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敦山，中国工程院院士，首届梁思成建筑奖获奖者，国家特许一级注册建筑师，华建集团资深总建筑师。1933年出生，浙江慈溪人，1957年至今在集团工作，从事建筑设计工作六十余年，主持和参加过100多项国内外大型建筑设计，是我国著名的体育建筑设计专家，主要作品有上海虹口体育场、上海体育馆、上海游泳馆、上海体育场、虹口足球场、昆明红塔体育中心、汕头游泳馆、宁波北仑开发区体育馆、宁波鄞州区文化艺术中心、常州大剧院、昆山体育中心、上海国际体操中心等。1988年以上海体育馆、游泳馆作为我国43座著名优秀建筑之二，首次被载入英国皇家建筑学会出版的“世界建筑史”，同时作为16位中国著名建筑师之一载入该建筑史册。海外设计项目有埃及开罗国际会议中心、毛里塔尼亚国际会议中心及越南国家体育场等。1990年获埃及一级军事勋章，1994年建设部授予“中国工程设计大师”称号（2015年起更名为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2000年12月荣获首届梁思成建筑奖，2001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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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简单介绍一下您的成长经历？
A：我是1933年出生的，浙江宁波市区人。在我四岁的时候，为了躲避战争，我们家从宁波逃难来到上海。虽然经历了很多苦难，但我们家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我排行老三，有2个姐姐、2个妹妹和4个弟弟，一共有9个兄弟姐妹，到现在老老少少加起来有四五十口。我们家非常重视教育，我这辈有3个大学生，我是同济大学，另2位是清华大学和上海华东纺织大学，我们都在为国家发展贡献力量。
/ 全家福（第一排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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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您同济毕业之后，没有留在上海，是被分配到北京去的？
A：我最初是读圣约翰大学，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就是同济大学建筑系。四年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到北京铁道部建厂公司工作。但是铁道部主要是搞铁路建设和工业设计，而我主要是民用建筑，专业上有一点差距。后来，国务院发了“学用一致”的通知，我提出申请，经领导批准，1956年调到了上海民用建筑设计院，当时是在广东路外滩17号。后面，上海院、华东院合并，成立现代集团，又上市成为华建集团，业务越来越多，技术越来越强，规模也越来越大，是国家重要的大型设计企业。直到现在60多年，我都是在集团工作，一生都在做建筑。
圣约翰大学，前身是创建于1879年的圣约翰书院，1905年升格为圣约翰大学，是中国近代最著名的大学之一，也是在华办学时间最长的一所教会学校。1952年，全国高等院系调整，由同济大学土木系、圣约翰大学建筑系、杭州之江大学建筑系、上海交通大学土木系等合并，成立了同济大学建筑系。
/ 大学时期 /
/ 1956年在北京工作/
/ 广东路外滩17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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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记得1950年代到民用院（现上海院），做的第一个项目是什么？
A：当时，上海院是市级单位，上海的民用建筑大多是上海院做，比如医院、学校、住宅等等。我到上海院做项目，第一个项目是幼儿园，然后是中小学，再后来做住宅，做医院……就这样由简单到复杂，一点点成长起来。
做住宅是1958年开始的。当时赶上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高潮，上海提出要“成街成坊”，先后崛起了3座新型工人住宅区——“闵行一条街”、“张庙一条街”和“天山一条街”，前2个都是上海院做的，“闵行一条街”是最早做的，我参与了部分工作，后面做“张庙一条街”，基本是由我负责。“张庙一条街”是在闵行，周边都是电机厂、机械厂等重工业，我认为建筑是要为人服务，供人居住的，所以为了满足人们的基本生活需求，除了住宅，我们还设计了一点商店、小剧场、小医院等，结合当时的经济情况，遵循“经济、实用、美观”的方针，所有配套都是小规模的。后来，北京建设部还专门到上海开会，来推广上海的“成街成坊”。
1958年5月，党的八大二次会议提出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块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的总路线。
/ 张庙一条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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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介绍一下您的带教老师吗？
A：带我的老师主要是陈植和汪定曾先生，还有林寿南、顾忠涛等前辈。陈植、汪定曾以及华东院的赵深，都是和梁思成先生同期的、中国第一代建筑师。1950年代，在做上海体育馆（也叫万体馆，可容纳1.8万名观众），我做初步方案并组织团队画图，然后请陈先生、汪先生提意见，我们再修改。2位老专家真的是手把手地教，手把手地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和提升，能跟着他们学习很幸运。
/ 陈植(1899-1989)、童寯(1900-1983年)、赵深(1898～1978) /
