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以后，我们会需要什么样的空间？
今年夏天，Casa Brutus 做了一期专访，探索 50 岁以上的人理想之家的样子。根据 2100 名参与者的回答，他们发现，大家建房时最注重的因素是采光，其次是隔热和通风；认为最重要的空间是客厅、厨房，然后是能够感受到自然的庭院或露台花园，以及与茶道、电影、音乐等个人兴趣有关的功能性房间；而最不需要在房中出现的东西，是储藏室、楼梯和台阶。
由于达到退休年龄的人们要在家中消磨大量时光，除了保温、隔音、空气流通、获得足够的光照等基本要求，他们更希望空间是开放的、明媚的、互动友好的，并且易于维护和使用——最重要的是，要能够“无障碍”地使用。
调查结果里，“采光”和“客厅”被认为是最重要的。©️ Casa Brutus
“无障碍”看起来是个意义不明的词汇，因为在年轻且肢体健全的人眼中，许多障碍是隐形的。要做到“无障碍”，必须首先发掘和识别障碍，然后再寻求规避它们的方法。
然而，人们对衰老和行动不便总是充满忌讳，相关需求也被长久忽视，“不服老”或“老当益壮”似乎成为一种社会教化下的积极指向，很难有人（哪怕对自己）自信地讲出：“我的床需要三面护栏，浴室里得装上安全扶手。”毕竟，这些东西很难让人感到有趣或兴奋，更多只有“见老”之后的无奈与感伤。
浴室里的适老化设计 ©️ Megafurniture & bdpquadrangle
2022 年，一直关注无障碍的迈克尔·格雷夫斯建筑设计公司 （Michael Graves Architecture & Design, MGA&D）为美国的医疗保健公司 CVS Health 设计了一组辅助移动和沐浴安全的物品，包括折叠手杖、助行器、加高的马桶坐垫、淋浴椅等等。
©️ CVS Pharmacy
开发过程中，MGA&D 访问了许多护理人员、职业治疗师和产品使用者，发现需要辅助设备的老年人往往觉得这些东西“令人不齿”。因此，他们努力让产品比同价位的其他系列更实用、更美观，同时照顾到使用者的尊严。
譬如利用折叠尺里的铰链机制，MGA&D 解决了折叠手杖很难折叠、打开的问题，并设置了可以调节高度的大按钮；他们还开发出一种可以舒适持握的 C 形手柄，方便用户把手杖挂在餐桌边缘或手臂上。
©️ CVS Pharmacy
而他们制作的加高马桶看起来更像一把普通的椅子——厚厚的座椅隐藏了可拆卸便盆，尽量让使用者在客人来访时免于尴尬。
©️ CVS Pharmacy
这几乎是几年前最靠近家居用品的“医疗辅助设备”，不过，它们进驻的仍然是连锁药店。进门的人把它们作为一种因病而“不得不用”的必需品，距离格雷夫斯设想中无障碍产品的“日常、时尚、随处可见”还有很长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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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 5 月，日本设计师竹内敬二 (Keiji Takeuchi) 在米兰三年展（Milan’s Triennale）上组织了一场优雅且俏皮的拐杖展。
© DSL Studio
这场展览开始于竹内敬二对于手杖历史的思考：最开始，手杖的出现无比简单，很可能只是一个人捡起树枝、在林间散步；后来，它变成圣徒和指挥官的代表物，成为卓别林的表演伙伴、英国绅士的时尚单品，成为权力、阶级和品味的象征；而现在，它则与衰老绑定，与“不够健康”的身体有了微妙的联系……
卓别林的标志性手杖
为了将拐杖与人们对老病的耻感解绑，他向 18 个设计师发问：如果一定要带着手杖去散步，你们希望它是怎样的？
有些答案很简洁，有些答案很俏皮。
©️ Paola Dossi
年近 80 岁的设计师 Alberto Meda 创作了一根符合人体工学的碳纤维手杖 Lightwalk，它足够轻便、又有支撑性，橡胶脚和尼龙手柄既防滑、又舒适。
©️ Miro Zagnoli
更年轻的创作者 Julie Richoz 则制作了浪漫化的 Small Gestures，用被绳子拉住的倾斜不锈钢管和顶部的花朵，模拟“徒步旅行时摘花的姿势”。
© DSL Studio & Miro Zagnoli
