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落落
安然,外面是瓢泼的雨,天开了一个口子,雨找不到依托,哗哗的,一泻而下。
病房里,我看着自己手上透明的胶布,里面压着粗粗的留置针头,那针头像宣示主权一般,凌冽地扎进泛白的微微鼓起的肉里。因长时间覆盖着胶布,里面漏进温暖的空气,渗出分不清是油还是汗的液体。
烦躁,我胡乱拔出针头,用身边的棉花团按出迸出的红色液体,胶布剥离肉体的一瞬间,我觉得全身都解放了。
我想起那天在楼下,也是这样的雨,我从叔父家跑出来见你,雨打在我身上,生疼。
我问你:“安然,为什么雨打在身上那么疼?”
你说:“落落,你真傻,雨直直地掉下来的,打在身上当然疼。”
我像受伤的小兽一样钻进你的身体,大口呼吸着,我想吸走你身上全部的热气,让自己冰冷的身体暖和一些。脑中却不断回荡着叔父的嘶吼:“滚,给我滚出去。白眼狼,带着你父母的牌位一起给我滚。”
安然,现在的我站在14楼病房的窗前,外面的那些屋子,那些红的,黄的,蓝的屋子,好像都变成了一个样——白色的雾气迷蒙的样子。我晃动着脑袋,妄图看清楚这迷蒙的世界,却见一个个白色的圆珠跳进我的眼帘。
是什么?安然。
我把眼睛定格在微斜的窗户,它似乎不见了,我调整眼神,试图再度寻找它,它真的出现了。
是雨,一颗一颗的雨,不再是透明的,而是如珍珠般的白色的雨,打在窗户上被弹射出去,倔强地向前冲去,像是寻找等待它的那颗白色雨,他们拥在一起,砸向地面,打在那个十八岁的傻等着雨掉下的姑娘身上。
安然,今天我知道了,有些雨其实不是直的掉下来,在掉下来之前,他们经历了弹射和空中的拥抱,然后以赴死的决心一齐奔赴死亡。
只是,听说雨掉下后不会死,它会蒸发,变成蒸汽,变成云,变成乌云,变成雨,又掉下来。所以,安然,雨的宿命就是生命的宿命吗?
落落的安然
落落,在高铁横行的年代,你有多久没有坐那样慢悠悠的绿皮火车?
我来看你,因为我知道不听话的你一定会拔掉针头,然后一脸无辜地说:“护士,是胶布,裹着我的手太痒了。”
火车疯狂往前赶,轰隆轰隆。我的前面坐着一对小情侣,女孩娇羞地说:“那我坐里面哦。”男孩一脸宠溺地微笑,点头。女孩假装困了,枕着手在靠窗的位置假寐,眼睛却一眯一眯地偷着看黑色反光的窗户,里面是男孩俊俏的低下头的侧脸。
女孩举起胖嘟嘟的白嫩嫩的手,画了一颗心,又画了一颗心,然后在两颗心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把心串在一起,满足地笑。
落落,那一刻,我很想你。想你肆无忌惮地笑。
那是18岁的你,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那个叫“家”的地方逃离。
我打开门的时候,你拥抱我,大声对我宣布:“安然,18年了,我终于自由了,我可以去追求我的梦想了。”
“梦想的味道是什么?安然。”你清亮的眼睛闪着光。
今日端午,因父亲住院,奔波在这儿的家和老家的家之间。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撰出这样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18岁的故事,也是一个38岁的故事,关于陪伴,关于温暖,关于受伤,关于孤独。人生是一趟只能往前开的旅程,旅程中,我们身边的亲人、好友、挚爱一个一个下车,留下的,是孤独,也是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