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地主囡与接班人》17-24|金永熙
文摘
文化
2024-09-02 07:10
四川
17
阿国从阿芬家出走后没了音信。消息在金家村传开,整个村炸锅了,街头巷尾,地头田角,纷纷谈论阿国。有人说:那天夜里,阿国独自一个人往溪滩那边走去,第二天看见水竹林里有堆被铺,阿国可能跳水潭里淹死了。有人说:阿国是个硬气的后生儿,不会自杀的,可能外流去了。有人说:溪滩里那堆被铺,是村头老太太去世后,她家人丢在那里的死人货。村里人都为阿国叹息:书记的儿,当朝太子,太阳才上山,前途无量,家庭条件好,人又生好,怎么会看上地主囡,还与他爸斗气,抱着被铺投降地主人家,他自断送了前途,真可惜啊。地主囡也真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阿国和金书记害苦了。阿国不见了,金书记心急如焚,叫阿国的同学朋友到处去找,找了半个月还是找不到。可怜天下父母心,没生儿子担心绝代,生了儿子担心养不大,养大儿子担心没出息。想不到阿国正有出息的时节,为了娶亲斗脾气出走了,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清。金书记就阿国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啊,欲哭无泪。阿国出走都是阿芬害的,金书记就把自己的悲伤全都记在地主囡身上。可是想来想去,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就忍着怨恨,厚着脸皮去找阿芬和她妈,一来问问有没有阿国信息,有了信息,叫阿芬劝他回来,二来想劝阿芬找个后生儿早点嫁出去,叫阿国死了那条心,阿国负气出走了,更伤心的还是阿芬。阿芬的心情走向一片黑暗和绝望。她不洗头也不梳发,整天披头散发,脏兮兮的疯子一样;她不说话,傻傻的,一呆就是一天;她吃不下饭,消瘦憔悴了许多。外边的人议论阿国是她害的,她关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她妈看着阿芬半死不活的样子,后悔了,后悔那天夜里没收留阿国。多好的后生啊,说走就走了,走了就看不见了。阿国走了,阿芬呆了,她妈担心阿芬伤心过度变疯子。阿国,你回来吧,阿姨收留你!阿芬她妈从来不见阿国他爸,连路上面对面看见了也不打招呼。人家是那边村里红火火的大书记,自己是这个村里灰溜溜的地主婆,地位差距太大,没有资格与他说话。阿国她妈死的早,他爸又是壮年光棍,更不好意思与他说话,万一在一起,村里人会烂舌头,说“狐狸精勾引老革命”,还是敬而远之为好。但是,阿芬她妈不得不去找金书记,她想求他,反对这门亲事没关系,只要不再陷害两个青年人就行,两个青年人都被逼到生死边缘了,挽救孩子们要紧兮要紧。阿芬她妈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嘎吱”一声开了地主屋的侧门。她出来的时节,突然看见金书记就在门外不远的地方转来转去。她一看见那个壮年男人就害怕,一看见那个壮年男人就害羞。她退回门内,从门缝里悄悄偷看金书记。金书记还在那里转来转去,转了好几次,想过来又没过来。他听到“嘎吱”一声门响,停住脚步,把头转过来看。阿国出走后,地主屋的侧门关得更紧,栓得更牢。阿芬经过她妈劝导,精神和身体稍好些。从那以后,她和她妈很少出门,偶尔出去接生治病,“嘎吱”一声开了门,又立即“嘎吱”一声关门上锁,然后,低着头,不说话,当面碰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不打招呼,只顾走路。回来也是这样,低着头,不说话,不看四周一眼,“嘎吱”一声开了门,又“嘎吱”一声关门栓上,接下去就躲在家里不出去。当时农村结婚早,姑娘十五六岁就订婚,十七八岁就出嫁,十八九岁就生孩子。阿芬都二十三岁了,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大龄剩女”了。