而 Hugo Passos 用柳条编织篮包裹着一根樱桃木棍。他说：“我想给衰老添加一些快乐的东西……随着年龄增长，你可能希望拥有一栋带后花园的房子——早上出去摘一些香草或蔬菜作为午餐，同时享受阳光。”
© Julien Renault
在 6 月的哥本哈根三天设计节里，参与了手杖展览的丹麦设计师安克·巴克 （Anker Bak） 还举办了自己的个展“我们所需要的家具”（The Furniture We Need）。
他展出了近几年他所设计的辅助性家具和工具，包括可以展开成座椅的折叠手杖 Snild、配有隐藏制动装置和皮革手柄的精美助行架 Sindig。
可坐式手杖 Snild ©️ core77
助行架 Sindig
这些可以簪花、挂购物袋、塞报纸的手杖，华丽的木质助行工具，带着对衰老的美好想象，让被污名化的产品开始向一种“每个人都愿意接受的设计”转变。
但问题在于，尽管讨论助老、适老的展览是社会共识革新的催化剂，参展产品的“可获得性”仍将大部分人拒之门外。而能够量产、销售，是将设计带给大众需要跨越的重要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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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因为《老友记》而被中国观众熟知的美国家居品牌 Pottery Barn 推出了一组无障碍家具。
《老友记》里因为 Pottery Barn 药剂师桌子而出现的名场面
这些家具并不是新品。它们是 Pottery Barn 最畅销的 Cayman、Farmhouse 和 Sausalito 卧室系列的“适老化”版本——而且，调试和改造的部分优雅且低调，充满不易察觉却很实用的细节。
譬如，Sausalito 的梳妆台，现在配备了凸起、可以抓握的边缘，不仅可以防止物品掉落，更是为了方便需要支撑站立的人群。桌体下方有足够的离地间隙，以确保不会阻碍轮椅使用者靠近。
©️ Pottery Barn
Farmhouse 天蓬床在床架的头部附近加装了木质的扶手隔板，让使用者可以将自己向上推起、支撑起卧。
©️ Pottery Barn
床的边桌抽屉里有方便使用的电源插座，可以放置医疗设备。
©️ Pottery Barn
两款新的扶手椅，雅德利 (Yardley) 和布拉德福德 (Bradford) 也问世了，它们的座椅高度和线条会让大部分使用者的膝盖恰好弯曲 90 度——这是职业治疗师推荐的理想姿势，因为鼻子刚好可以在脚尖上方。
布拉德福德椅子的高度可以调整，后方的椅被顶部还配有扶手，同样方便支撑。
©️ Pottery Barn
不过，这些甚至也不是重点。这组家具的优势在于，它们可以融入任何“年轻人”的卧室——试问，谁会介意一块能帮助自己起床的隔板？谁又会在意一根能防止滑倒的扶手？谁会不想要一个藏着插座的床头柜？
如果说平日里它们看起来像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在我们受伤、生病、极度疲劳的时候，它们就很可能是一根救命稻草。
这次的家具改造仍然来自 MGA&D。2003 年，格雷夫斯胸部以下瘫痪，而这成为了他进军健康辅助设计的开始——如 MGA&D 的首席执行官所说，“每个人要么是残疾人，要么‘暂时还没有’残疾。”
迈克尔·格雷夫斯 ©️ nytimes
我们或者已经变老，或者正在老去。既然变老、获得更多身体上的不适和缺遗是生命的永恒课题，为什么不早一点去面对它？为什么不在更年轻的时候，努力让它变得更普通？
譬如，只要愿意坐下洗澡，淋浴座椅就对你有用——并不是只有老人需要降低摔倒或受伤的风险，年轻人也可以在更安全的设计里“躲懒”。
·布鲁克林家具品牌 Remsen 也推出了一款淋浴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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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需要更多“适老化”设计，不仅是家居产品、室内细节，还有公共设施和房屋。
