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磊:我的四书生活——《资治通鉴》与修书、访书、买书、抄书

文化   2024-10-15 11:52   广东  

资治通鉴是一部旷代无比的大书,也是研究历史的必备书。


很早的时候,我买了一套中华书局的本子,二十册,黄色的封设很气派。因为自己对古文断句、字音反切太少,读起来很吃力。于是一方面找人请教,一方面看王力《古代汉语》等书,了解语境和词义,甚至找来演义、评书来补充,后来,有了白话文版,就对照着琢磨。兴趣爱好是最好的源动力,足以克服阅读上所有的困难。


于是,一幅幅鲜活的历史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开始认识那一个个古老的灵魂,见证那一段段传奇。历史的硝烟散尽,在排列整齐的汉字方阵中,你可以穿越历史的长河,了解你爱、你恨、你哀、你愁的所有和未有。


我们生活在一个很好的时代,不管是诗词,还是小说、史籍,每一本都被先贤校点过,有了这把勾稽、注释钥匙,我们可以打开古籍之门,到里面欢愉的阅读,享受历史的饕餮盛宴。


后来,读的书多了,发现每一本书在流传中都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我渐渐不满足平装本的阅读,觉得自己是否可以找来原本读读。


现在,市场上流通的还有古书,我想着是否可以拥有线装本的《资治通鉴》。  


修书


我先是买到了明刻本残册,半页十行,行二十字,书口残,看不到鱼尾,岁月使然,她已经散佚,只存留二佰五、六、二百七三卷,内容是唐记二十一至二十三,讲的是则天大帝那一段的故事,可惜被老鼠啮去了一角,里面有圈点,没有批注。


书斋里面有两本讲古籍修复的书,一本是肖振棠、丁瑜编写的《中国古籍装订修补技术》,另一本是潘美娣的《古籍修复与装帧》,我就试着去做修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胆子真大。


那一年的夏天,有半袋面生了虫子,母亲对我说:“不能吃了,倒了吧!”我觉得可以作糨子。就先用细箩筛去虫和渣块,揉成面团,然后从床底下扒出来小时候的洗澡盆,用干净纱布裹住面团,一点点的把小粉挤出来,这样面筋都留在纱布里面,再泡上清水,让小粉发酵,等水黄有了酸气,然后倒去表面腐水,再用清水浸泡,如此反复,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光景,水盆里面没有异味,拿到太阳下暴晒,母亲那会还晒豆瓣酱,看我在豆瓣酱盆旁边放的一大澡盆面糊,搞不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害怕突如其来的暴雨,还央求母亲在收豆瓣酱盆子的时候,也把这澡盆一起收进屋。很快,晒干了,我把面块收好,做糨子的时候研成细末,调上花椒水、明矾水一起熬。我曾经和街上装裱用的糨子比较过,同样搁在饮料瓶里面,两星期之后,人家的糨子,一开盖,酸臭气就喷出来,我的呢?没有气,也没有酸味。


大家都知道,宋版书千年以后能保持洁白如玉,说明我们祖先在除酸这个环节做的很到位。今天,我们如果用现代的“胶水浆糊”和“装裱糨子”去修复,会对古籍造成新的伤害。


糨子做好了,还得去找颜色相近的纸儿,因为鼠啮的幅度大,原先修书存留的废页不够,直到有一天,在古玩城宣纸店发现有卖四川竹纸的,便买了一批,修完了残册,如今还剩了不少,也不再用了,以备不时只需。


接着,拆书、冲洗、晾干、配纸、补洞、溜书口、扎眼、铺放书页、折边、折页、压实、齐栏、打捻子、扣皮、穿线。前前后后忙了数月,算是竣工。


曾看到一期电视节目,介绍天一阁的师傅修书,便跑去天一阁,也没有访着那位师傅,只是在天一阁的修书案子上看到稀薄如水的糨子,但是人家没有说是如何做到的。


给潘美娣老师写了封信,想问问齐栏、溜书口等疑惑,但是没有回信。想想人家应该退休了,打扰人家多不好,或许单位没有把信转给人家呢?


后来,杜伟生老师出书,就又写信,这一次杜老师回了,解答了金镶玉和纸浆修书机的问题,但是人家“只对图书馆古籍修复从业人员进行培训,对以私人身份来学习的人员现在还不能接待。


不过有了这封信,给我很大的启发,想到河南省图书馆应该有专业人员,便跑去问,正好有一位,还是杜伟生的同学,但是人家觉得我这个业余修书的干不成这样细致的活,简单介绍了两句之后,就不再说了,不过,还是看了他的工作室,算是不虚此行。


有一年,在琉璃厂中国文化遗产书店,看到有位师傅在修书,硬是待了一天半的时间,人家不慌不忙的修书,我趁着空就问,那师傅一开始不愿意搭理我,后来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来,前前后后,我也算是学了几招。


回来以后,我做了个决定,不修书了。


为什么,害怕糟蹋了祖宗留下的书。想一想,书是最不容易保存的物件。水火无情、战争掠夺、人为偷窃、鼠啮虫咬,这么多年下来,留存的真不是很多,尤其是善本,所以,不遇良工,宁存故物。


回想修书的往事,一晃儿,过去十几年了!


