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鹿消失了

狼群有着远超常想象的适应能力。

在简单的孤岛生态系统中，初级消费者的消失通常会导致食物链中更高营养级的物种也一起消失。

不过在阿拉斯加的 Pleasant 岛上，狼群的生存手段颠覆了所有研究人员此前的观点，生物并不会总是像人们原先的观察中那么脆弱：它们游泳数公里选择了新的栖息地生活，并习得了新的捕猎技巧。

这些故事发生在阿拉斯加，并被观察，记录，研究。

阿拉斯加 Pleasant 岛上的生态系统早先非常简单，斯特卡黑尾鹿（Sitka black-tailed deer）是这里的“原住民”，它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相当久远的一段时间，以草为生且没有天敌。

在狼群出现在岛上以前，鹿的数量保持稳定，根据阿拉斯加渔猎部（Alaska Department of Fish and Game）的信息显示，从 1990 年到 2013 年，岛上鹿的数量一直维持在 120-200 头这个区间。这种平衡因为远渡而来的狼，以及沿着海岸线生活的海獭被打破：黑尾鹿因为阿拉斯加海獭数量的恢复，在岛上被狼群捕食殆尽。

19 世纪至 20 世纪，美国的毛皮交易飞速发展，此前生活在阿拉斯加海岸附近的海獭成为了毛皮商人眼中的商机。它们被过度猎杀，以至于 20 世纪中期，在这片海域附近已经观察不到海獭出没。

海獭被宣布成为濒危物种后，上世纪 60 年代，人们又重新在该海域引入了一定数量的海獭帮助其恢复至被过度捕杀前的数量。1972 年美国出台《海洋哺乳动物保护法》，阿拉斯加的海獭开始大量繁殖，Pleasant 岛屿沿岸也重新出现海獭。

可没有人会意料到，海獭的恢复，却间接导致了岛屿上斯特卡黑尾鹿的消失。

2013 年，附近的居民观测到 Pleasant 岛上有狼的身影，它们已经定居于此，并且在岛上有稳定的食物来源。

2016 年在阿拉斯加州南部的卡特迈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Katmai National Park & Preserve），公园管理员 Kaitlyn Kunce 和同事调查海洋垃圾情况时，在海滩偶遇了一只叼着海獭的狼。

这一发现让她们激动不已，她们此前曾在布鲁克斯瀑布（Brooks Falls）见过狼群捕鱼，也曾看见过几篇有关狼群进食海獭的报道，但这是第一次实际观察到正准备进食海獭的狼。

狼的身体还沾满海水，可以看见一直到肩部的皮毛都是湿润的，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就是狼进入了浅水区，并捕获了这只海獭。这是公园管理员第一次看见，一只陆地捕食者猎杀了一只海洋捕食者。海獭是近岸生态系统中的高级捕食者，而狼是陆地系统中最顶级的捕食者之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将海獭想象成狼的主要食物。

阿拉斯加渔猎部野生动物研究者格雷琴·罗夫勒 (Gretchen Roffler) 对此感到好奇，他和团队记录了岛上狼群数年间的活动。

狼是一种极具适应力的生物，但并没有人确切知道狼群能够以何种程度进行海陆之间的活动。

2014 年在期刊 BMC Ecology 上发布的一篇研究表明，灰狼（Canis lupus）可以在海陆之间游动 13 公里（约8英里）。

上图显示了带有 GPS 项圈的 13 只狼的活动范围，蓝色代表着岛屿上的狼群活动范围，而红色则是 Gustavus 大陆上的狼群活动范围，两个狼群间的距离并不远，仅隔有一段最短距离 1.6 公里的水域。

格雷琴·罗夫勒用 GPS 项圈标记了 4 只 pleasant 岛上的狼和 9 只大陆狼，以确定岛上的狼是否会频繁游返大陆与岛屿之间。通过监测与记录，团队确定，岛屿上的狼群只在海岸周围活动，偶尔会进入岛屿中心地区，但并不会游到大陆上。

团队分析了 2015 年至 2021 年 Pleasant 岛上的狼群饮食，收集了近 700 份狼粪便的样本。在实验室中团队用基因分析以及 DNA 编码工具，确定这些狼的饮食结构。

他们发现 2015 年狼群的饮食中 75% 是鹿，剩下的 25% 是海獭。到 2017 年，海獭成为了狼群的主要食物，已经占据狼群饮食结构的 57%，鹿只占 7%，剩下的构成为 6 种其他的海洋哺乳动物和鱼类，这种情况一直保持到 2020 年研究结束。 

