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病。绝症。
2014年,十年前,我二十岁。那年发生了很多大事,马航MH370和亚洲航空QZ8501失联、中国成功举办第22届APEC会议、李娜再次取得大满贯冠军、我被诊断出携带YFG-2型病毒……
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一种病,而是和死神的一个约定。在死亡前没有任何症状,YFG-2型病毒携带者,三十岁死亡。
致死率,100%。
拿到诊断结果的我,从医院出来,天空沥沥着下着雨,满世界都是乌鸦。一路上,手机都叮铃铃的响着,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听着有点刺耳,我挂了。后来,她一直打来,我觉得烦,就关了机。我知道这样不礼貌,但是没有办法,我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甚至没有力气给她撒一个小谎。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独居的公寓,身后跟着索命的鬼魂。
已经跟学校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这几天,我在公寓不断玩着情绪转化的游戏。每次睡醒都带着侥幸和疑虑,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得了绝症的噩梦,看到桌子上的诊断书后,便开始失望,一边失望一边恐惧,继而愤怒,然后沮丧……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平静。
即使心碎成了粉,人生也还是要继续。假期被我败光以后,我回到了学校。
几天前,已经和家人说明了情况,并表示自己还好,目前正在烦恼怎么刷学分,没空担心自己英年早逝的问题。家人震惊之余表示理解,每个月多给了五百块钱生活费,让我人生得意须尽欢,每顿多吃盘中餐。
回学校以后,我向女友坦白了自己的病情。女友再三确认我不是在开玩笑后,对我说,没关系啦,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很多话只是说说而已,我坦白病情以后,女友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不久后就变成了微信框里那个红色的感叹号。
虽然因此失去了她,但我并不后悔向她坦白病情。诚实,是对爱情最起码的尊重。
其实就算我没这个病,我们的关系也大概率延续不到三十岁——过几年我们就要大学毕业了,在学校里紧握的手会被社会的洪流冲开。我们大概率没有结果,但是这并不耽误我们开花。
时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但我的药已经不多了。
没有她的三年,我在大学里寡淡生活,寡淡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我以后要是写自传,这三年时光都要写个“略”。
大学毕业后,我的人生只剩下七年。对此,我没有特别难过,只是有点迷茫。由于余下的人生太短,我避开了别人生命中那些宏伟的课题——我不用买车买房,也不用结婚养老——七年太短了,房贷都还不完。但我也因此变得空虚无聊。
要不,就找找刺激,上个班?
应届毕业生百无一用,我在就业市场上被各大公司花式拒绝,求职旺季过后,一家广告公司发现了被各大公司挑剩下的我。于是,我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生涯。
同组的,比我年长几岁的姐姐夸我长的帅,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就像花泽类。我说,姐姐也很甜,就像长泽雅美。
公司每月考核。我第一个月考核成绩是“b”,长泽姐姐对我说,花泽弟弟要加油哦,下个月考核还是“b”会被优化的。
关于考核不通过会被开除的事,我早就听人事说过,但并不放心上。我死猪不怕开水烫,被开除就开除呗,大不了换一家公司。
但长泽姐姐和风细雨的关心,让我心里微微荡漾,也给了我留下的理由。我不想辜负别人的期待。
可公司竞争激烈,我即使用尽浑身解数,还是差一点才到考核标准。这个时候长泽姐姐又雪中送炭,把自己的两个单子给了我,我才涉险过关。
不过,我还是没在这家公司干太长时间,时日无多嘛,总要闪转腾移,去充分见识……各个老板的丑陋。
在得知我赋闲在家的时候,长泽姐姐建议我写写游记。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自己写游记的天赋,只是,我没有游过。
可是,我去哪游呢,我时日无多,钱包余额也不多。最后,家乡同在河南的长泽姐姐给我出了个主意。与其雨露均沾全中国乱逛,不如待在一个城市,把风景写尽。我就在开封租个小房间,办个旅游年卡(只有河南人可以办,不到100块钱),然后把开封游遍,撕烂,嚼碎,拉出来……呸,写出来。
我接受了这个省钱省事,还不用死在外面的提议,在开封租了房子,办了旅游年卡,开始写游记。一开始我只是在公众号平台发表,蹭了些开封的名气,有了些热度。好心的读者说,你可以出书啊,给我大开封扬名。
于是,我把发表的关于开封的游记文章集结成册,开始向出版社投稿。先往《人民文学》寄,退回来以后,再档次低一点,《北京文学》和《上海文学》,再不行,最后寄给了《微信读书》……
磕磕绊绊的发表后,在一摊死水的文坛溅出来一些小水花。最直接的表现是,私信骂我的人更多了,也更专业了。
对此,我很平静。一个人站的越高,能看见他的傻逼也就越多,这是我写作之初就知道的道理。
那本叫《开封十平米》的散文游记集,是我出版的第一本书,也是最后一本书。
接下来,我要等死了。
死不可惜,因为我已经精彩的活过。唯一的遗憾是,对长泽姐姐那份轻轻浅浅地喜欢,永远无法说出口了。
一个三十岁就要死的人,在二十九岁对一个人说喜欢,是不负责任的。
遗憾的是,我没有死成,伟大的国家研制出了可以干死YFG-2型病毒的疫苗,然后卡着点救我,在我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给我胳膊上扎了一针。
至此,我获得新生。活过来以后,我第一时间给长泽姐姐打了电话,想向她表明心迹。
只是,我的喜欢还没说出口,就收到了参加她她结婚典礼的邀请。原来,她就要和相识两个个月的相亲对象结婚了。
除了祝福,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在表示一定会去之后,挂断了电话。
人生总要有点遗憾的,你才三十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