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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老底子事 忆老底子人
诉老底子情
题图:爷爷、奶奶、母亲和我
李文亮
奶奶一生仅留下两张照片,父母去世后,我收存了父亲生前整理过的全部相册。
我多少有些愧疚,在奶奶人生的最后关头,没有给她想要的安慰,总是躲着她,只是在大人鼓励下,才趴在奶奶身边一会。主动去依偎她很少。
在我即将迈入七十岁行列之际。我仔细察看照片上奶奶的面容,揣摩她曾经承受的生活重压,她在人生岔口的选择。
奶奶爷爷带着父亲在上海有过多次搬迁,遇到熟人就搬走,怕消息传到盐城混混那里,他再找过来。经过几年艰辛劳作,他们有了一些积蓄,一九四八年,在一片坟场的对面,建起了丽园路的房子;我小时候马路对面还有家棺材铺。之所以建在这里,有个重要原因,这里离打浦桥的大舅舅很近。
这个称为大舅舅的人几乎是爷爷一生唯一的朋友、亲戚、家人,甚至还有主人和仆人的身份关系。
当年爷爷乞讨流落到盐城附近的村庄,十岁被一户家底厚实人家收留,大舅舅就是这户的家人。他和爷爷年龄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应该也是玩伴,成年后又一起来上海混生活,爷爷没文化,只能踏三轮车,而大舅舅则是个包打听,在警察局做事。
这个大舅舅身材敦实,黑黑的脸,很少笑,笑起来也没有常人所见的祥和之气;走路胸板挺直,双肩摇摆,虎虎有威。我觉得他练过武。
我印象中大舅舅绝少来我家。我仅记得一次,他带着很少见的和蔼笑容来我家,说看看你们,而爷爷奶奶则是欢呼似的热情招呼。奶奶去世后,爷爷更是经常去打浦桥。我记得爷爷有时候会喃喃自语,好长时间没见着大舅舅了,他诚惶诚恐,然后他就去打浦桥,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回来他就满脸笑容。有时候他外出好长时间,问他去哪了,他心满意足地说,去看大舅舅了。他在心理层面对大舅舅有依赖。
我想当年混乱的上海,踏三轮的爷爷多少要靠大舅舅罩着的。
而母亲告诉我的一件真正的大事,是大舅舅拍板解决的。
奶奶定居丽园路,每天去小菜场卖牛肉,时间一长,被熟人看见,传到家乡。父亲生父得知后,便来到上海打探,在路上拦着父亲,并且找上门。
奶奶无奈,给他一笔钱,打发他回去;然而隔三岔五他又来了,几笔钱白给,终于奶奶恐慌无比,说快找大舅舅,找大舅舅!
大舅舅一听,一拍桌子:告官,这号人把钱没用。
大舅舅带了一个人和爷爷一起把混混拖到派出所,这大约是一九五五年左右了。
关键的证据来了,奶奶前夫临终时关照奶奶收好的租房契约起了决定作用。也许人生就是老天安排的,那个病弱的书生终于为自己雪了恨。
这个混混姓印或者类似的音,身材高大,据说被判了三年徒刑。此后再没出现。
奶奶在上海安居下来后,她的两个哥哥也来上海谋生。母亲告诉我,奶奶三兄妹,奶奶最小,最能干,但离世最早;老大,也就是我称为大舅爹爹的最没用,也最穷。
小时候父母带我去过大舅爹爹家,城隍庙附近。印象中的位置,应该就在光启路靠近方浜中路左则的弄堂里。
那时候里面很多破旧低矮的房屋,还有草棚子。母亲关照我,吃饭不能自己伸筷子搛肉吃,他们家条件不好。
我已经记不清大舅爹爹的脸,只记得他有种苦巴巴的样子。他是生育一个儿子还是领养或什么状况,我记不清了。我有印象的是个脸上有淡淡麻子的女性热情招呼我们,她的微笑温和善良。他家里有好多小孩,而只有他儿子一人工作。这应该是贫穷的原因。
