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姐妹我们叫姨,妈妈的表姐妹我们也叫姨,跟妈妈年龄上下、常来家里走动的我们也叫姨。我的姨们个个性格鲜明,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个个都似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时候我最怕二姨,感觉她老是说我,随时挂着脸闭着嘴眼睛瞪我,从小就不愿意跟她亲近。别人夸我,她作势别夸,拿出成绩再说。来客人,如果我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事后她会说我,要讲礼貌。上初二期末成绩掉后几名,她跟我妈讲,我们这个年纪会谈恋爱,真是急煞我。不知为什么事,稍微大点,莫名跟她好,跟她说话会没大没小,每次我回家她也会来家里吃饭。结婚时,人家采访Nice,要几个孩子,Nice张口就说一个足球队。姨妈一听,哼一声,听不下去扭头就往屋里走。小妹打电话给她,祝她生日快乐,我也在旁边,也凑过去说,祝姨妈生日快乐,说完眼睛热乎乎的,眼泪滚烫。大概是我长大了一些,体会到姨妈的辛苦,体会到她不说话沉默的无奈。这几年回家少,我的消息她从我妈那里得知,老是问起我是不是就在泰国了,偶尔我问我妈,二姨家最近怎么样,“你姨妈整天都在外面忙,跟我一样闲不住”。
我另一个姨妈,好有钱,是女强人中的女强人。只要有她在的场合,气氛都是热烈的,话从来不会掉地。我陪笑,嘴巴会笑酸。她说话极“甜”,极有水平,全程我插不上嘴,那些滚烫肉麻的话我是如何如何都说不开的。姨妈跟我爸妈这样的农民聊得来,跟上千万的国际老板也是谈笑风生,感叹她的人生丰富多彩,没有遇到那个人永远不知道她还有多少话是我没有听过的。来泰国,来到我的小窝,“囡囡,看到你小生活这么幸福,我就放心了,这么多年你在外边……”,说着说着看她要哭,我眼睛一软,随时感动到飙泪。
姨妈也有生意人的精明,我虽是会计,算账是算不过她的,她跟我说成本那是从头到尾角角落落的花费都算的,对价格是极敏感的,没有她考虑不到的。我在她身边,感觉一眼就被看穿,有什么小算盘还没开始打就被她说破。后面我遇到很多类型的老板娘,默默地和姨妈做比较,比我姨妈厉害的人很少,跟我姨妈一样口才,谈生意谈感情的也是有的,也有像我姨妈事力亲为的,这样比下来再怎么知性优雅、气势强大的女性我也能坦然沟通,不怯场。每每跟不同老板娘打交道,看她们的言行举止,看她们手握财政大权,看她们的富贵牡丹生活,都让我无限地想起姨妈。姜是老的辣,真真切切,等我混到姨妈那个境界,得风风火火、噼里啪啦经过多少人事。这样的女人,走起路来说起话来做起事来总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看似最解人世万千风情,转头挥手斩乱麻,不能骗她,踏实干活、认真对待最讨喜。
我还有几个小姨,大我不了几岁。小时候她们来外婆家帮忙干活,我们会一起玩,一起洗澡,一起打架,一起帮大人干活,个个黑不溜秋。现在她们各自成家,有的十多年没有见到了。她们结婚、生小孩,我在上学,坐在教室里望向窗外想象她们现在很幸福吧。最亲的小姨,我们上学时候的衣服鞋子很多是她买的。上大学督促我考各种证书,上各种培训班。谈恋爱时打电话问前问后,说两性关系,说现实问题,总是一棒子打醒睡梦中的我。每次她问什么,我要规规矩矩回答,她说的也让我无法反驳;尤其我的肥胖问题,她要求我注重身材管理,毕竟我的小姨们那么年轻那么Fashion,她们无形给我自卑和压力……这几个小姨最大的特点是泼辣,嘴不饶人,跟表弟打架从来都是一脚猛踹,手里的扫帚打了散架。我能想想她们婚后和老公和婆婆和弟媳妇“斗智斗勇”,应该从来不会委屈和吃亏。有时候姨夫们说小姨们几句,她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一句还十句,都感叹到“你家的姊妹个个伶牙俐齿,惹不起”。大家庭红白喜事,姊妹们会聚一起,就是大开会,基本上小姨们在说,个个精装在身,小包一挂,一个事说到另一个事,在她们的话里我听到了很多故事,她们工作的故事,她们和男人的故事,她们和婆家、娘家的故事,她们自己的故事,她们小孩的故事,嘻嘻哈哈一场,随时准备好跟生活干仗,不畏惧不退缩。虽然我们的生活交集越来越远,她们的小孩都上小学了,但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都祝福着好好过日子。
当然也有做表率的大姨妈,气质好,书香门第,感觉世俗的尘埃没有碰到她。孩子比我大几岁,上学时候语文老师老是夸,我就知道是表哥表姐,文质彬彬;看到表姐随时拿着书在外婆家葡萄树下翻,那真是一个不知人间苦难的仙子。另外大姨对外婆很好很孝顺,周末都去看外婆,帮外婆打扫卫生,有什么好吃尽外婆。大姨跟我们话不多,去她家显得拘束,喝水吃零食。学校食堂归姨妈们管,初中是我最耀武扬威的时候,同学们都会跟我一起去吃饭,我们的不锈钢饭碗都高起一座小山。有时候会跑去开小灶,热水可以无限供应。还好那是成绩可以,吃了那么多饭菜也不觉羞愧。整个学生生活,初中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看我妈做弟弟妹妹的姨,她给别人的影响一直是忙忙碌碌,感觉她的生活困难太多,操心、难过的事情太多。表弟不听话,她直接开骂,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倒像个亲生的。小表弟都17.18岁了,她还叫人家的乳名,小伙子一听腼腆的低着头,她丝毫不觉,一个劲的叫着。小妹来家里,她开始做菜,把家里好吃的拿出来。上次看到表弟在做兼职,收门票,门口排一大推人,她跑上去把口袋里的水果糖、瓜子一股脑塞给他,小伙子一个劲地说,够了够了。我们所有的孩子对我妈妈最大的想念,应该是她炸的洋芋,那是我们吃过最吃的洋芋,每次一炸都是一盆盆准备。
突然想姨,就写起了这篇文章。年轻气盛时候顾着自己玩,她们在我的生活里稍纵即逝。现在面对生活、工作、家庭,各种人物关系,我常常会想起她们,她们已经走过或者一直在走这些路,看似平常无奇,仿佛一下子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扎根在某个角落,当我开始她们的旅程,方知辛酸与艰难,关关难过,关关要过……每每难过、挣扎时,想想她们,再大的难都可以过去,都能笑靥如花。“花会沿路盛开,你以后的路也是。”
“一生都幸福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最多只能成就不畏艰难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