阿芬还在等阿国,盼望着阿国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眼前,然后手挽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村里媒婆过来对阿芬和她妈说,溪滩对面周家村有个裁缝,人蛮灵,手艺精,做衣赚钞票,嫁过去不怕没饭吃,只是有一点点跛脚,年龄大几岁。媒婆说,阿芬不用再想阿国,阿国没音信,人在不在世都不晓得,你再等几年,面皮打皱没药医了。阿国走了半个月后,阿芬告诉阿妈,月经没了。阿妈没有惊讶,也没有指责,青年人好到这个程度,那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阿妈摸了摸阿芬的肚子,说怀孕快两个月了。她妈问,打掉还是生下来?阿芬说,阿国生的,必须生下来养大。她妈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了好久,想的很远。“阿芬啊,金书记只有阿国一个儿子,阿国走了下落不明,你就给金家留条根吧,大不了我们养大,讲不定,金书记还舍不得孙儿呢,等到那个时节,我们都有救了。”“妈,我也这么想,把娒儿生下来,阿国肯定还会爱我的。”“不过,在自家生不好,养偷生还生个‘地主孙’,这个娒儿与你一样没希望。跛脚裁缝是贫下中农,你娒儿生贫下中农屋里成分好,你也可以避开风头。”“阿芬,嫁给这种叫人看不起的人,才会容忍你养偷生,你以后才有机会甩掉他,再跟阿国。不过,你嫁给跛脚裁缝,不要领结婚证,不再给他生娒儿,给阿国留一条再娶你的后路吧。”李家大队的李会计,平时在大队部一边“噼里啪啦”打算盘做账,一边守着大队部处理日常事务。有一天,邮递员送来一封从新疆寄来给阿芬的信。李会计是金家福的表弟,阿国当然是李会计的表侄。这位表叔看信封上写的字,一眼就认出是阿国的笔迹,他立即跑到金家村,把这么封信私自交给表哥金家福。阿国在给阿芬的信里,大致这样写着:阿芬,我到新疆弹棉去了,你不用担心。我无奈离开了你,可心里天天想着你,做梦也想着你。想你想你很想你,海枯石烂不变心。阿芬,你耐心等着,等我赚了钱,再回家与你结婚。金书记喜忧参半,喜的是阿国有信息了,忧的是阿国还想娶阿芬。他吩咐表弟,阿国以后寄给阿芬的信,统统拿给他“没收”,还吩咐李会计,以后要与阿国多多联系,阿国有信息就告诉他,不要让阿芬知道。李会计劝表哥说:“阿芬有知识,懂医药,人生好,不出门,恁好的媛子囡,打灯笼也寻不着,只要表哥不嫌她是地主囡,同意阿国娶阿芬,阿国就会飘飘飞回来。表哥啊,你这个书记还能当几年?可你只有阿国单个儿……”李会计这番话像一把剑刺进了金家福的心窝,把金书记说疼了也说傻了。金书记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还是继续当书记呢,还是要阿国儿子呢。阿芬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惜是个地主囡。阿芬与跛脚裁缝结婚的第二天,李会计给阿国写了封信,很简单,只告诉阿国,阿芬嫁给跛脚裁缝结婚了,别的话不敢多说。十天后,阿国急匆匆赶回家,无奈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阿国跺脚叫“皇天”。我阿国心中的那朵鲜花,结果插在跛脚裁缝那堆牛粪上。阿国痛不欲生,精神崩溃。公社革委会知道阿国“外流”去搞资本主义,立即开除了阿国的党籍,取消了“革命接班人”资格。我阿国心里只有阿芬,哪有心思要那些东西。在家里活不下去了,阿国准备立即返回新疆,行李都准备好了。可是,千里迢迢回家一趟,还没见阿芬一眼,还没与阿芬说句话,阿国实在不甘心。阿芬怎么会嫁给跛脚裁缝呢,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阿国有很多问号,却没有答案。阿国很痛苦,在忧伤和悲痛中天天喝酒,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喝完酒就把酒杯砸了,然后躺在床上像死猪一样,只有悲伤的叹息。