2020 年，深圳市金威创新设计公司（SJDC）就设计了 “休息一会儿”楼梯扶手。他们只是对传统楼梯进行了一个“微小”的调整，改变了一截扶手的一个部分，就为攀爬困难的人创造了喘息的机会，让疲惫的人可以坐下休息，也让老人和身体残障人士更容易上下楼。
©️ kieron marchese
今年夏天，工作室 Omar Vergara Taller 和设计师雷娜塔·德米格尔（Renata de Miguel）在墨西哥城外设计了一座“可以完美养老”的砖房 Casa Cantellano。
他们用露台链接了室内外的空间。人们从种满绿植的中庭进入建筑内部，又通过开放式庭院和露台与自然融为一体。
©️ César Belio
大面积的落地窗是房屋的主要组成部分。建筑临街两侧的砖块被垂直放置、呈对角线排列，使得光线可以通过落地窗投进房屋，但同时又能保护房内的隐私。
©️ César Belio
良好的采光保证了温暖、明亮、通透的氛围，来自建筑遮挡的阴凉和外部的微风又减少了对人工气候控制的需求。
©️ César Belio
建筑的布局方便人们围绕着电梯进出。同时，餐厅、厨房、室内花园、媒体室、阅览室等各个空间都拥有不同的接入点，让住在不同房间的人可以保持较强的联系。
©️ César Belio
虽然这个房子很难让所有人都住进去，但它或许就是 Casa Brutus 的调查中，50 岁以上的人理想住宅的模样——当然，也是几乎所有人理想住宅的模样。
事实上，所谓的老年人或残疾人需要的，很多时候也是“所有人”都需要的。我们在探索“适老化”住宅设计时，也是在探索需求变化后的人类社会，最终需要的建筑形态是什么。
设计师 David Kleinberg 在他的房子前增设了一条带凉亭的走道，方便沐浴阳光。 ©️ Oberto
今年，皮尤研究中心 (the Pew Research Center) 的一项研究显示，大约 27% 的美国老年人正在独自生活。据日本共同社报道，今年，日本孤独死的人数可能会达到 6.8 万。而联合国人口司发布的《2024 年世界人口展望》，则再度表明了全球生育率正在急剧下降的事实。
在“孤独老”可能愈发普遍的世界里，我们越来越需要能让自己体面老去的家具和房屋，更需要努力创造一个“能让无障碍用品和家具面对所有人销售”的世界——
无论是日常用品、家具、房屋还是公共设施，“适老化改造”和“无障碍设计”只是一个开始。当越来越多的巧思，让“适老”进入所有人的视野，有需要的人才敢于坦然购买，没有行动障碍的人才能慢慢接受“多想一步”的设计理念。
Remsen 推出了漂亮的多功能药盒和能自己站立的扶手杖，不过他们将此称之为“老年奢侈产品” ©️ Remsen
如设计师大卫·吉森（David Gissen）所说，让残障人士参与城市建设，照顾到更脆弱的生命经验，会让所有人的生活更加美好。“无障碍”应该是所有设计的下限，而不是要额外费心添置的附加物。
我们的社会还需要一场有关“适老化”的“文化转型”。而那之后，我们或许真的可以拥有一种全新的老年生活。🌏
Reference
● Michael Graves Design and CVS Made the Next Generation of Canes and Walkers, Curbed
●Aging Alone: What It Takes For Success On Your Journey, Forbes
●'Design should be approachable for everyone': a gathering of walking sticks and canes offers new ways of stepping out, Wallpa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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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Lili
撰文：时雨
版式：L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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