大舅爹爹好多次上我家来诉说窘况,借钱要钱什么的,爷爷和父母都给过他。当时大家都不富裕,导致互相埋怨。我读一年级或二年级时,他最后一次来我家,他几乎双目失明了,拄着拐棍,说他没有吃的。家里当时没人,我晚上告诉父母。星期天父母买了一脸盆面粉,上面盖了毛巾,给送去了。但我感到大舅爹爹就是想要钱。再后来,他们全家去了四川,再无音讯。
二舅爹爹住在和平公园大门对面不多远的公房,应该是鞍山新村,当时房子外面还有零散的小块菜地。
二舅爹爹是个矮小瘦弱的老人,白净的脸,满面笑容。他继承父业,是个中医,然而也许医术不高,他体弱多病,也治不好自己一直腹泻的毛病。奶奶三兄妹很年轻就患上各种疾病,没有高寿的。我父亲以前经常发出愤怒的抨击:医生的孩子没有身体好的。但是奶奶家里人身材都高大,奶奶,大舅爹爹,父亲;只有二舅爹爹是个另类,二舅奶奶也身材瘦小。然而他们的女儿,我称作大“布”(姑妈),却身材高大,和奶奶面容相似。
奶奶极其喜欢她,她长的漂亮,带有洋气时髦的漂亮。她解放前在纱厂做领班,工资很高。她的丈夫解放前开办学校,任校长,解放后学校合并,做了小学教师。
据母亲说,这个姑父属于入赘到二舅爹爹家的。那个年代,二舅爹爹和奶奶对子女婚姻还是讲究家境门第的。姑父家庭解放前夕已经败落,但出身还是知识分子或是有家底人家。奶奶解放后为父亲找媳妇,起先看了个一般家庭的漂亮老实的女孩,后来发现了因战争逃亡到上海,衣食无着的地主家庭的母亲,毅然选择母亲作为童养媳,三担米买回家。那是一九五零年,母亲十七岁。
奶奶爷爷和我同框的只有一张照片,也是爷爷仅有的照片。
照片上爷爷喜笑颜开,抱着我,比真正的家人更像家里人。我注意到奶奶的眼光移向右侧,脸也微微右侧,避开爷爷的方向。她和母亲都美丽端庄。这张照片是一九六零年拍的,当时我父亲在四川成都工作,思念家人,要求拍照给他寄去。
我不知道这时奶奶中风了没有,根据仔细回忆和推断,奶奶最晚在一九六一年秋季已经不在世了。而在这之前的几年,应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混混被抓了,没人骚扰她了;儿子中专毕业,在大单位搞技术工作,媳妇在中华造船厂,孙子孙女都有了。然而她的生命倒计时了。
奶奶的第一次婚姻是她父亲安排的,门当户对,然而是个衰弱书生,后来还得了麻风病,应该三十几岁就去世。没有后裔。奶奶在服侍这个无望的病人时,心里该承受什么样的煎熬!
当她受到房东混混骚扰侵犯时,她是多么无奈无力,听天由命。
当她躲在乡下受到房东混混威逼,不得不和打临工的单身汉组建家庭。这才多少有了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尽管不完美,但爷爷听从奶奶,大主意都是奶奶拿的。他们同心戮力,在上海安居下来,建起丽园路房子,为后代提供了生活场所。
母亲告诉我,奶奶很会做生意。奶奶除了批发牛肉,还把质量不好,甚至屠宰场生蛆扔掉的肉捡回来,自己处理加工,她出身中医世家,加入一些药材,然后很廉价的卖出去。她不和人争吵,有时少收零头,有时多加点,总是哄顾客。母亲说奶奶常说一句话,哄死人没事,骂死人杀头。
奶奶生前手头积了一些钱,我记得我小时候头上戴过金圈子,手上挂过玉镯,小块精美的玉石也把玩过,似乎被我拿出去炫耀被人骗去拿去也有几个小物件。
后来这些东西渐渐不见了,最终爷爷和父母有矛盾与这也有关系。
父母摄于1996年动迁前夕,在奶奶爷爷建造的丽园路房子门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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