金家村里人说阿国变了,不再是那个生龙活虎、拼命三郎的青年突击队队长了。唉——,阿国啊阿国,金书记啊金书记!阿国想让表叔约阿芬出来,或者亲自去周家村上门找阿芬,见个面说句就行。不过,阿国还是有点理智的,他担心这样做回给阿芬造成麻烦,也就努力控制自己。开始,他来到溪滩边,忧伤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溪对面的周家村。后来实在熬不住,就鼓起勇气涉过溪水,来到周家村,坐在榕树下,死皮赖脸地对着那座三间屋,一遍又一遍地唱懒汉歌:“天光露水白洋洋,宁可日昼晒太阳……”阿国要告诉阿芬,“我阿国回来了,我阿国为了你,堕落成懒汉了,可怜我吧!”懒汉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阿芬走出来见个面。后来改唱“大脚娘”:“大脚娘啊大脚娘,一步跨过九爿墙……”阿国鼓励阿芬学习“大脚娘”的大胆勇敢,不用忧愁,不用悲伤,“一脚踩过太平洋,踏死龙王外婆娘”,冲出禁锢,跟阿国去新疆。阿芬她妈悄悄找李会计,让李会计把她话传给阿国。他对李会计说:“阿芬出嫁前已经怀孕了,是阿国生的,可能是个男娒娒,为了阿国的儿子不受地主囡的牵累,阿芬才先嫁给跛脚裁缝当风头;阿芬心里只有阿国,所以我不让阿芬领结婚证,不让给跛脚裁缝再生娒,只生养阿国的儿子。你劝阿国在委屈一下,别再唱懒汉歌和大脚娘了,去新疆赚钞票,等阿国儿子大一点,你跟阿国他爸讲,请他想想办法,譬如,给跛脚裁缝赔些钞票,再给他找个女人,让阿芬带他孙子回来。我想,阿国他爸疼爱孙儿,为了传宗接代,他那个大红书记会有本事解决的。”当晚,李会计把阿芬她妈的话传给了阿国。还劝阿国说:“在恁的形势下,阿芬她妈的话是最好的办法,你再委屈委屈吧。两三年后。我与你爸一起,把跛脚裁缝安排好,把阿芬和你的儿带回来,你俩再结婚。”阿芬她妈想不到,阿国当夜就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连叫地主婆三声“妈、妈、妈!”李会计在一旁满脸泪水,而阿芬她妈难得几十年的一笑。榕树下不再有歌声传过来,阿芬慢慢地平静下来,跟跛脚裁缝过日子。有一天,阿妈给我买了块布料,带我去跛脚裁缝家里做新衣,我兴高采烈地跟这阿妈去,估计今天能见到跛脚裁缝家的大嫂了。跛脚裁缝总是坐在窗外裁缝车上做衣服。当阿妈与他说给我做新衣的时节,我这个情窦初开的小男人,眼睛光灵灵地在寻找那个女人。跛脚裁缝朝房间里说:“阿芬,大婶来做衣,你给兄弟量量身。”阿妈推门进去。阿芬手里拿着针线,正在帮老公缝衣服。我叫一声大嫂后看了她。你别看我年纪轻轻,看女人的眼睛还是蛮尖的。我看阿芬嫂,大美女啊,别说大人,就连我这个小男人也看傻了。如果让我说话,我会把刚学会的“端庄、高雅、气质、白美”这些赞美的词句都献给阿芬嫂。阿芬嫂身材高挑,比我阿妈高出一个头。脸色相比,阿妈是黑人,阿芬嫂是白人。阿芬嫂手指又长又白,衣着清清爽爽。阿妈站在她身边,简直是“邋遢鸡娘”。阿芬嫂用明亮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她那妩媚的脸蛋勾了小男人的魂。我胡思乱想,这个大美女就是嫁给我,我也要,有银娶婆大嘛。她怎么会嫁给跛脚裁缝当老婆,真可惜啊真可惜!阿芬嫂拿着皮尺给我量身体。她双手量我上身时,手摸着了我的胸,我发怵,身子抖了抖。她量我下身时,碰着了我的小鸡鸡,我触电了,全身麻醉,差一点美晕过去。阿妈突然发现什么,指着阿芬嫂的肚子,惊喜地问“有喜啦?”阿妈不相信,“不会吧,看你肚子恁大,好像五个月还不止呢。”阿妈突然想起,阿芬嫁给跛脚裁缝才三个月,赶紧闭上乌鸦嘴。阿芬嫁给跛脚裁缝后,身份无形变成了贫下中农,再没人抓阿芬去批斗了,再没人叫“地主囡”了,那场政治运动,对阿芬来说似乎已经结束。跛脚老公做衣赚钱,家里有吃有用,日子过得还算可以。阿芬从黑暗的地狱里走了出来,虽然没有阳光灿烂,但终于见到天和地。这是“贫下中农”出身的“跛脚裁缝苦极人”给阿芬带来的福音,阿芬感谢婆婆,感谢跛脚老公。