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大利亚广袤而神秘的土地上,隐藏着一段被时光遗忘的黑暗历史。
1787年,英国政府将澳大利亚作为流放地,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从英国送往这片遥远的土地。他们中的许多人因为轻微的罪行,甚至仅仅因为偷窃一块面包,就被判处了终身的流放。在这片未知的土地上,他们面临着极端的自然环境、残酷的惩罚和无尽的绝望。
《致命的海滩:澳大利亚流犯流放史(1787—1868)》是一部揭示这片土地上残酷过往的历史巨著,由享誉全球的历史学家罗伯特·休斯所著。本书以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流放、苦难、生存与抵抗的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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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休斯通过流犯的亲笔信件、证言和回忆录,为我们呈现了他们眼中的流放生活。这些文字,如同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呐喊,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些被时代遗忘的灵魂如何在苦难中挣扎,如何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休斯的叙述生动、规模宏大、骇人听闻,被苏珊·桑塔格评价为“丝毫不逊于狄更斯或索尔仁尼琴的故事”。
流放制度留下的官方文件堆山叠海,但很长时间以来,有关流放制度的叙述中基本上都缺乏一个元素,就是流犯本人的声音。在本书中,流犯终于有机会开口了,讲述他们的苦难与幸存,他们的向往与抵抗,他们对流放的恐惧,以及他们如何与这片一度不可想象的土地握手言和……
八个人在逃跑的肾上腺素驱策下,把船划过海港,划到岸边,用一把偷来的斧头把船底劈开,然后徒步出发了。起先,他们走得很快,穿过了岸边树林潮湿的迷宫,把斧头和微薄的口粮在身后拖着。他们在索热尔山上过了一夜,不敢生火,第二天早上便往东走,向德文河进发,准备在那儿偷一条“斯古纳”,顺流而下,经过霍巴特,进入风暴湾,然后“就往家转”,走一万四千英里去英格兰了。路线的第一部分是越过达尔文高原,靠着戈登河的北边走。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情况,但他们面前横亘着澳大利亚最难行的一部分地区。哪怕在今天,丛林行者都不敢贸然进入麦夸里海港和内地平原之间的山峦之中:这地方重峦叠嶂,巨树参天,岩缝间树的高度可达一百英尺,手抓腐烂的树枝攀爬,踉跄地穿越纠缠不清的蕨类植物和藤蔓,人是无法走直线的。这几个流犯从黎明到黄昏,始终在滴水成珠、暗若晨昏的光线中挣扎而行,最前面由一个人击打灌木“开路”。夜里,他们像筋疲力尽的穴居人,又怕风,又怕影子,在岩缝间生起一堆火,围火而坐,尽可能睡一觉。不到一个星期,天变了,刮起大风,下起冻雨,他们储藏的一点点火种也浇个透湿。跟着,最后一点口粮也吃光了。大家饥饿寒冷,体力不支,又挣扎了两天,穿过“一片极为难走的地区……因缺乏食品而处于极差的状态”。
此时,逃犯已经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小布朗……是最不能走路的。他总是掉在最后,老在叫唤,于是我们就说,他要再不跟上来,我们就把他丢在后面不管了。”没人有力气拾柴烧火。因为精疲力竭而歇斯底里,他们开始有气无力地争吵不休,互相推诿,不肯做事,结果,每个流犯为自己拢够一堆小树枝,点起了八小堆火。肯纳尔利有口无心地说了一句玩笑话。他对皮尔斯和格林希尔说:“我太虚弱了,真想吃人。”
他们一整夜都在想这句话。“第二天,”皮尔斯继续讲述道:
约翰·梅瑟提出抗议。这无异于谋杀,他说,而且也没有用,因为人肉可能咽不下去。格林希尔把他的话头压了下去:
这种讲述平铺直叙,其所勾勒的画面颇似伊丽莎白时代的复仇悲剧:秘密开会讨论;举行仪式,以克服伟大的禁忌;采用文学的措辞;带有复仇的动机,有意选择鞭子手作为牺牲品。的确,这可能言过其实,因为达尔顿在麦夸里海港从来都没当过鞭子手。这篇叙事中的其他“文学性”点染也许来自最后把皮尔斯口述的故事笔录下来的抄写员。但无论如何,达尔顿还是被杀死了。凌晨三点左右,他睡得极香。
但是,第二天早上,饥饿战胜了一切。他们已经整整四天没吃东西了。于是,他们把达尔顿的肉割成块,大致分成七份,这支队伍便又继续前行了。
小布朗越走越慢。他一瘸一拐地走着时,一定在想,他这个身体最弱的人肯定会成为下一个被吃掉的。肯纳尔利也害怕送命。因此,这两个人落在后面,一声不响地消失在工程师岭迷宫一般的森林中,希望回到麦夸里海港。其他几个人意识到,一旦他们的故事泄漏出去,“所有的人都会被判绞刑”,就想去抓他们,但最终未果。10月12日,小布朗和肯纳尔利被人发现,在麦夸里海港的海滩上,奄奄一息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口袋里还有数块人肉。小布朗10月15日在监狱医院死去,肯纳尔利则于四天后丧生。
