员的混淆(或者说第一序和第二序的混淆),形成悖论。

悖论的概念并不新鲜,在逻辑学上早已经有了。

例如理发师悖论:理发师只给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么理发师给自己理发吗?理发师既是种类又是成员的时候,就会形成悖论。

但是贝特森团队天才地注意到,人类的很多困境也是因为陷入了悖论。

例如《再见爱人》第四季里的麦琳,想要老公送给自己礼物,却每次都会把礼物退掉。老公看她退礼物就不送了,她又不高兴,觉得没有感受到爱。


悖论和矛盾不同。矛盾是两个结论相反。而悖论是两个相容的前提经过正确的推导,却产生了矛盾的结论。

例如现在 30 度我觉得不冷,你觉得冷,这是矛盾。而悖论是,你觉得冷,我给你拿来了外套,你又嫌外套丑不穿。

处于矛盾中的人有选择,有解决方案。而处于悖论中的人很痛苦,看似有选择,其实毫无选择,每一种选择对 TA 来说都是不好的。

麦麦如果没有礼物,感受不到爱,如果拿到了礼物,感受到了浪费。每一种选择都是糟糕的。

《表象与本质》里有一个例子可以把这类悖论看得更清晰些。

斯科特正在和三岁的女儿艾丽参观自然历史博物馆。他们在看的展览是“紫羚”一家,这是一种类似羚羊的哺乳动物。它们全被制成了标本,还原出了非洲草原的样子。

这群紫羚站在一个看上去像池塘的地方,尽管仔细一看就能明白,那不过是一块透明的塑料。其中有一只雄性大紫羚,正俯身把头靠近池塘,伸着舌头,好像要喝上几口里面的水。


图片来自 Pixabay

艾丽:啊,看那只可怜的紫羚爸爸...... 它太可怜了!
斯科特:它为什么可怜呀?
艾丽:因为它那么渴,却一点儿水也喝不到!
斯科特:它为什么喝不到呀?
艾丽:因为它已经死了!

在此涉及两个抽象层次,一个展览想要达到的效果:游客们把它们看成是出现在草原的动物,并想象它们以自然的方式, 正在地球的另一个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

另一个是展览本身:游客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身处非洲草原,而是在美国某个城市的一幢建筑物里;背景是画的,池塘不过是一块塑料罢了。

艾丽说:“因为它已经死了!”这个想法是从哪儿来的呢?不久之前,她刚刚说完紫羚爸爸想要喝水。但是,如果它已经死了,又怎么能想喝水,又怎么能有任何感受呢?

如果紫羚爸爸确实已经死了,那么艾丽一点儿也不需要同情它,因为整个场景毫无生命与渴望。

艾丽混淆了两个抽象层次,鱼和熊掌,她全都想要。

用第二序改变的语言来说,即是艾丽可以在第一序的层次上解决的(只看展览层次,或只看草原层次),却引入了第二序(同时看到展览层次和草原层次,使它们成为了成员,眼前的展品成了某个更高维度的种类)

另外写到这里,我感觉麦琳的这个案例并不存在“解决方案造成了问题”,它是单纯掉进了悖论。所以我想,从这个角度,悖论也分两类,即解决方案造成了问题的,以及单纯掉进悖论的。



04

怎么做到第二序改变



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的很多问题,是想要解决问题的“努力”造成的,或是单纯掉进了悖论,引入对立面往往是没用的。那么,到底要怎么办呢?

瓦兹拉维克指出了路径:重新框定!(refraiming)

1、重新框定的思想

什么是重新框定呢?

简单来说,即类似于上面艾瑞克森自述的台风案例,把一种情境定义为另一种情境;把一种分类变换为另一种角度的分类。

用第二序改变的语言说,你可以把一样东西只看作种类,也可以把它看作某个种类的一个成员,这样你就可以把它看成另一个成员。

台风中撞人的场景也可以解读为问时间的场景。博物馆的展览层次,也可以定义为草原层次。(所以你看,解决悖论的,还是得靠悖论嘛。能把人类送上璀璨宝座的,也能毁灭人类。诶,这不是悖论的悖论吗!)

之所以可以这样,是因为“分类”就不是一个客观的概念,只不过是我们人类的一种约定啊!
“真实”是有足够多数的人都同意称它为“真实”的事物——只是这个事实常被大家忘记,所以到后来,这个大家同意的定义,却被人们经验成外在的“客观存在”的“现实”了。

2、解决问题的实践

以上是重新框定的思想,那么,它在心理治疗或解决问题的实践中是如何体现的呢?