曾经给合肥的修书高手季玉方写过一首诗,抄录下面,算是一个懵懂少年的忏悔吧!


《修书偶感,赠季君,用上平声十四寒韵作于二零零八年十月九日》


福地嫏嬛君莫羡,今日旧籍多不完。

清供阙如懒祭书,零落散佚到书摊。

无人能识颇寂寞,污破断烂入眼寒。

愿借女娲补天手,修复如初同新刊。

补洞齐栏心须静,扣皮订线势如磐。

细浆划粘金镶玉,描摹勾染乌丝欗。

此中知音最难寻,惟属吾辈护丛残。

续命重生好颜色,可以不愧古衣冠。


访书


爱好藏书的人,总喜欢往外面跑,我也不例外。


正好那些年,年轻,单位公差多,一年差不多有半年都在外面跑。


这里面有很多访书故事,访到《资治通鉴》的时候只有两次。


一次是在上海的文庙,记得那是第一次到上海出差,一大早去的,觉得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书缘就是这么怪,是你的,万水千山也会等你,不是你的,擦肩而过未免遗憾终生。嘈嘈杂杂的人群中,我挤着往前走,在一个廊子下面,我看见一摞书,是一个老人家在买,我抓过来,人家捆着不让打开,我轻轻掀开书的一角,居然是《资治通鉴》,问了价钱,十元一本,我以为听错了,确认一下,真是“货真价实”,便付钱走人,走了没有两步,有位中年朋友赶过来问我能否转让,我婉言谢绝了。


其实,买书就是这样的残酷,你去晚一步,书拿在人家手上,于是你眼睁睁看着书和他一起消失在茫茫人海,从此,人书天涯,这样的事情似乎存在每一个淘书人的淘书经历中。


好了,说一下这个《资治通鉴》的版本,明刻本,十八册,半页十行,行二十字,存卷八十四至一百三十四,卷一百四至一百六十六。


还有一次是在四川成都,早些年,中国书店的许多好本子都是四川书友提供的,书价随着拍卖水涨船高,如今已成梦耳。那是在一个书贩家里,只有一册,本子很薄,只有卷一百四十二、至一百四十四三卷,半页十行,行二十字,花口,双鱼尾,上鱼尾上方有镌印本版大小字数,下鱼尾下方有镌印刻工“仲贵、智文”等姓名,右手双边,收藏有“曾为彭家座上客”(白方)、“彭雄所藏金石书画印记”(朱长),入眼我就惊呆了,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那鱼尾、那字体、那刻板姓名,还有那舒朗的跃动,难道是元版,但是纸张不对,藏印年份不久,仔细看看,原来是清嘉庆胡克家影元版的本子,买不到元版,买到“胡本”也不错了,况且价格也不贵,算是一个“版本留真”吧。


买书


天公有美意,不虚爱宝人。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让我如愿以偿。那一年的夏天,我又到古玩城去转,二楼西头有家经销连环画的,我不藏连环画,很少进这家店,因为经常转,我知道老板姓李,他也知道我,天很热,我进去看李师傅地上堆放的文学类书,也没有我想要的,准备走时,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墙角立着个大书柜,问李师傅:“里面有啥好书?”李师傅说:“你自己看!”我过去拉开柜门,里面还真有不少书,其中一摞书里面夹着一册线装书,拿出来一看,没有书签,本子很大,我打开外面的塑料袋子,竟然是《资治通鉴》,还是首册,牌记赫然写着“同治十年湖北崇文书局开雕”。找了这么久,原来她静静的躲在里面睡懒觉,我压住心里的激动,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句:“就一本?”李师傅很和气,笑着说:“有一套,一百多本,不全,缺两本!店里就搁了第一本,余下的在家放着呢?”我问:“咋卖?”他说:“8000元!”我买不起,便放下书走了。


书是放下,可是心却留在李师傅的小店里了。


这之后,有事没事的我就往李师傅的店里面跑,慢慢的,我知道他手里面还有一套《续资治通鉴》,全套,六十本。这样过了好几个月,快过年了,李师傅对我说:“看你是真喜欢,给你交个底,两套书一块要的话,你给七千元!”七千元如今不算啥,当时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数目,但是我咬着牙还是应承下来,一手交钱,一手验货,那会儿,要知道我只看见第一本,其他的长什么样子还都没有看见啊!


