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老盐场人物 · 邓可玉小传 | 龚 伟

文摘   文化   2024-11-05 06:00   四川  


邓可玉,自流井高山井人,秀才。以书写对联、书信、祭文等字为生。他待人和气,不拿架子,深受自流井炎帝宫烧盐工人信赖尊敬。
清嘉庆年间,来自江津、南川等地烧盐工人为联络乡谊,筹集资金,相互帮助,解决困难,在半边街同发井太平缸侧修土地庙一座,兴办土地会。因入会盐工渐多,人气鼎盛,但庙子窄小,意欲扩大,改名火神庙,土地会更名火神会。秀才邓可玉听说后,认为供奉火神,其名无出处,应改供炎帝。一则,炎帝乃神农皇帝,有大火之意;再者,更易于为官府所认可。这一建议得到火神会工人赞成。随后将火神庙改为“炎帝宫”,火神会改为“炎帝会”。并力邀邓可玉入会。从此,邓可玉成了炎帝会极少有的文化人,开始为庙会管理、工人的利益出谋划策。

为炎帝会考虑,在邓可玉的提议下,炎帝会以会上积累资金,在菜籽桥买田土一股,年收租谷三十多石;买下釜溪河南岸,富台山下,老地名“地宝街”陈大婆的地基和三间土筑瓦房重修炎帝宫。

炎帝宫为逐渐修造而成。始建于清嘉庆年间,清道光五年(1825年)第一次培修,清咸丰四年(1854年)第二次培修,1855年竣工。竣工后的炎帝宫,坐北向南,四合院布局,系两层木楼抬梁式构架,占地1249.5平方米。据载:山门为歇山式屋顶穿斗式木结构,戏楼面宽8.4米,进深9.5米,通高8.1米,离地面高2.7米;回廊进深2.5米,面宽15.1米;厢房进深23.3米,面宽34米;素面台基2.2米;踏道十一级。戏楼、回廊、厢房左侧保存完好。门楼戏台融为一体,戏楼两侧抱楼环绕。进入山门,穿过中庭即正殿,殿中供奉炎帝和武圣关公神像,祈求盐场水丰火旺,庙会人员平安吉祥。远远望去,它古朴、典雅、大方。其内敛的气质,仿佛幽居于山水之间的隐士,时刻关注着波诡云谲的盐场风云。

图片提供 陈星生


建成之时,会员1000多人,至民国二年(1913年)挂名入会者4000余人。面对如此庞大的行帮组织,为便于管理,邓可玉在庙宇建成后便开始构建与之相应的组织管理机构。并制定了相应条规、制度:

庙上设总首六人,任期三年。勷首十人,任期一年。其中,总首分三担,分别掌管经济、外交(包括打官司)、看管庙子。勷首分五担:一担支客、外交,二担帮账,三担买办,四担管厨,五担杂务。这些职位皆义务为之。

为了保护庙会会员在盐场主灶上的利益,邓可玉制定了烧盐工人在盐场劳动的工作时间、工钱、伙食上的待遇等各项会规;会员间遇有纠纷,由庙上首事(管事的总首或勷首)予以调解;烧盐工人登记入会,须由会上首事大家议定,称其为“开薄”;入会会员须交纳一定数量的会金。邓可玉拟定好这些条规、制度,经大家商量确定下来。条规分条以金色或红色字体镌刻于木牌之上,放置于正殿右边,靠近厨房楼的天楼上。制度刻于石碑之上,竖立于头道山门进门左手戏台耳楼底下,既不易损坏,又能让众人皆可查看,以便遵守。

炎帝宫每年举办庙会等多种庆典,祀神唱戏。发帖邀请各井、笕、灶、号的绅耆前来,戴顶着靴,衣冠整洁,送长钱,赠炮仗,观赏戏剧演出。因大殿之上供奉武圣关公,故禁唱三国戏。庙中抱楼之上男女分坐,不得混杂。年满12岁男孩不准去女报楼,严禁演伤风败俗的淫荡戏。

某日,三任富顺知县陈锡鬯到自流井分县衙门例行公事,得知自流井烧盐匠自行筹资修建庙宇炎帝宫,颇感惊奇,便身着便服前去暗访。他来到炎帝宫时,恰好两位盐工之间出现纠纷,由首事在宫内调解。其调解过程让陈锡鬯觉得十分有趣:会上首事接受原告请求后,用红纸请帖请原被告和证人上庙。称之为“打传帖”。其后,原告先交“压席金”三吊二百文钱办酒席,由原告先交,酒席由首事、证人、原被告同吃。调解之前,先举杯敬神,随后由首事从天楼上提出和此事相关的会规木牌,当众宣读,再开始谈论具体纠纷的是非曲直。原告坐首事左边,先发言陈述事情经过;被告坐首事右边,后发言进行辩护。在此过程中,规定各方不许跷脚、举手、高声、咳嗽、吐痰等不雅行为,若有违反者将受处罚。证人乱说、犯规同样受到处罚。陈锡鬯耳闻目睹此过程后,喜悦之余,盛赞其规矩之严密完整!

