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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
身为《红楼梦》的死忠粉，林夕直到2011年为吴雨霏写下《我本人》，才算坐实了将有关这部巨作的灵思填进歌词。
然而我们在他早期作品里，却总免不了寻见草蛇灰线。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当1991年为“香港女儿”梅艳芳写就这首惊鸿一瞥的《似是故人来》，他便极隐晦地致敬了《石头记》。
细细读来，开篇四句词正是“开辟鸿蒙，谁为情种？”的现代汉语版。
——少年时，贾宝玉于梦中被警幻仙子领游太虚幻境；又在现实里遇见绛珠仙草转世的林黛玉，然而无限美好终归只是大梦一场。梦醒，归去，只剩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
宝玉与黛玉，鸳盟成空，阴阳相隔。可尘世间又有多少对痴男怨女，依旧在相思成灰中前赴后继。
人间至苦是别离。而别离之后的再相聚，那往往便是“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当林夕的词遇上罗大佑的曲、梅艳芳的歌喉，这词曲唱三绝的珠联璧合，便道尽了人世间饮恨的常态。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前事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如果说林夕情景交融的“现代外景词”在他《再见二丁目》、《富士山下》等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那么一阕《似是故人来》，他则是发挥了自己在文言词韵方面的最高水准。
这阕词，他以每三句为一连，典雅而工整、蕴藉而曲折，极尽古体诗之韵味，又大量使用“卿卿”、”我我”、“渺渺”、“茫茫”、“点点”、“连连”、“双双”、“对对”等叠字，描绘出对世事苍茫的无尽叹惋。
而罗大佑的曲，则在扬琴、洞箫、古筝、电鼓等乐器的烘托之中，有一种声声慢、难将息的江南古典之美。
一贯擅长苍茫大气曲风的他，这次却一反往常，无比地细腻精致如工笔详描，宝相庄严。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这样的词与曲，当由梅艳芳那优雅、醇厚、历尽沧桑却又云淡风轻的歌声娓娓唱来，便教人好似领略到昔年白居易在浔阳江上聆听琵琶声的滋味，声声都是珠落玉盘，句句皆有暗恨幽生。
只是透过梅姑略带风尘却又大气十足、收放自如的嗓音，这首歌里最冷酷凄凉的关于人生的真相，终究也着上了一层柔化滤镜。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歌中那些对美好年华的追忆、对岁月蹉跎的喟叹、对人生苦短的遗憾、对命运无常的惆怅，最终都被一种叫做淡然的心绪包裹起来。
生活，大抵不过是一场平淡无奇的轮回。
爱情，也往往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象。
便如昔年乐天居士说过那句：“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我们每个人所经历过的“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都在此际与这首歌发出深深的共鸣。
幸而梅艳芳演绎它的气韵哀而不伤、幽而不怨。
尽管也怀念、无奈、怅惘甚至带着淡淡的凄艳，但她却将“十分红处便成灰”的落寞，终究不着痕迹地唱成了素素淡淡的优雅。
唇齿轻启之间，好似一代名伶向世人最温雅的致意。
尤其收尾处那句“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和娓娓的哼唱，她袅袅收回气息而不是任其四散缥缈，更给整支歌划上了温婉而隽永的句号。
人们总说，《女人花》最是能概括梅姑短暂、辉煌而又寂寥的一生。
而我却觉得：《似是故人来》才真正是她灵韵的代言体。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
同样是唱人间的求不得与爱别离，相比《女人花》直白的表述、寒凉的意向，《似是故人来》却在落寞中泛起一丝洞察世情后释然而绵长的暖意。
“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
茫茫人海，历经千帆。
故人来后，故人终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四十岁”的梅艳芳，轻轻一笑，辞别了这个世界。
一首《似是故人来》，作为同性题材电影《双镯》的主题曲，最初收录于罗大佑时年所属的台湾滚石唱片1991年7月发行之合辑《皇后大道东》。
1991年，梅艳芳凭借该曲摘得“香港商业电台叱咤乐坛女歌手奖”。
1992年，这支歌获得“第1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奖”。
1993年，梅艳芳在香港华星唱片旗下发行钻石旅程系列精选碟《戏剧人生》，又将它收录在内。
20年后的2013，何韵诗推出翻唱专辑《Recollections》纪念恩师，其中自然免不了重唱《似是故人来》。
然而尽管身为梅艳芳的亲传弟子，却无论在气息控制还是气韵掌握方面，她都与梅姑相去甚远。
这首歌看似娓娓道来实则暗流汹涌，当中蕴藏着对歌手从人生阅历到演绎功底顶级的考验。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单单是林夕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便饱含多少警世的哲理、多少人生的况味？
若没有十级唱功，不要说驾驭，就连靠近梅艳芳的原版也是奢望。
2017年，香港回归20年之际，《似是故人来》赫然名列由《人民日报》发起的“我最喜爱的十大粤语歌”微博投票第7位，与《海阔天空》、《沧海一声笑》、《千千阙歌》等世纪名曲共享殊荣。
“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年华如水，春风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惊才绝艳的林夕和罗大佑还在，人世间却不再有梅艳芳。
她走后，无人能唱出那样的绝代风华。
或许这般绝顶配置词曲最完美的结局，便是与它最适合的歌者一同成为时光中的绝唱。
它是否能够被复刻或者超越，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它曾经在这苍茫而孤旷的人世间，刻下过关于轮回深深的痕迹。
当尘世坍缩成又一个黑洞，它便可成为重新点亮另一个时空的光。
她
生于10月10日
1963-2024
转瞬61个年头
她来过；活过；爱过
恍惚之间
这一天
似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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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有一种姻缘，注定化作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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