阿芬与跛脚老公结婚才七个月,就肚子痛要生孩子。阿芬她妈过来接生的时节,瞒着跛脚裁缝和阿芬的婆婆说“早产了”。阿芬生个男孩叫小虎。跛脚老公笑呵呵地抱着襁褓里的小虎,一边逗一边说:“早产没关系,你看多可爱,胖胖的,愣头愣脑的,手打脚蹬有力气,哭声响亮有底气,长大肯定能争气。”婆婆接过孙子,抖啊抖,摇啊摇,抖抖摇摇,笑哈哈地说:“比十个月还老练呢!”小虎长到九个月就会走路,周岁就会说话。小虎长到两周岁的时节,大脸膛、高鼻子、亮眼睛。婆婆抱着两岁的小虎,左看右看,随便怎么看,也不是跛脚儿亲生的,莫非阿芬过门前就有这小家伙?跛脚老公看小虎,越看越不像自己,悄悄地问他妈:“是不是我亲生的?”婆婆瞪着眼睛训斥跛脚儿:“生在自家屋里,怎么不亲生,叫你阿爸就用着。”很明显,婆婆痛爱孙子,自我安慰,也安慰跛脚儿。就是不亲生,也要瞒着,养大都是孙子,不要捅破那层纸。两岁的小虎,活泼好动,在家呆不住,整天跑去玩,这家屋里进,那条巷里出,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村里人都羡慕跛脚裁缝娶了个好老婆,还生个小虎这样可爱,都说跛脚裁缝前世修来的福气。后来,村里有人开始说,小虎与跛脚裁缝一点也不像。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都在背地说,小虎不是跛脚裁缝亲生的。这话传到跛脚裁缝耳朵里,他心里当然不高兴,可是小虎健康活泼太可爱了,亲亲热热地叫“阿爸”,又亲亲热热叫“阿婆”,跛脚裁缝不敢说不是亲生的,对老婆和儿子照样亲热照样爱。一天傍晚,阿芬到榕树下找小虎回家吃饭。“阿虎——,阿虎——!”小虎手里拿着两袋饼干和两袋糖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妈妈,饼干,糖儿,真好吃!”那时节的农村,饼干糖儿是好东西,一般人家吃不到也吃不起,阿芬也很少买给小虎吃。小虎指着已经走过石板桥的那个人。“那个爷爷给我,那个爷爷抱我,还亲我,他让我叫他爷爷,我就叫他爷爷。”阿芬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是谁,干嘛给我小虎饼干糖儿?好像认识,一下子记不起。阿国他爸看孙子来啦!阿芬即高兴又担心。阿国还未回来,她还未决定离开跛脚裁缝,当然还担心跛脚裁缝不养小虎。她一把夺过小虎手中的饼干糖儿,教训小虎说:“陌生人的东西吃不得,有毒,会毒死的,阿虎乖乖,不吃不吃。”跛脚裁缝早就听村里人说阿芬与阿国谈过恋爱,还怀疑阿虎不是他亲生的,但他有自知之明,小虎不是亲生也没关系,只要阿芬在身边,以后再亲生一个就行,可是阿芬生了小虎后,肚子就没了动静。今天又看见金家大队书记来看阿虎,跛脚裁缝实在忍不住了。他轻轻地问阿芬,阿虎到底是谁生的?阿芬说,当然是你跛脚人生的。跛脚裁缝不相信,“怎么会一点也不像我?”纸终于包不住火了。阿芬假装冤枉发火:“你讲阿虎不是你生的,那好,你不要阿虎算了,以后阿虎也不叫你爸了,我带娘家去养。阿虎,你爸不要你了,我们去外婆家。” 阿芬抱起小虎,气呼呼地走出门。跛脚裁缝慌慌忙说:“我是问问爽的呐,你勿当真。阿芬走归,快走归,阿芬——。”跛脚裁缝一跛一跛追过去,追不上,阿芬把他甩在身后,无情地走过田路,快步涉过溪水,径直去了娘家。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跛脚裁缝很伤心,坚决要把心爱的老婆和痛爱的小虎追回来。他一跛一跛走过田路,借着昏暗的月色来到溪边,脱了解放鞋放在岸边,歩入冰冷冰冷的溪水中。溪水下面的石头滑溜溜的,跛脚裁缝走不稳,在歩入水中央的时节,右脚踏下去一滑,身子往右边倒下,扑通一声摔倒在水里,齐腰深的急流把他冲走了,溪边留下那双解放鞋。阿芬带小虎返回周家村的三间屋,披麻戴孝安葬了跛脚裁缝,然后带着悲伤的婆婆和不懂事的小虎,回到李家村娘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运来了挡不住。1979年1月快过年的这几天里,阿芬惊喜连连。