价钱定好,交货时间就定在小年。


从发现书到敲定价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可是交钱只有十天不到的时间!

小年那天突然下了大雪,单位发了五千元的奖金,我觉想用这笔钱,但是不敢给媳妇明说,就给媳妇壹仟,媳妇问我:“咋这点!”我支支吾吾的说:“今年发的少!”媳妇说:“少!咋评个优秀公务员!”我小心翼翼的说:“这不是给个名,咋还想利呢?得一头也不错了!”媳妇把壹仟块钱还给我,说:“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容易啊,给你,别买书啊!”我拿着钱,一头扎进雪天,雪好大,到了李师傅家,书已经装在两个纸箱里面,我把书抱出来,一本本的清点,《资治通鉴》,一百零二本,计二百九十六卷,司马光编集,天台胡三省音注,崇文书局同治十年刊本,半页十行,行二十字,双鱼尾,右手双边,书前有翰林学士王磐兴文署新刊资治通鉴原序,次为资治通鉴御制序,次为胡三省新注资治通鉴序。


清点了一下,不光缺六卷,还缺释文辨误十二卷,缺的六卷分别是卷二百七十五至二百七十六、卷二百九十至二百九十三。


《续资治通鉴》六十本,计二百二十卷,毕沅编集,江苏书局同治八年刊本,半页十行,行二十一字,单鱼尾,右手双边,书前有牌记,云“嘉兴冯氏补刊镇洋毕氏原板同治丁卯春永康应氏所收于苏松太道署补刊六十五板己巳夏送归江苏书局秋九月又换刊九板修三十板”,后有嘉庆六年桐乡冯集梧序,次为同治丁卯独山莫友芝序。


我给了五千元,还打了欠条,说好正月十五前结清。去的时候,漫天大雪,回来的时候,还是漫天大雪,不过,洋洋洒洒的是我喜悦的心情。还不到正月十五,我找媳妇要了钱把余款结清,我想不能让李师傅吹亏,钱总是可以再挣的,但是年里面一定不能欠人家的钱。


于是,这两套书就成了我明韵楼的藏书了。如今她们还是静静的躲在书柜里面,不过我进行了抄补,也算是使她们团圆了。


抄书


缺六卷书,让我很头疼,因为古书一残,基本就配不全,买书这么多年,配全的没有几套。于是我就想到了抄书。


抄书是古代文人藏书的手段之一,遇见好本子,就想法设法征得人家的同意,借回去抄。可是我遇到两个难题。


第一,到哪找底本?


第二,咋抄?


底本嘛,寻求图书馆,可是河南省社科院馆没有,河南省图书馆没有熟人。古籍,虽说是懂得人不多,可是图书馆都当宝贝,不让你看,不让你摸,于是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后来无意间到新华书店的打折区买书,发现有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嘉庆胡克家的本子,两个本子相近,于是买回来做了底本。


抄书,不是买来毛笔、宣纸就可以动手了,我想得弄一个书版出来,刷印以后再抄。可是如今刻印章的不少,刻书版的不多,朱仙镇很近,但是人家刻的是年画,字体我又看不上,那会儿,2008年,古玩城有个摆摊卖印的,姓王,他卖的都是自己刻的木头章。于是把同治版《资治通鉴》板框尺寸和我的要求告诉他,请他刻板。不久他把刻好的梨木版送来,告诉我:“不是我刻的,我没有这个手艺,是一个老人家刻的,你要是觉得不好,再刻!”我觉得还可以,于是书板有了。


我又跑了一次朱仙镇,问人家咋刷印,人家很热心的演示了年画刷印过程,还送了我刷墨和划纸的棕刷子,回来以后,在调试好墨汁浓淡以后,就开始刷,一次四五十张,用完再刷。


抄书,白天工作忙,晚上挤时间,进度很慢,一天抄一两页,反正又不着急,这一抄就是好几年,到二零一一年,算是抄完了,请曾熙刻了枚印“温磊抄校善本”,盖在书后面,算是做了一个完结。


我的“四书生活”故事讲完了,算是我的《资治通鉴》专藏吧。翻看着一页页的书,还是那样的郁郁有生气,而我也老了。我忽然想问问自己,藏书这么多年,时间都去哪了?


本文作者:温磊,别名温伦,籍贯郑州。本有山林之志,不爱红尘之名,隐身公门,以老此生,此吾愿也。人生至乐,读书为先,从吾所好者,亦读书。


古籍
始于2014年,古籍及艺术品收藏拍卖行业第一大号,数十万古董收藏家爱好者都在关注的掌中文史副刊,从古旧书趣味考古中解读新鲜历史观点,古玩、古董、书画、收藏、拍卖、国学、文化、历史、读书、苏富比、佳士得、嘉德、保利最新资讯等及时送达。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