汪定曾总师指导上海体育馆设计（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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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没有接触过的建筑类型，您是如何做设计呢？
A：民用建筑的类型很多，有些我们是了解的，像学校，毕竟自己读过书，但像医院、跳水池等，我们就要去做调研。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第二军医大学教学楼的解剖室，了解如何储存尸体，他们是用一个个可以移动的方格，9个或者25个格子，尸体不是躺着的，而是立着的。后来做上海体育馆，我们也去做了调研。当时长三角地区的体育场馆并不多，上海只有一个解放前的江湾体育场，再就是南京有一个国民党时期建的体育中心，我们都去做了参观、考察和研究。很多建筑，我们都没接触过，也不大了解，体验生活以后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会和年轻的建筑师说，建筑还是要多方面地了解、熟悉、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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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跳水池是您最早做的体育建筑吗？
A：是的，上海跳水池是我最早接触的体育建筑。项目在复兴西路，项目功能上包含1个游泳池和1个跳水池，游泳池一般是50米×25米，2.5米深；跳水池一般是25-30米见方，5米深。但当时用地很紧张，不能独立设置游泳池和跳水池，我们就尝试把跳水池做到了游泳池里面。从上面看没什么区别，从剖面看水深是有区别的。考虑到水压作用产生的沉降不同，我们在深、浅池底交界的地方加了一条伸缩缝，使得结构也比较合理。将跳水池和游泳池合并，是基于用地限制的一种创新做法。上海跳水池建成后，运营使用的效果很好，还举行了一些全国性的比赛。
/ 上海跳水池 /
/ 1981年7月上海跳水池运动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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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做了很多援外项目，可否介绍一下？
A：1980年代，外交部和国外有些经济、文化方面的交流，我的任务是帮助他们建大使馆。第一次出国搞工程是尼日利亚大使馆。当时，院里很重视，还举办了一个方案竞赛，每个室都参加了。院里从竞赛的十几个方案里送了4个方案给外交部，外交部又选了2个给大使馆本部，这其中就包括我的方案。最后，大使馆选择了我的方案，院里就派我出国去尼日利亚，结合大使馆需要进行了现场调整，并确定了方案。后来，我又被派到现场去配合施工。外交部出国一般都是2年，由于我母亲身体不好，我待了一年半就提前回来了，后来我母亲在这个过程中过世了……
尼日利亚是我第一次出国，后面又去了七、八个国家做援外工程，包括体育馆、文艺中心、会议中心等，其中规模最大的项目就是埃及的开罗国际会议中心。这个项目在当时也备受关注，奠基、剪彩2个国家元首都亲临现场。同时，这个项目的经济效果非常好。该项目是上海建工集团施工，建工集团共派出了200多人，同时还雇佣200名埃及民工一起施工。工程结束，他们带回来8部奔驰小汽车，那个时候的上海没有什么奔驰车。放到现在，开罗会议中心可能不算什么大项目；但在当时，科技还不是很发达，复杂功能的建筑很少，建筑材料的选择也不多，施工水平也不高，开罗国际会议中心的体量还算是比较大的，技术上也是领先的，在国内建筑界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 在尼日利亚的中国大使馆工地（1979年） /
/ 开罗国际会议中心模型 /
/ 开罗国际会议中心外景照片 /
/开罗国际会议中心-2000人会议厅/
/开罗国际会议中心-报告厅 /
/ 开罗国际会议中心-会议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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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再聊一聊上海游泳馆，这是1980年代造的，你怎么想到设计成这种形状？
A：上海体育中心包括上海体育馆、上海游泳馆和上海体育场，上海游泳馆是在体育馆之后、体育场之前建造的。这个项目也是秉持着实用、经济、美观的原则。
第一，要实用，观众要实用，训练也要实用。对观众来讲，看台设计合理，视线设计便捷，同时可以观看游泳和跳水的比赛。就体育工艺来说，全部符合比赛的规则、要求，而且训练池紧跟比赛池，比较好地为运动员提供了一个赛前准备、赛中竞技的空间环境。同时，也要方便训练，在游泳池的侧壁设有很多观察窗，方便教练在水下看运动员的动作是否标准，方便教练更好地了解并指导运动员。观察窗说着容易，其实窗的大小、玻璃的厚薄、材料的选择，都是有讲究的。
第二，经济美观。上海游泳馆的平面是一个六角形。游泳池和跳水池中，临近游泳池的出发点和终点，都是观众比较关心的，我们就将平面设计为长六角形，这样核心段的观众多一些，比较实用、经济、美观，所以建筑的平面不是随随便便弄的，而是要让观众看的方便，运动员用的舒服。
/ 上海游泳馆建设中照片 /
/ 上海游泳馆外景照片 /
/ 上海游泳馆室内照片 /
/ 上海游泳馆平面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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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做项目的过程中一直在创新突破，从当时体积最大的室内体育馆、离地面最高的游泳池，到单个体积最大的看台、国内最大的专业足球场，再到最近国内最大跨度的高承载楼盖……能讲讲您是怎么做到的吗？