农历十二月廿三,阿芬在广播里听到,中央决定给地主、富农分子摘帽的新闻。她和她妈不再是被人看不起、挨批斗的“地主囡”“地主婆”了,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做人了。她激动万分,小孩似得跳起来,高喊“共产党万岁!”农历十二月廿四,李大伯过来告诉阿芬,金家福思想跟不上改革开放,公社不给他当书记了。这本不是好事,但阿芬高兴啊,他不会再反对她与阿国在一起啦!可又担心,两年多没音信的阿国,到底还要不要寡妇。十二月廿五,再过一天就过大年了。李会计急匆匆跑过来,兴高采烈地朝阿芬喊:“阿国走归啦!阿国走归啦!”阿芬不当一回事,淡淡地说:“你勿骗我,两年多冇音信,怎么突然说起阿国走归呢?”李会计喘定了气,对阿芬说实话。原来,李会计与表侄阿国有书信来往。大队部装了电话后,有要紧的事情还可以给阿国摇个电话。所以,李会计对阿国在新疆的情况很了解。阿国去了新疆,头半年跟同学学弹棉,后半年独立弹棉还带徒弟,第二年投资乌恰镇克其力克村办的棉花加工厂。新疆人不会做生意,厂里机器加工的棉胎卖不出。阿国有文化,人聪明,能吃苦,又诚实,他写信与温州同学联系,把厂里的棉胎卖到南方去。哇,那个厂啊,起死回生,越办越大。去年,阿国还当了厂长,工资5百多,发财啦!李会计把阿国的在新疆发迹的情况告诉表哥金家福。时代变啦,思想也变啦,金家福高兴呐!阿国不让李会计把他的情况告诉阿芬,担心阿芬想他在公婆家闹出事情来不好办。四天前,李会计摇了个电话到阿国厂里,对阿国说,小虎长得与阿国一模一样,一个模版里刻出来的儿子;跛脚裁缝掉水里淹死了,阿芬带小虎和婆婆回了娘家。娘儿俩还有两个老的,无依无靠怎么办?阿国呜呜哭了,哭的很伤心。李会计问阿国,阿芬现在是寡妇,你还要不要?阿国说,放屁,阿芬本来就是我的老婆,她嫁周家村只不过避难而已。李会计说,阿国真是个有情有义、敢作敢当的大丈夫男子汉。阿国说,新疆美女兮多,我心中只有阿芬一个人,要不然,早就在新疆结婚生子了。李会计对阿芬说,阿国急着回家,可能前天就坐飞机到上海了,可能昨天就坐上海轮来温州。今天起早,金家福表哥去安澜亭码头接阿国了。李会计看了一下手表,10点钟。“说不定阿国等一会儿就到家了。”阿芬听得忽忽悠悠的。她不知道李会计说的是真还是假,一时反应不过来。李会计着急了,朝阿芬和她妈喊道:“还死把死把干嘛,快把过年货统统拿出来,摆酒摆酒!”就在这时,两个男人走进了地主屋的侧门,大家看过去都傻眼了。先头进来的那位青年人,身穿青色尼布中山装,脚穿一双锃亮牛皮鞋,手拖一个牛津大箱包。哇,华侨佬回国一样,帅气又富豪!大家看了半响才喊了出来:“阿国来啦!阿国来啦!”金家福看到与阿国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虎,扔下手中的大包小包,跑过来一把抱起小虎,老泪纵横,“爷爷对不起小虎,对不起小虎!”小虎亲热又天真地说:“爷爷爷爷,饼干糖儿,真好吃!”阿芬猛扑上去,美人头埋在阿国那坚实的胸膛里,眼泪洪水般冲出来,冲走了人生所有的冤屈和苦难。
金永熙,1955年出生,浙江省永嘉县桥头人,曾任永嘉县桥头镇委副书记、司法局副局长、人民法院副院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局长,现为温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代作家》杂志特约作家。长期从事法学研究,独著或与他人合著出版《民间借贷法律规范与操作实务》《农村住宅法律实务与案例分析》《民营企业破产管理法律实务》《个人破产法律实务》等38部法学专著。同时爱好文学,先后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乡土那些人》、传记文学《追梦的脚印》、长篇小说《谁主沉浮》等多部作品,在《现代作家》、《温州文学》、《楠溪江》等刊物上发表20多篇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