现在,只剩下五个流犯。他们已经抵达富兰克林河,因为下雨,河水暴涨。他们花了两天时间试图渡河。皮尔斯、格林希尔和梅瑟首先过河,然后用一根长木杆把另外两人拽过河去。梅瑟患了痢疾,已经陷入瘫痪,其他的人“则几乎动弹不得,我们又冷又湿”。但是,他们还是挣扎着往前走,越过了欺骗岭,过后又越过了测量人岭。10月15日,他们看见山下有一座开阔的山谷,可能是洛登平原。在这儿,在溪边的长草丛中,想吃新鲜食物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这回轮到伯登汉姆送命了。他睡着后,格林希尔劈开了他的脑袋。十年后,第一个抵达洛登平原的官方探险家在这座谷地找到了人的骨头。
剩下的只有四个人了。他们继续前行。大约10月22日,他们看样子抵达了西部山脉的前线。他们的面前横卧着“非常美好的乡野”,到处都是“袋鼠和鸸鹋,以及各种各样的野味”;但他们没有打猎的武器,眼看着大群羞涩的灰色有袋动物毫毛未损地蹦蹦跳跳,来来去去,那种饥饿焦心的状况,一定让人难以忍受。皮尔斯宣称:“我们接着就对自己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但格林希尔不打算跟别人一起死,梅瑟因此很害怕。他和皮尔斯走到一边。梅瑟说:“皮尔斯,我们自己继续朝前走吧。一看格林希尔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有一天禁食,他会提前把他父亲都杀掉的。”但是,在那片开敞的长满扣子草的沼泽——那也许就是金·威廉平原——他们没法摆脱格林希尔。因为他掌握了他们留下的唯一一把斧头,没人能够杀他。大家都饿得不行,都在蹒跚而行,谁都没法比别人走得更快,就这样捆绑在一起,继续前行。大约在10月的最后一周(从这个时候起,皮尔斯叙述的时序越来越模糊不清了),他们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生起一小堆火,准备煮最后一块伯登汉姆的肉吃,可“就是吃下这块肉,人体的各项功能也几乎不起作用了”。
梅瑟吃不下他那份肉。他采摘了一些蕨类植物的根须,煮好之后,便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这一击并没打死梅瑟。他一跳而起,跟格林希尔搏斗起来,想把斧头从他手中夺过来。皮尔斯和特拉佛斯花了一段时间,才让两个人平静下来。但梅瑟厄运难逃。当晚,四个人围火扎营,“情绪极为忧郁消沉”。格林希尔和特拉佛斯是心腹朋友,打定主意接下去把梅瑟吃掉。皮尔斯也没告诉梅瑟,而是悄悄地站在他们一边。他离开火走开一点,往回看了一眼:“我看见特拉佛斯和格林希尔拽住他的领口。”于是,这支队伍又开始干活了。皮尔斯没有做出任何努力,去搭救可怜的约翰·梅瑟。他此时已经做好准备,在离英格兰十分遥远的地方,像一个基督徒一样死去。
三人继续东行,但特拉佛斯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脚被蛇咬了一口,没法走路。他惊恐万状,生怕两个同伴会把他吃掉,就求他们丢下他——让他自己死掉——然后带着梅瑟剩下的肉,继续往前走。他的肉也许够他们维持到某个拓居点。格林希尔拒绝抛弃他。他和皮尔斯守在精神错乱的特拉佛斯身边,一直照料了五天。特拉佛斯“发着热病,一会儿清醒过来,一会儿又昏死过去……这段时间,这个可怜的人完全不睡觉,即便睡,也睡得很少”。
他们半拖半扛,带着特拉佛斯又走了几天,但还是没用:
特拉佛斯清醒过来,穿过疼痛的迷雾,听见他们在讲话。
他们用斧头砍死了特拉佛斯。受害者“只是痛苦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就偃旗息鼓了”。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如果不是袋鼠,皮尔斯和格林希尔走过的这个地段倒颇似英格兰:田野起伏,青草遍地,随处可见小灌木林,一片温和而硕果累累的风景,四周全是丘陵,在初夏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片金黄色。
但是,毫无疑问,他们之中的某一人或迟或早会把另一人吃掉。格林希尔手里拿着斧头,两个人走路时隔着一段固定的距离。皮尔斯停住步子,格林希尔也会停下不走。一个蹲下来,另一个也照做。睡觉是不可能的了。“我整整两个夜晚守望格林希尔,因为我在想,他比平常更多地在看我。”可以想象他们当时的情形:在南方夜晚形成的巨大无比的洞穴中,在陌生星星的飘移和冰冷的尖刺下,用尤加利树的树叶,燃着一堆小小的火焰。火光外缘的那边,丛林里响起了秘密的噪音——窸窸窣窣的草动、夜鸟的扇翅和鸣叫声——一切都因恐惧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响亮。两个男人隔着火焰,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一天夜里,皮尔斯深信不疑,格林希尔“对我起了坏心”。他等待着,将近黎明时分,他的对手睡着了。“我跑上前去,从他头下抓过斧头,用斧头砸了他一下,把他杀死。然后带上他膀子和大腿的一部分肉,一连走了好几天。”
本文节选自《致命的海滩:澳大利亚流犯流放史(1787—1868)》,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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