邓可玉从烧盐工人的利益出发,向各盐场井主提出了工人工作的条件,这些条件缩水了盐商们的利润,让最有势力的八店街盐场集团——时称陕帮“八大号”,所不能容忍。

会上所提条件及八大号的态度是:


每人至多烧花盐五口。八大号不准限制,愈多愈好:
会上主张每口工资1两银子,八大号不出这么多; 
会上主张有当班、闲班之分,八大号不准有闲班;
会上主张每人每月伙食大米1斗5升,八大号只说吃饱,不定米量;
会上主张伙食菜油1斤,八大号也不同意定量:
会上主张每天每人小菜钱4文,八大号只出3文等。 


经多次协商,炎帝会烧盐工人与八大号没能达成一致,双方矛盾激化。八大号盐场主们便试图凭借财势来禀官究办。俗话说,贫不与富斗。然而一场以弱抗强,以贫对富的官司便由此展开。

按今天人们的看法,这种弱与强,贫与富相斗的官司注定赢不了。陕帮八大号盐商是老盐场最具势力的产销集团之一,他们在自流井这块繁华富庶之地有呼风唤雨之能力。这场官司,这两股力量悬殊的较量似乎就好比鸡蛋与磐石的碰撞,没有悬念。但事实刷新了人们的观念。

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釜溪河两岸的灯火渐渐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勾泛着微光的残月悬挂在幽深的夜空,偶尔从远处八店街传来几声犬吠。邓可玉披一件破旧的长衫,他瘦弱的身影被月光映在地上,宛如一线孤单的树影。他心情沉重走出炎帝宫大门,久久伫立在这宁静的釜溪河畔,望着这静静流淌的河水发呆。这场官司已经打几年了,虽说也算读了些书,人也十分的机警,凭借自己在县衙公堂之上滔滔雄辩赢得了一定主动。然而,一纸诉状,八大号已把官司打到省府。明天将打点行囊前往成都。

前景难料的他,这时,又想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刚满十二岁的独生女——秀儿。老伴去世以后,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又当爹来又当娘的他入会以后,住在了庙上,女儿则住菜籽桥一佃农家中。会首体谅他的难处,提供了秀儿在佃农家的伙食用度。现而今,自己又将离她而去……

邓可玉再明白不过的是,对女儿的责任。甚至他觉得自己是为小女秀儿活着的。他帮人写字为生,今又到炎帝宫做事,艰难、顽强地活下去,唯一的理由就是让女儿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嫁个好人家。他无法想象,自己倘有不测,孤零零,举目无亲的女儿怎样生活下去?一阵刺骨的寒风向他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有退却的余地了!炎帝会上千名烧盐兄弟的生计,还有他们用自己的血汗凑起来,用以这场官司的费用不能像打“水漂漂儿”似的化为乌有啊!况且,会首已经承诺,自己倘有不测,将由庙上将自己的女儿供养到十六岁,办一铺一盖打发出嫁……
古人云:“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第二天,邓可玉打点好行囊,从炎帝宫风雨兼程走上了前往省府道路。
邓可玉上省府打官司,几次过堂,邓可玉能言善辩、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丝毫不落下风。但年关将至,最后一堂他与“八大号”唇枪舌战之后便“封印”了。封印之后,“八大号”用钱行贿,邓可玉锒铛入狱, 而代表八大号的师爷却大摇大摆回到自流井。

邓可玉双手枕头,躺在草席铺就的监狱地板上。他开始寻思:这场官司看来是凶多吉少,“钱能通神”这俗语不是没道理的。但是,来此炎帝宫这场官司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输了吗?打蛇打七寸,设若炎帝宫全体盐工以撤出八大号相威胁,叫“日进斗金”的灶主们颗粒无收呢?……渐渐地,智取的思路开始在邓可玉的头脑中起来。他出钱买通了狱卒,偷梁换柱离开了监狱。白天坐轿,夜里步行,星夜兼程,在烧“子时香”时赶回了自流井炎帝宫。他略作休息,次日清晨吃了点东西,便提着“手信”(糖果烟茶之类的礼品)去八大号拜年。邓可玉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八大号盐商面前时,让对方不禁暗暗吃惊,他们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邓秀才似乎背后有不可小视的“背景”。农历初一天,总会讲究吉利,八大号盐商们二话不说,摆茶摆酒热情招待。在推杯把盏之间看似其乐融融;但是,言来语去的话外之音,却隐含着局外人不易察觉的刀光剑影。经过一番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较量之后,八大号似乎已感觉到这场官司继续打下去自己捞不到多少好处。于是,借邓可玉拜年之机下台,与炎帝会握手言和。炎帝会规定的条件为八大号的盐商们全部接受下来……

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就此落幕。邓可玉不辱使命,为炎帝宫赢得了胜利。作为自流井盐场文化人,炎帝宫灵魂人物的邓可玉,赢得的这场官司,并非只是一场纯粹的官司,更重要的是,他让那些貌似强大的盐场灶主看到了生活在最下层,以烧盐工人为代表的群体所蕴含的潜在力量。

邓可玉去世,庙上把他葬于小地名黑沟的地方,每逢清明时节,庙上首人皆组织前往上坟,七月半庙里做兰盂会(僧道念经荐亡),也将其名字列在前头,寄托哀思!




作者简介

龚伟,供职于自贡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大安大队,公务员,自贡市公安局文学艺术联合会文学专委会副主任,自贡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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