在对狼所佩戴的 GPS 项圈数据进行分析后，罗夫勒的团队还获得了狼群喜欢捕猎海獭的地点及时间。每当海獭在浅水区活动，或者退潮后海獭留在岩石上时，都是狼群捕猎的最佳机会。

一种顶级捕食者成为另一种顶级捕食者的主要食物，本就非常少见，更何况两者的生态圈也不一样。

岛屿上消失的鹿

海獭通过外界帮助，数量恢复，狼群自 2013 年迁徙到岛上后，整个狼群也通过稳定的繁殖变得壮大，唯独斯特卡黑尾鹿，它们的数量在狼出现后开始减少，直到 2022 年，岛屿上已经无法观察到鹿的活动迹象。

鹿群通常食用的草地相较此前正在野蛮生长，罗夫勒说：“我们认为，岛屿上的鹿已经灭绝了。”在传统的“猎物-捕食者模型”中，猎物的消失必然会导致捕食者的数量减少。

此前有一个经典实验一直被用作这个模型成立的证据。

1960 年，在亚历山大群岛东南的科罗内申岛（Coronation Island）上，人们为了验证模型做了一次实验。这个岛屿在实验前没有狼群生活，只有密度适中的鹿群，实验者将 4 只狼移送到了岛屿上，4 年内，狼群数量繁殖到了最高 13 头，1961-1965 年，鹿是狼群的最主要猎物。

随着鹿群数量减少，狼群食物逐渐短缺，并最终导致自相残杀，到 1968 年，科罗内申岛上仅剩一匹独狼，并最终灭绝。1980 年，科罗内申岛上已经没有任何狼生活的痕迹，鹿的数量迎来爆发式增长。

这一经典实验一直被用作证据，证明小且孤立的岛屿不能同时维持鹿群和狼群的数量稳定，在面临鹿数量减少的情况时，狼的数量也会骤减。

狼被认为是专性有蹄类捕食者，岛屿上有蹄类动物灭绝后，必然会一起灭绝。但这个模型在 Pleasant 岛上失效了。

海獭的恢复为狼群提供了新的营养，与科罗内申岛上的情况不同，鹿群密度将至最低后，狼并没有灭绝。

Pleasant 岛屿上的狼在 2017 年达到了峰值，随后鹿几乎消失。但这一次，狼群并没有因为鹿数量将至极低而灭绝，海獭让狼群维系生存，并将幸存的鹿也捕杀干净，这一次，岛上只有鹿消失了。

狼群的未来并不明朗

在对岛上狼群的 GPS 信息整合，以及跟踪摄像机的观察中，罗夫勒团队发现了 11 个新的，和 30 个旧的捕猎点。团队认为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这些海獭是被狼群有计划猎杀的，而不是狼群仅仅进食海岸周围的海獭尸体。

根据罗夫勒的说法，狼群在几年内习得了如何在浅水区及退潮后的海滩上捕猎海獭。

一直在研究结论出来前，团队中来自俄勒冈州立大学的副教授 Taal Levi 都认为，在鹿消失后，狼群要么如此前一样灭绝，要么重新选择栖息地。但事实与之相反，狼群不仅没有消失，它们甚至还在繁衍后代。

虽然到目前为止，只有 Pleasant 岛屿上的狼群被观测到是以海獭为主要食物，但随着海獭数量在阿拉斯加地区的持续增长，以及其他岛屿相似的地理条件，都可能会撼动此前的“狼-有蹄类动物”模型。

可惜的是罗夫勒团队还没有用跟踪摄影机拍下狼群进行群猎的影像，团队只能根据咬痕、血迹以及尸体，尤其是海獭头骨上的咬痕进行推断，狼群正在进行有计划的捕猎。

这也成为不支持此观点的人疑虑的地方，国家公园管理局的退休生态学家 Greg Streveler 并不看好这个狼群此后的发展，他认为岛屿附近的海獭不像其他海域的海獭一样健康，理由是该地区的海獭数量可能超过了栖息地所能容纳的最大数量，以至于有许多海獭更多地在陆地上活动，所以它们成为了狼群的猎物。

当罗夫勒被问及这一现象是好事还是坏事时，罗夫勒回答：“我不太确定人们如何定义好事和坏事，这取决于你的观点。”

毕竟海獭、鹿和狼，三种生物都很招人们喜爱，不过目前看来，鹿已经成了岛屿上的最大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