A：创新是设计的灵魂。面对每一个项目，都要仔细研究具体情况，充分地挖掘利用项目的现有条件，满足未来的功能需求。比如上海国际体操中心整体改造工程，这是一个城市更新项目，我们希望能保存时代记忆，在形态上传承建筑原有的独特“球体建筑形象”，以及原有建筑的材质和肌理。而项目位于上海中心区的核心地段，寸土寸金，用地非常紧张，我们就想办法最大限度地发挥场地的效能，向“天”、向“地”借空间。一方面，往地下开发，贴着红线下挖4层，其中地下三层和四层作为停车库，满足观众的停车需求；地下一层和二层作为健身、训练、体育活动、柔道等功能用房。另一方面，利用原有场馆造型的顶部空腔实现大空间叠加，但规划限高49.5米，我们开玩笑说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即在原主比赛馆上部30.6米处，叠加一个可容纳1170位观众的小比赛馆。除满足体育比赛之外，小比赛馆也可作为文艺演出、马戏表演、婚庆等多功能使用。总体来看，顶层的小比赛馆、主比赛馆和地下的篮球训练馆三个大空间叠加，打造出上海第一个竞赛、演艺、健身等多功能使用、大空间立体叠加的综合体育馆。
/ 上海国际体操中心整体改造工程
球体建筑形象 /
/ 上海国际体操中心整体改造工程
整体剖面图 /
为了实现建筑大空间叠加的创新，设计团队设置了国内最大跨度的高承载楼盖，以达到上层小比赛馆的荷载要求。同时，单层网壳与下部大跨度空间网格幕墙支撑组合，实现了建筑球体外形的完整性。再结合消防沟通与专项评审的意见，最终确定地上全钢结构方案。
/ 上海国际体操中心整体改造工程
上、下两个比赛馆叠加的综合体育馆 /
/ 上海国际体操中心整体改造工程
结构多方案比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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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做了那么多的建筑，体育建筑、宾馆、医院等等，您最满意哪个项目？
A：很难讲最满意哪个项目，因为最满意的标准一直在变——大的发展背景在不断地变化，每个人的思想也在不断地变化。比如我们之前做建筑，要求“适用、经济，在可能的条件下注意美观”；而现在，美观也是非常重要的条件，同时，还有绿色建筑、节能环保、历史保护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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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项目来说，您觉得成功的关键是什么？
A ：对环境应保持尊重的态度。建筑师在进行建筑创作的过程中，要追求建筑艺术与环境两者的关系与结合，增强二者的整体效果，以便取得一个较完美的建筑艺术形象。环境里客观存在的空间载体或历史的痕迹，先于要建造的建筑物而存在，它包括地理地貌、自然条件、历史传统、人文风俗、场所意境……真是气象万千，丰富多彩。所以，搞建筑的人要勤奋，知识要尽量丰富。建筑师以环境为创作构思吸取营养的主要源泉，以此产生联想，将环境特色为我所用，经过反复推敲、巧思探索，使新创作的建筑艺术形象融合在原有环境之中，给人们再创造一个具有美好视觉空间的新环境。
各个专业之间的协调也非常重要。各专业合作的好，发挥每个人的专长，才能出好作品，城市建设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到国计民生各个方面，如铁路交通、公共交通、市政设施、上下水等等。建筑也是一个多学科、多工种的合作，包括结构、机电、通风、声学等等。比如昆明的游泳馆，为了采暖，要送热风，但运动员走动容易烫伤或者发生危险，我们就做了一个套管，虽然出暖风，但是人碰不到。这就是设计和通风的一个通力合作。比如游泳馆的屋顶，因为游泳馆有时候是温水，水汽会上升，如果凝结滴到观众就不好了，所以要防止屋顶凝结水。剧场建筑的声学也很重要，怎么样让声音听得好，更加舒服。
我们是搞设计的，不能只管房子好不好看，虽然不可能各个专业全都精通，但总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其他专业，有点像上海人讲的“三脚猫”，知识要丰富一点。而且还要尊重他们，建筑师要帮助其他专业，整体性才能做得更好，因为建筑是一个综合的力量。建筑师也要与大家多交流，工程团队和谐，必然会出好作品。领导跟群众和谐，家里面也和谐。
总之，设计师样样都要懂一点，要关心生活，要不断地研究新材料，吸收新理念，学习新技术，包括现在的节能、环保、绿色、数字化、智慧城市等等，有时候可能来不及学习这么多，但要尽可能地丰富自己的知识，总归是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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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对集团的未来发展有何期望或祝愿？
A：首先，作为一个有70年历史企业的一名员工，我非常自豪。华建集团前身是由广东路的上海院和汉口路的华东院合并而成，从历史上看，这2个院对上海的城市建设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上海的地标建筑都是我们集团的作品或者是我们参与设计的，如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上海中心等等。通过这些年的整合发展，集团已经成为万余名员工的上市企业，是整个行业里面具有很大影响力的设计力量。从机场建筑、医疗建筑，到历史保护建筑修缮等方方面面，集团都有很好的业绩和作品，走在行业的前列。所以，我们华建集团不仅是上海地区的行业领军企业，在国际上也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我相信，在集团党委的领导下，在我们全体员工的共同努力下，集团会有更好、更辉煌的未来，也会为祖国的建设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采访：集团周年庆办公室
整理：《华建技术》编辑部
图纸：华建集团上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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