前面提到,大部分的问题,是想要解决问题的“努力”造成的。

因此,系统治疗解决问题的步骤是:

首先看,你有什么困境,你为了这个困境都尝试过哪些方法,然后根据具体 case 开出千奇百怪的药方(基本会包含停止“努力”。)

例如,曾在《怎样把事情都搞砸》介绍过几个例子:

一个生物学家K,一直想写一篇有分量的学术论文,但是工作拖延,好几年了都没有进展。治疗师开出的方子是让他停止工作。

这听上去很诡异啊。K就是不想工作才来看的治疗师,他的诉求是希望自己可以工作啊!

听上去什么也没改变。K本来就工作拖延,来了几次也依旧没有工作。不过,几次“疗程”之后,事情有变化了。

K对于不让写作很不耐烦,急于想要开始写作,解决自己的问题。治疗师终于同意“让步”,但他只允许 K 做很少量的工作:每天只能工作 30 分钟,之后一天都不许碰工作,每周只能工作 2 次。

又过了几个疗程。K开始“作弊”了,他偷偷做了更多的工作。治疗师不开心,说进展太快了。K问那可以每次就延长 10 分钟嘛?治疗师坚决拒绝。

再之后 K 的拖延症就治好了。


图片来自 Pexels

再如治疗成瘾症,例如酗酒、暴食、毒品等,传统的治疗手段是让来访者远离这些东西。

系统治疗师的药方是:你随时都能吸烟。但是只要你吸一口,那么就必须半夜起来连抽一包烟。

依然是反其道而行之,让你随时可抽,让“吸一口烟”不再那么珍贵;一抽就是连续一包,再好吃的东西一旦过量都会吃腻;且把抽烟和必须半夜起床的痛苦绑定起来。

我自己也有一次应用系统治疗的例子。

有一年年底时,我妈给我发来一串语音,气愤地说:去了一趟你奶奶家,又受气了。

她说,她买了一大堆礼物去,奶奶对此心不在焉,完了还着急地问她,“你们今年过年是不是在自己家过?”

奶奶住在大伯家,往年如果大伯家邀请,我们都会在他们家过年。

听奶奶这么问,我妈觉得奶奶不想我们去过年,一定是因为心疼大伯家辛苦又费钱。到最后她还带点哭腔,扯到几个儿子最不疼我爸,她再怎么孝顺都没有一句好。末了,还说,今年过年不去奶奶那过了,我们就自己过。

这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说,“你确定奶奶是这个意思吗?这些结论都是你的推测而已。”但这么说会指向是她的过错,往往没什么效果。

但是我学了系统治疗啊!

于是,顺着我妈的思路说,“奶奶是不是老气你?那你为什么让她称心,她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呢?那更应该去了,不让她称心。”我妈表示认可,又觉得我在支持她。

不过第二天,我妈就发来消息,她说,“让我跟你奶奶敌对我也做不到。我今天突然想到,你奶奶这么说可能是因为xxxxxx(符合现实的推测)。至于去不去过年,这个不重要,反正你大伯他们坚持邀请,我们就去,否则我们就不去了。”

完美!!

后来我想了想,我妈一开始是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我提供了一个“攻击者”的位置,我妈来到了这个位置,发现了自己思考的问题,自己就纠正了。

于是,从这个 case 里,我突然悟到了系统治疗“重新框定”的含义。

我的妈妈原来认为在这个情境中只有受害者这一个位置(种类),通过给她提供攻击者的位置(这两个位置都变成了某种更高类别的“成员”),她能够看到原来她可以有很多个位置(即可以是攻击者、受害者以及这两者之间的多个位置,也即多个成员),从而得以跳出框架,回到正确的位置上。

拖延症患者原来只能解读出一种种类:我要把工作完成。治疗师通过提供“摆烂”的种类,让患者看到他原来不只一种选择,可以是拖延,可以是摆烂,可以在这之间。他便能移动到合适的位置。

通过拨动位置,重新框定了情境,让来访者回到合适的位置。


图片来自 Pixabay

在那个不探索潜意识而谈心理治疗即被看成是庸医的年代,系统治疗的先贤们着眼于行为的改变,跨学科地把系统论、控制论、逻辑学的思想引入。使艾瑞克森天才的治疗实践部分得以传承,开创了系统治疗的流派。

变,亦不变。

炮火前的暴民也可以是礼遇后的公民。
展览厅里的塑料也可以是非洲草原上的咆哮。
时光无情流逝却也垒筑生命的力量。
我曾经苍老,
而今风华正茂。

Taraaa
前大厂产品经理; 分享思维、学习干货; 痴迷认知、逻辑、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